《空欢喜》风花雪悦

34、34

　　扫脚，劈颈，挥拳，鬼眼有一百种方法能把Jimmy推开去。
　　可是这个时候，他只能用力握紧拳头，直使劲得指节泛白，才阻止了自己拥抱他，回应他。
　　Jimmy只是因为作下了太有违人性的罪行才会高度紧张，心理状态失衡，而自己刚好在他身边表示无论他怎么样都会支持他，所以他才会把他当作孤海浮木，并不代表这就是“亲吻”应该含有的意思。
　　鬼眼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长篇累牍的解释，不管Jimmy接着要跟他说什么，他都能应付过去，说你只是太紧张太害怕而已，我不介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就当作没事发生，继续把这办事人的事情搞定。
　　鬼眼一动不动，紧抿着唇，任Jimmy碾磨得他唇上发麻刺痛也不作任何表示，这种反应倒也凑效，很快就让全因感情爆发才做出激越举动的Jimmy冷静了下来。
　　他双唇仍贴在鬼眼嘴上，从索求似地吸吮到沉寂地依靠，好一会，他才慢慢拉开了距离，两人相距不过一拳，Jimmy低着头，才看得清鬼眼的样子。
　　鬼眼逼自己放开拳头，放松身体，抬头看他。
　　他只等Jimmy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把那编好的台词说出来了。
　　然而Jimmy只是沉默。
　　两人之间一时胶着，鬼眼不由得皱了眉，罢了，那就让我来铺台阶好了，“你精神绷太紧了……”
　　“我好蠢。”Jimmy却道，“我竟然现在才发现，我真的好蠢。”
　　鬼眼一愣，“你说什么……”
　　“对不起。”Jimmy身体前倾，手臂轻轻覆过鬼眼的身体，把他拢进怀里，“一直只有你一个支撑着，对不起。”
　　“你发什么神经！”鬼眼猛用力推开他，眼睛瞪得铜铃大，他想耍狠，狠批Jimmy一顿自作多情，但是他的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愿，他手脚冰冷，嘴唇发抖，只想拔腿就逃——他知道了，他发觉了。
　　“你可以不承认，但我不能当作没事发生！”Jimmy不顾鬼眼的挣扎，用力捉住他的手腕，逼他正视自己，“我很爱心柔，我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但是你伤心我会难过，你发愁我会跟着苦恼，有好的东西我一定留给你一份，我累的时候只想靠在你肩上，我喜怒哀乐都跟你捆绑在一起了，我不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鬼眼咬着牙关让自己不要发抖，他用力地深呼吸着才能说出话来，“你，你对谁都是这样好的……你只是太紧张了而我刚好在你身边而已，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也以为是这样！”Jimmy忽然捏着鬼眼的下巴逼他抬头，那抹血痕在两人唇舌交叠时模糊了，漾成一片张牙舞爪的红，“但刚才如果站我面前的不是你，我绝对不会吻下去的。”
　　“……你想说什么！”鬼眼终于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耗尽力气去维持的平衡就那么被Jimmy毫不留情地破坏了，他推开Jimmy骂道，“你想的事情你敢说出来吗！你不敢！你不敢说！因为你知道这不行！既然如此你还扯那么多干什么！”
　　“我会想到办法的！”Jimmy也大声地喝了回去，“你给我一点时间！”
　　“你不用想，我告诉你答案！”鬼眼的语气越发暴躁，“现在就打电话给郭心柔，告诉她你会帮她把父亲救回来，但你不爱她了，不会跟她结婚了，然后再请郭先生相信你跟绑架他的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请他依旧把新界开发计划判给你做，请那些因为他才对你另眼相看的政要商贾继续支持你，还有，记得把全香港的狗仔队的嘴巴都堵上，不要让他们写李家源不爱女色爱男色！”
　　“你干嘛非要现在跟我说这些！”Jimmy被鬼眼气得直抓头发，“你就不能等我处理吗！”
　　“那请问你要怎么处理啊Jimmy哥！”鬼眼冷笑一下，“继续跟心柔拖着，把郭家的人情价值用尽了再跟她分手？然后这段期间我就像个狗血电视剧里的悲情小三跟你躲躲藏藏？！你当我什么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这样！”
　　Jimmy忽然捞起洗手盘里的衣服猛掷到地上，溅起了一大片水花，鬼眼以为他终于要发火了，不想他踏过那件血衣，一手捉住了鬼眼的手腕，却是以可怜得委屈的语气低声哀求，“不要再装了，你现在说的我都不信，你再说一千句一万句，我都不会相信你是真心这么说的。”
　　好不容易筑起来的铜墙铁壁又被轻易凿开了，鬼眼咬着嘴唇，声音都不觉带上了哭腔，“我求你了，你不要理我，不要理我了……我不想的，我从来都不想这样的……”
