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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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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月中旬,天热起来。班里已有人领头换上凉鞋、半袖。我的心仍旧化不开的冷,我在班里的待遇并没有随着天气的变暖而而有所好转。最害怕上体育课时老师让两人一组做游戏,因为没人愿意跟我一组。体育老师看不出端倪,不断的问,哪位同学跟麦穗一组?不知是谁把“楚留香”推了出来,引来同学们一阵狂笑。
“楚留香”原名李斌,个子矮小长相丑陋,身上还有一股狐臭儿,因此反得一“楚留香”之名。后来一上体育课我就请假,只要说不舒服,体育老师会特别懂得让你回去休息。
体育课算是逃过去了,班主任的课无论如何我是没有解数。
“我们来找一位同学回答一下《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与哪个朝代的什么,并称为‘乐府双璧’”。
她从无数举手的人当中点了没有举手的我的名字。
“北朝的《木兰诗》”我答。
“《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是哪个朝代的?诗人是谁?”
“南朝宋代,徐陵。”
“选自哪?”
“《玉台新咏》卷一。”
“写作特点?”
“……不知道。”
“站着,什么时候知道了什么时候坐下。”
日复一日,只有少数人因我被老师刁难,投来同情的目光。多数人,觉得我原本就该知道尽管连他们都不知道的知识点。人心凉的时候,好暖,没有用的同情就够了。
就这样,直到我答不上来,可以让她名正言顺训我一顿,课才能正常开始。唯一的好处就是我的语文成绩突飞猛进。
周三,班会上说,教委来我们学校检查,全校要大扫除。老师分配好卫生区域。毫不例外我又是一个人擦整组窗户。我端着脸盆正要去打水,见池若轩冲我走过来,我有意的侧过身子给他让路,他却在我面前停下来。
“我去打水。”他没给我时间反应,拿过我手里的脸盆走出教室。班里的同学看到重大新闻一般,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着。生活有时很无趣,不论是年轻时的无趣,还是成年后的无趣。屁大的小事,只要发生在常规的序列之外,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我第一时间寻找余诗柔的身影,没看见她。不一会儿,池若轩打水回来,看到我东张西望的,问我在找谁?
我忙摇摇头。他似乎明白了,边挽袖子边说,“没人跟我一组,咱俩合伙把玻璃擦干净吧。”
说着他从脸盆里捞起一块抹布拧干,然后跳到窗户外面的阳台上,擦起来。虽然我不太相信没人跟池若轩一组,但比起相信他只是在找借口想和我一组,我更相信前者。
我也拿起抹布跟着他一起擦。我们手心对手心,里应外合,玻璃在我们的手下一点点变明亮。
午后,正是阳光最强的时候,屋内屋外在玻璃的分割下,形成了对比鲜明的阴暗面。我透过干净的玻璃,我从自己的脸上看到了池若轩的脸。阳光给他披上了一层光,干净又透明,看他抵过看一切美丽的风景。我感觉嘴唇有点干,就舔了一下嘴。而映在玻璃上,我们两张重叠的脸,我的眼睛叠对着他的眼睛,我的嘴同样叠对着他的嘴,会有一种吻在一起的错觉。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感觉脸烫的不行,心跳也加快了很多。
池若轩敲了敲玻璃,我猛的抬起头。
“你没事吧?”池若轩问。
“没事,有点晒而已。”我用手背摸了一下脸,比我想象中还烫。我半蹲下,让池若轩身子做人肉背影,玻璃就形成了天然的镜子,我仔细照了照,说红成了猴屁股一点都不夸张。
“你的脸?”
“太热了。”我用手做扇子扇了扇风。
池若轩楞了楞,爬上窗户,横跨在窗框上,拿抹布的手把住窗框,另一只手伸向我。
“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啊?”我有点懵。
他勾了一下手,我握住他的手,脚踩在窗台上,一使劲,爬上去。他扶着我横坐在窗框上,待我坐稳后,他坐到旁边的另一扇窗户上。
别说,外面的空气比屋里面好太多了。
微风不时吹来,仔细闻,还能嗅到夹在风中淡淡花粉的香气。池若轩认真的擦着玻璃,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像湖中荡起的波纹。俊朗的侧脸映在玻璃上,时而朦胧,时而清晰。
“有风会不会好点?”池若轩突然停下来问。
他的眼睛自带一束光,照到何处,何处生花。
“嗯。”
“药按时吃了吗?”
“嗯。”
“不会还在发烧吧?”他不由的伸出手,又不好意思的缩回去。
我连忙摇摇头,他淡淡的笑起来。这样的笑在他脸上看到,非常奢侈。像他那样经常不笑的人,笑起来竟是那样的明媚。你都舍不得他再笑第二次。
我们沉默了,并专心擦着面前的玻璃。其实玻璃已经擦的很干净了,整个教室属我们擦的亮。但我们还是认真的擦着,并不是在摆动作,也不是在拖延时间,就是觉得它们还可以更干净些。
“余诗柔怎么没和你一组?”我假装不经意的问,心里却把这句话嚼了无数遍。
“你一个人擦不过来啊。”他答非所问。
像他这样的男孩虽说冷漠,但他的冷漠于人都是相同的。像肯德基连锁店,套餐一样、装修一样、服务一样。倘若他对我能冷漠的别具一格,那也算是一种偏爱了。我也就不会总是失望的。
我小声的说:“总会擦完的嘛。习惯了。”
池若轩僵硬的垂下胳膊,停止掉任何动作,直直的看着不停挥舞手臂的我。
“麦穗,我希望你记得那天我对你说的话。”他悠悠的说。
我停住,抬头问,“哪天?什么话?”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察觉的失落,但很快被面无表情代替。
我当然记得!你说的每一个标点符号我都记得,甚至倒背如流。在我无数次感到绝望的时候,你的话是我的救命稻草。如果你知道我想它们的遍数,你一定会嘲笑我的。我只是,只是故意的想让你失望一次。以为那样能平衡心里的不甘。可我又立马后悔了。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拿着各自的工具纷纷回到教室,班主任也紧随着走进来。我咽下未说出口的话,跳下窗台。池若轩接过我手中的抹布扔进脸盆里端出教室。
人群中,余诗柔撇我一眼,我有种错觉,与我对立的根本就不是整个集体,仅仅是她一人而已。相比被孤立,我更害怕余诗柔。这个从眼神里就知道无论爱和恨都比我要更彻底的女孩。而这种眼神蓝宝石也有,在她说她喜欢欧阳枫的时候。所以我很少和宝石谈论欧阳枫,他像是落在我俩心上不同程度的痂,怎么碰都疼。
(2)
日子慢下来。确切的说,是快进到这儿,正常的显得慢了。
下雨的时候,当台阶积满水时,就不自觉的偷偷想起欧阳枫。宝石说喜欢他的那一刻起,只要一想到他,都有些偷偷摸摸。如果时光可以倒回的话,那次早□□一定不会离开队伍系鞋带,这样就不会遇见他,我们就只是彼此世界的路人,各安天涯。
上次全校大扫除的意义就是等教委来视察,教委却迟迟不来。这期间,整个校园都笼罩在一种神秘紧张的气氛中。连保洁阿姨都叫苦连连。校领导说,为了彰显我们市一中的智慧光芒,大到校领导班子小到保洁、门卫职工人员,都要讲好普通话。这让一个来自四川,年过半百的阿姨如何在一个口号下就轻易改掉乡音?!