　　“我也是。”Jimmy修长的手指抚过鬼眼的唇，顺着那道红，抚上他的脸，“但是回不了头了，就像我选办事人，杀死阿力，还有刚才……回不了头了，所有的事情，你跟我，都回不了头……”
　　“喂喂喂！那几个人投降了！”两人正纠结，阿武忽然跑了进来报信，他一眼看见两人暧昧的姿势，刚踏进盥洗室的前脚就收了回去，“咳咳我什么都没见到……你们继续，放心吧，掩口费也很公道的！”
　　阿武说完就跑了回去，Jimmy跟鬼眼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Jimmy放开鬼眼，往透着光明的门口走了两步，嘴里呢喃了几次“他们投降了……”又冲回鬼眼身边狂喜欢呼，“成了！这事成了！我们马上去救郭先生！事情马上就成了！”
　　“棺材铺的地址，布局，人员分布跟换岗时间，我都清楚地交代给阿武了。以阿武的身手，你尽管放心。”鬼眼说着，捞起还没有干的风衣套上，“我走了。”
　　Jimmy拉住他，“你去哪里？！”
　　“……其实我真的宁愿你不知道。”鬼眼没有回答，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Jimmy的手，“我知道你什么都舍得，如果我继续逼你，你什么都可以放弃，因为你不相信自己离了一个郭家就什么都做不成，你不介意重头再来，你有自信有底气有能力，你觉得世界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Jimmy紧皱着眉，他眼睁睁地看着鬼眼挣脱自己的手，却是一句话也插不上：这世界上有谁能像鬼眼那么清楚他，每句话都让他无法反驳呢？
　　“可是我没有信心，我觉得你错过了这个机会，就什么都做不成了。我舍不得一切就这样被打回原形，”鬼眼抬头，目光不再闪躲，直直地看着Jimmy，“我舍不得你提交了三年的计划变成白纸，我舍不得你应酬过后还熬夜工作的辛苦，我舍不得你赔着敷衍难看的笑脸去拉回来的人脉作废，我舍不得你这张脸不再上财经杂志封面……我舍不得你将要给大连影城拍的婚纱广告，我舍不得你建在半山的心柔小院，我舍不得你将来做律师跟医生的子女，我舍不得你退休后儿孙绕膝，环游世界的梦想，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不好……”
　　Jimmy踏上一步就想把他拉进怀里，但鬼眼却早料到了，Jimmy上一步他就退一步，还一直做着“stop”的手势阻止他过来，“对不起，我要毁约了，我不可以再待在你身边了。”
　　“鬼眼……”
　　“行了，不要说了，真心话都说完了，不要再说了。”
　　鬼眼退后了几大步，然后就转过身去，快速离开了狗场。Jimmy看着他跑进车子里开车离开，只能双手紧撑着栏杆生闷气，那生满铁锈的杆子握得他掌心发痛。
　　鬼眼说的都是真心话，他也跟他一样，就算还没有意识到爱，也已经把对方的幸福当作了自己的义务，他甚至连Jimmy说“我可以为了你什么都放弃”也不允许，因为他知道他就算这么说了也一定心有不甘，他不允许他有一丝后悔的余地。
　　可是，争取过后还是失败的遗憾，跟什么都没试过就放弃的后悔，Jimmy宁愿选择遗憾。
　　Jimmy深呼吸一口气，他回到宿舍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朝窝在一边抽烟装什么都不知道的阿武跟师爷苏道，“准备些吃的，请那三个人吃顿火锅。”
　　“啊？哦，好，好的。”师爷苏现在听到“火锅”都得顿一下才知道Jimmy说的是真的火锅还是什么炮制人肉的方法，“我现在就去……鬼眼哥呢？”
　　阿武拽了师爷苏一下，让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但Jimmy却毫不忌讳，“他有些事情先离开。阿武，你今晚安排一下，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救郭先生！”

　　“为什么你忽然跑来了？”
　　元朗的一个僻静小屋里，心柔忧心忡忡地问忽然来到的鬼眼，“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只是Jimmy已经做好了安排，明天就会动手去救你父亲，所以你绝不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就让我来保护你。”鬼眼向心柔展开个笑容来，“我会在房门外看守，不会打扰到你的。”
　　心柔皱眉，她走到鬼眼身边，看着鬼眼的脸色，“如果是这么重要的时刻，那他应该安排你去救我父亲，让别人来保护我，他那么信任你，绝对不会把你调到那么远。”
　　“Jimmy怎么会让别的男人整天跟着你呢？”鬼眼试图以说笑掩饰过去，“好了，不要想太多，我到外头抽根烟……”
　　“你给我站住！”心柔却猛地喝住他，鬼眼从未听过心柔以这样强硬的口吻说话，顿时愣在了原地，“你再不说实话，我只能亲自去问他了！”
　　“我没有说谎……”鬼眼被心柔瞪得一阵心虚。
　　心柔拿出一个手机来，“这是Jimmy给我的紧急电话，只要我打过去，无论他在做什么都会马上赶来，你希望我打吗？”