课间,我正在擦黑板就见人们一窝蜂的挤到窗台,并嚷着教委来视察了什么的。紧接着又从她们嘴中听到欧阳枫的名字。仔细一听,说是欧阳枫要重返学校。我脑子一热,黑板擦了一半,顾不得扔掉板擦,拿着就往外跑。
此刻校园里游荡的人很多,有跑向小卖部的,奔向操场打球的,帮老师跑腿的,还有纯属瞎晃的。人们无疑都因突如其来的两个身影放慢了脚步。
我远远的就看到欧阳枫跟在一个同他一样高大、魁梧的男人身后,想必那人是他父亲。他们从一辆黑的发亮的轿车上下来,一前一后走向教务楼。欧阳枫看上去格外的顺从、乖巧。这样的欧阳枫显然失去了色彩,太过灰白。
下课后,我想事情总该有结果了,就跑去四楼找欧阳枫。下楼的人很多,我顺着墙往上跑,爬到三楼拐角处,迎面撞到一个同样顺着墙往下跑的人。我的鼻子直接撞到了他墙一样硬的胸膛上,疼的一时失去了知觉。
“我操!”那人捂着胸口骂道。
我听到声音抬起头,那人是欧阳枫。看清是我后,他惊讶的叫出来。“麦穗!”接着,他熊抱着把我搂进怀里,我俩像战友一样拥抱在一起。我也忘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件事。楼道的人嗤之以鼻的躲开。他撒开我,表情由兴奋变成惊恐。同时我也惊住了。我看到他白色衬衫的胸口处有一片血迹。
“你受伤啦?”我问。
说着一股滚烫的液体一滴、两滴的砸在地上。我的鼻腔热热的,我用手一抹,满手是血。
“啊——”我弯下腰,脖子前倾。血瞬间滴了一大片。欧阳枫急得跳起来,开始翻我衣兜。
“你有纸吗?先堵住啊。”结果一无所获。
血由最开始的一滴滴变成了一股子一股子,血流不止。
“我有点头晕,我会不会死啊?”我害怕的说。
“啊?不会吧?!”他看上去比我还要害怕。
“不会吧?你在反问我吗?”
“啊?你别吓我?”
他这样我更加害怕。我呜呜的哭起来。“怎么还流啊!我不会有白血病吧?”
“我操,别说了。我打电话问问王猛怎么办。”
“你打屁啊,去医务室啊。”
“啊,对对。”
欧阳枫三步并两步往下跑,发现我跟不上他后,又跑回来,背起我,一路跑到了医务室,我的鼻血,滴答了他一身、一路,幸亏教委没来检查,不然我就成学校的罪人了。
医生让我坐直,头部微前倾,把一袋冰块放在额头上,血很快止住了。欧阳枫长长出了一口气,拽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他的白衬衫,被我的鼻血染出来不同形状的花纹。
“你这衬衫被我毁了。”
“没事。”他突然又说:“诶,你赔我一件也行。”
“啊?”我不太情愿,但也理所应当。
“没开玩笑啊。什么衣服都行啊!呵呵,你竟瞎咋呼,吓死我了!”他擦擦头上的冷汗。
“你好到哪去?你还打架呢?流个鼻血把你吓成这样!”
“那不一样,你流一点血我都受不了!”
我白他一眼,不再与他理论。他突然想到什么,把凳子往我跟前拽了拽,凑近我说:“你是急得去找谁啊?”
“啊,跑错楼层了。”
“唉,就不能骗骗我啊?”
“嗯,是去找你。”
“算了,没意义了。”
“我没说要骗你啊。”
“啊?你真是去找我的?”欧阳枫咧嘴笑起来。
“你可真好骗。呵呵。”
他的脸立马变了。从凳子上站起来,气冲冲的往外走。
我赶紧解释道:“不是上一句,是第一句骗了你。”
欧阳枫叹了口气返回来,不高兴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别生气啦,对不起啦。”我哄他。“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准备高考吧。”
“你觉得高考对我重要吗?”他问。
“当然了。”
“但我是为了你回来的。”他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想了一半的话僵在心里。他好不容易才有好转的心情,不想因为我一句‘我不能接受’再冰回去。沉默就成了最大的慈悲。
“你不要有压力,我本身也是破罐子破摔。是你让我对学校有了那么一点留恋。麦穗,我以前见过你吗?”
“嗯?没有吧。”
“那你怎么不早点出现。这三年就不会只有这几个月才有意义。”
原来,说情话的时候,多么粗暴的人都会变的温柔,充满诗意。我们好像,把喜欢一个人当成全部的意义。又那么不像,当他不顾一切的时候。
“今天送你来学校的人是你爸爸?”我岔开话题。欧阳枫的脸色却因为这句话变得更难看了。他嗯了一声,没有接话。东瞅瞅,西看看,翘起脚像坐木马一样嘎悠着凳子。
“你爸是做什么的?他看上去好像领导啊,要不是你跟他后面,好多人都差点把你爸当成来视察的教委呢。”
“他就是教委。”他看着地面说。
“啊!”我吃惊。
“只不过今天来是为我的事。”
“哇,了不得啊你。校长都得畏惧你爸三分吧。”
他摸了一下鼻子,不耐烦的说:“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
“你怎么了?”
“唉。”他今天除了叹气就是叹气。
“麦穗。”他突然叫道。
“怎么了?”
“你答应我吧,让我对你负责。”
“负什么责?”
“全部,你的开心、你的难过、你的过去、你的未来、你的美丽、你的苍老、你的孤独、你的灿烂、你的时时刻刻、你的分分秒秒。”
“哈哈。”我忍不住了,“这些话你从哪背的啊?好琼瑶啊?”
“是专门为你写的。”
“你写的?”
“反正是我心里话。哼,不比你收到的情书写得烂吧?”他原来还在对那封情书耿耿于怀。
“我想知道是谁写的?”
“王猛。”
我笑起来。他真的是又有军事又有兵。
“他写的太烂了是吗?”
“没有,写的挺好的。”
“那你答应了?”
“不是。我……”
“好,给你时间,你考虑考虑。不急。”他留了一分退路给自己。
(3)
走出医务室,太阳已落下地平线,玫瑰色的晚霞盛开在西边天际,青草和梧桐的气息弥漫在黄昏的风里,如此这般,心也变得柔软。
欧阳枫拉起我的手,我触电一般甩开,又故作镇静的用手挽起鬓角的头发到耳后。
“没人。”欧阳枫试图再次拉我的手,我躲开他,与他保持在两米开外的距离。
“欧阳枫,那天真的谢谢你。”
“然后呢?
“但我……”
“行了,别说了。”
“对不起。”
“如果世界上没有对不起这个词,你还能说什么?”
“……”
“‘对不起’只说明,无法原谅的事就真是无法原谅。”
“可是,能怎么办?”
他走到我面前,双手扶在我肩上。
“给我一个机会。”
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柔情似水。我迷失了一下方向,还好及时清醒,及时阻止他迎面而来的吻。
我推开他,用了我全身的力气,他重心不稳的撞到旁边的银杏树上。
“啊!”他身子一缩,痛苦的叫了一声。
“碰瓷啊你?”我瞪他一眼要走,他伸出胳膊拦我,却又捂住后背,眉心皱成一团,脸惨白,那痛苦的样子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走过去想看个究竟,“你别动。”我伸手板他的肩。
“你干嘛?”他躲开我,把背朝向后面。
“你后背怎么了?”我猜测。
“没事啊。”他摆摆手,忍着疼痛。
“那你撩开衣服,让我看看。”
“什么呀,你就看。”
“就知道你装的!”
我甩手走开,他见我生气忙跟过来,我趁他不备转到他身后,掀起他的衣服。欧阳枫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他整个脊背暴露在我的视线之下。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后背,像是被皮鞭抽打后绽开的皮肉结的疤,和一些新的痂。
我捂住嘴,不由毛骨悚然。
“你打架打的?”
欧阳枫语顿,他扭头躲避开我的视线。
“你不是挺厉害吗?怎么被人打成这样?”
“不是!”他激动的说。
“那是怎么回事?”
他眼角微微颤动了一下,说道:“是我爸打的。”
我好一阵错愕。孩子犯错家长打几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打成那样,简直就是暴行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亲生的吗?”什么硬心肠的父亲能对亲生孩子下此毒手啊?
“不是就好了。”他用脚使劲的踢飞一块小石头,小石头撞击到路两旁的垃圾桶上,传来咚咚的声音。
“疼吗?”我问。
“就那样吧,忍忍就过去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重新塞回兜里。
“你吃饭去吧,我要走了,明天正式上课。”
见他要走,我拉住他的胳膊,发现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为什么打你啊?我们有未成年保护法啊!”。
他咬咬嘴唇,良久,从喉咙里低沉的发出一句话,“给他丢脸了呗。”他抬起头,像一个弄坏了玩具的孩子用渴求你替他保守秘密的眼眸望着我说:“别告诉别人。”
我揉着酸痛难忍的鼻子点点头。他调动嘴角的肌肉,摆出一副难看的笑脸模样。见他这样我忍不住掉下眼泪。
“都是我害的。你说你为我出那头干嘛?老师骂学生不挺正常啊。”
“你别呀!”见我哭,他手足无措起来,他望望四周,没人注意到我们,他用胳膊肘碰碰我的肩膀。
“嘿,我可受不了这个。别哭了。跟你有毛关系啊!”