　　“我没有说谎！”鬼眼急了，“我干嘛要骗你，我有什么需要骗你的？！我不会背叛Jimmy！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你给我回去他身边！”心柔拔高了音量，“你答应过我，要让他毫发无损地回来，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你怎么可以不去帮他！”
　　“男人的事情你懂什么！”鬼眼说着，心柔按下了第一个数字，“你别骚扰他！”
　　“你别忘了我是律师，逼供是我的专业。”心柔按下了第二个数字，“要么告诉我实话，要么我们一起去问他。”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发疯！”鬼眼猛上前一步，扭着心柔的手轻而易举地抢下了手机，“我不会回去！我不会再去见他！我他妈只要你安全过了这两天就离开香港，再也不要见到你们这对疯子夫妻！”
　　“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开他！”心柔不顾手痛，捉住鬼眼的手臂质问，“你也背叛他了？！”
　　“正好相反！”鬼眼恶狠狠地盯着心柔，挤出一个阴险狡猾的表情，“我看上他了。”
　　心柔愣住了，“你……你？”
　　“你个疯女人，不要以为你老公不喜欢男人就可以装大方宽容，说什么只要对他好就行你可以继续在他身边做事，你以为你真的有这个立场可怜我吗？！”鬼眼扭着心柔的手腕把她甩开，“你知不知道，刚才Jimmy才吻过我！你知道Jimmy的为人，他不是能够逢场作戏的人！你还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可以高高在上地包容我吗？！”
　　“你，你说的……我不懂，我也不需要懂！”心柔在短暂的混乱过后，，语气反而更加坚决了，“我只需要Jimmy安全无事！我不管你对他怎么样，你答应过我要保护他就必须要保护好他！我没有可怜你，更没有什么包不包容，Jimmy跟你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只要他平安回来！你爱他是不是？那就太好了，你一定会愿意为了他不要命，那你还不回去他身边！”
　　鬼眼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心柔，“你是不是刺激过度？我说我要跟你抢老公，你竟然还让我回去？！”
　　“你就当我自私，反正我只要Jimmy平安无事地回来！我现在不管他到底爱不爱我，我只要他平安回来！”
　　心柔冲到鬼眼跟前，鬼眼以为她要甩他耳光，但心柔只是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那一片柔软平坦的肌肤并没有什么触感上的不同，但鬼眼看着心柔的眼睛，一瞬间就明白了，“你怀孕了？”
　　“你问过我，是不是足够爱他，爱到可以不管他做过什么肮脏的勾当，和他一起活在任何境地；现在我回答你，是，我可以不要尊严，不要良心，不要爱情，不要唯一，低声下气地哀求我的情敌去保护他，只要他平安归来，我什么都可以妥协。”心柔的手覆在鬼眼的手上，温暖的，柔软的，母亲的手，“那你呢，你也这样爱他吗？”
　　鬼眼一时双眼胀痛，鼻子发酸，不是因为心柔原谅了他这趁虚而入的行为，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卑微到尘土里了的苦楚心情终于被人理解，被人体会了。他跟她是完全不同的人，却都愿意为了Jimmy放弃自己执着的面子，尊严，甚至一心一意，只要他能够活得潇洒漂亮，开心幸福，别的一切都可以无条件地妥协。
　　“他到底有什么好？”鬼眼微微摇着头，不知道到底是问自己，还是问心柔，“为什么要这么喜欢他？”
　　“我只问你，你爱不爱他？”心柔握住鬼眼的手，像那天鬼眼在葱绿山林间问她那样，盯着他的眼睛，真诚柔和地问道。
　　鬼眼眨了一下眼睛，两行眼泪滑了下来，他觉得十分丢人，想要背转身去，心柔却不依不饶，捉住他的手逼问，“你爱不爱他！”
　　鬼眼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声音却是清晰。
　　“我爱。”
　　“那不就行了？”心柔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感觉，她觉得生气，愤怒，十分悲哀，却又忍不住心疼这个委屈得要情敌逼问才敢承认自己心情的男人，甚至有点儿惺惺相惜似的欣赏，她握住鬼眼的肩膀，把头靠在他肩上，“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去把他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鬼眼垂下头，他抱住心柔，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