我哭起来就容易收不住。
“你别理我,我哭一会儿自己就好了。你回家去吧。”我一边说,一边抽泣。欧阳枫怕引起别人注意就把我拽到车棚里。这个时间点,走读生基本上都骑车回家吃饭了,只剩不多几辆车子立在那儿。
“你别哭了,听我说。”他用手背蹭去我的眼泪,头低下来。“真跟你没关系。他打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谁能害我?都是命……”
我慢慢停止了哭泣。他直起背,庞大的身影遮住我面前的光线,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声音像钢钉一样尖锐的刺向我四周的墙壁,掷地有声。
“在我们的大家庭里,爷爷、大伯、爸爸、二叔、小姑,他们在社会的各个领域都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我们这一代人活在他们那代人的荣誉当中。在那样优良的基因下,我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已经拟定好了。我大伯家的哥哥,挺争气,年纪轻轻就当了检察官,起了个好头给我们。从小我爸就对我很严厉,挨打就像吃饭一样平常。小时候,打几下就知道哭着求饶。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精,打的再疼,再怎么忍受不了,都不想吭一声。”
“你爸有暴力倾向吧?你妈也不管?”
“他是冷血动物跟人不一样。谁也管不了。唯一能管的,就是让我少犯错。”
“那你就少犯错啊。”
“我知道什么是犯错的话就不会犯错了。我在家里就像笼子里的鸟,如果我在外面也像在家里一样,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手机在我们沉默的时候再次响起来。
“唉,我得走了,司机等半天了都。你赶紧吃饭去吧。”
他转身准备离开。
“欧阳枫。”我叫住他。
他站住脚,此时的光线暗下许多,黑暗把他高大的背影渐渐吞噬,显得弱不胜衣。
“欧阳枫,我会保密的。”我说。
他努了一下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黑暗中,消失在我视线里,只剩下一串嚓嚓的脚步声回荡。
我仰头使劲喘了一口气,胸口无比的闷,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的勒着,使我无法呼吸。我需要马上做点什么来替我的心分重,泪就这么想当然的流下来。
(4)
车棚那次谈话后,欧阳枫就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不知道他回学校上课了没?他没再来找我,我也没在学校见过他。我纠结要不要去看看他,又害怕看到那双不像他的眼神。自从知道他的家里事,我就觉得亏欠他什么。明知道他想要给不了,所以任何安慰都显得无用和虚伪。
数学老师讲着难懂的勾股定理,他不时的背对我们在黑板上写下公式,他宽厚的背像一头熊一样挡住黑板的大片面积,着急做笔记的同学们斜着的身子,伸长脖子,抄写着被老师挡住的板书。
一只苍蝇飞到他的肩膀上,沿着背往下走,他的肩胛骨动了一下,苍蝇就飞走了。欧阳枫和数学老师的个头差不多,看上去欧阳枫的肩膀要比数学老师宽些,有力量些。想到这儿,我不禁想到欧阳枫那满是伤痕的后背,一想到那个画面,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已经没有办法安静听课了。课间,我上楼去找欧阳枫。
虽说是下课时间,但整个高三年级除了咿咿呀呀的背书声就是笔尖摩擦纸的声音。我侧身站在欧阳枫班门口往里望。他们班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安静的学习。欧阳枫埋头看着书,身子随着他的腿一同抖动着。他庞大的身体委身于课桌之间,像被绑住腿的螃蟹。不一会儿他直起身,靠在后面的桌子上,双手捧起书。我大跌眼镜,书的封面上居然是《超人》。他竟是一个爱看超级英雄的幼稚男生。
欧阳枫猛然发现了站在门口正发愁怎样召唤他的我。他绽放出大猩猩一样原生态的笑容。他耍帅的用手往后撂了一下头发走出来,并关上教室的门。他站在我的鼻尖就要碰到他胸口的距离,我后退了一步,背靠在墙上。
我越躲越勾起他进攻的欲望,他双手撑在我身子两侧的墙壁上,身子向前对着我压过来。我强装镇静的说:“你干嘛?”
“亲你啊。”他低下头,嘴巴凑过来。我一着急用拳头抵住他的脸,他的嘴被我的拳头挤压的变了形。他的眼睛释放出磷火一般的亮光。
“我逗逗你而已。”他的大手像握一颗鸡蛋似的握住我的拳头。
“你明明是来真的。”我从他的手心里抽回我手。
他脸上的表情僵住,楞了一下神,认真的问:“来真的又怎么样?”
“我会生气。”我干脆的说。
“我不在乎你生气。”他再一次进攻,我一着急抽了他一个耳光。他怒目圆睁,有些恼火。我为我的冲动感到害怕,他嘴巴凑过来的时候,很明显只是形式的试探一下我的反应,我却没有判断好做出了过激的反抗。
“对不起。”
他的怒火很快转换成沮丧,他歪着嘴角,冷冷的说:“我又没招惹你,你来找我干嘛?来找优越感吗?”
“我……我……”
我竟口吃起来。我不由的反问自己,为了这个人担心的连课都听不进去,匆匆跑来是要做什么?我好像是要问他背上的伤好点没,那天回去,衬衣都是血,有没有不好交代。谁知道他爸爸打他的原则是什么。我以为一点点的小错都不可以。
就是简单问候一下而已。那么,是我给他制造了让他多想的机会吗?倘若是,那他那么说也是情理之中,我只要以后好好和他保持距离就好。嗯,我想明白了。可是想明白了心还是很难受,还是怪他说出那样的话。
是的,理解只是理解,并不等同于接受。
“我贱,行了吧?”我负气离开。
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欧阳枫的话让我觉得,我们从没真正认识过。它仅仅就是生活的太无聊了找我玩玩,说说甜言蜜语。谈情说爱可以,别提关心,聊正事。
我也因他那句话觉得愧对蓝宝石。从而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跑进我的脑子里。也许在欧阳枫的感情上,我背着所有人骗了我自己,因为蓝宝石太优秀了,我从未在哪方面超越过她,直到欧阳枫出现,难不成我在享受这种别人不可及而自己触手的爱?
不,我肯定不是那种人,一定不是。就凭我会为我是这样的人感到羞耻我也不会是那样的人的。
隔了一节课,欧阳枫来找我,向我道歉。我装不认识他直接走开。他就跟在我屁股后面不停的说对不起,并抓起我的手向他的身上挥舞。见这些都不好使,他就拽住我的衣角,问我什么时候把衬衣赔给他。
他做这些的时候一点都不顾及周遭人们的目光,我却无地自容。
“下周赔你,别跟着我了。”我躲进女厕所里。
欧阳枫在厕所门口等了一会儿见我老也不出去,就冲里面大声喊:“麦穗,麦穗,你在大号吗?!”
天呀,简直丢死人了。旁边男厕所的人们听到他的话得怎么想我,假如池若轩也在男厕所,天,我恨不得钻进马桶里让水把我冲进下水道。
我从厕所里跑出来,在他的腰上狠狠拧了一把。我不再管美丑,五官对他摆出最狠毒,最狰狞的表情,吼道:“你想怎么样?我又不是不赔你。”
“就想请你吃个饭。”欧阳枫揉着他的腰说。
“改天吧。”我匆匆往前走。
“明天怎么样?”他撵上我。
“那还是今天吧。”
“为什么?”
“不想每天都看到你!”
“行,你说什么都行。”
“真的说什么都行?”
“真的,在我这儿。”他像拥有了一项特权般高兴。
“那叫上蓝宝石吧。”
没准见了宝石,欧阳枫会觉得我是如此的平凡、肤浅呢。
“什么玩意?”欧阳枫问。
我才正式向他介绍,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叫蓝宝石。
“哈,一听就是你们一村的!麦穗、宝石,呵呵,没文化可真可怕啊!”
“你真讨厌!”我踢了他一脚,接着提醒他道:“你见过她,躲雨那天和我在一起。”
“是吗?你那天不是自己一个人吗?”他使劲的回忆着。
我感到一阵悲凉,宝石为这个人心动,为这个人伤心,为这个人起承转合了一场故事,而这个人却不知道宝石这个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