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零章-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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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城外，水道边上甚是热闹，船儿条条靠岸，货物在青石板上一摞摞叠起罗汉。正午稍作休息，货工们赤裸着上身，扎一条白色裤子，围坐在河边吹水。
“几位，听说了吗？开封的那位包大人！他亲手铡了宫里那位身边的红人！就为了给民申冤！”
“我跟你们说，那算卦的给大人看过，说他是文曲星转世！”
“那算卦的还是边去吧，从来不准！”
“哎哎，别，我也听说了，那包大人可真是青天大老爷哦！听说不止为民申冤，他还招安了陷空岛上那五鼠！”
“不会吧？其他四位不说，那五爷怎么……”
“不可能吧，五年前我有幸见过五爷一面，那玉树临风，一身傲骨的样子，怎肯屈尊人下？”
大嗓门插话的这是王二，是这批货工的领头人，倒不是说他比别人有什么本事，也就是凭着他比别人壮点、嗓门大点，见识也多些。
“哦？说说，你是怎么见到白五爷的？”
同他答这一句的是新来的一货工，面黄肌瘦，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好似一痨病鬼，面容倒也算得上俊，但也被那一股子病气给全磨没了。
“蒋四小子，你可别不信，那五爷一只手就能把你这小肺痨鬼给拦腰给斩了，我就在这码头见得五爷，当时那李家的三小姐啊……”
王二刚开始起劲，正打算闭上眼让弟兄们去买点瓜子，他还未开始的话头就被打断了。
“快来人呐！李家三小姐落水了！！！”
话音还未落，王二等人还沉浸在那话头被打断的不爽中，那痨病鬼转眼就不见了。
三步并做一步，蹭蹭蹭身影沉浮，那小个子猛地入水，却没半点声响，也不溅起半点水花，那水中三小姐只感觉腰上一只手一用力，便被两下拉回了岸上。
“蒋四小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呢！”
“别别别……三小姐，你没事吧？”
三小姐按按胸口缓了缓神，才有空细细打量面前的这人，容貌倒是俊俏，但两眼无光，瘦的颧骨突出，一副风吹要倒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叹息，怎么却是这么个人救了我呢！
但礼节仍是得在，她道：“谢谢恩人相救，大恩大德难以为报，但人情难却，还请恩人随我到府上走一趟吧。”
那小个子挠了挠脑袋一脸为难，刚想开口拒绝，王二坐不住了：“蒋四小子！你可走大运了，别给脸不要脸啊！少废话快去！”
“王二大哥，倒不是我不想去，只是……”
“没什么只是的，去你的吧！”
那慌慌张张喊着救命的李家小厮也赶了上来，满脸带笑，“恩人，您就跟我家小姐走一趟吧。”
禁不住软磨硬泡，蒋四只好点头，李家三小姐让蒋四跟着她坐轿子里，蒋四：“这不成，李家小姐，我就一普通货工，我走路，我走路。”于是便跟在了小厮后头，和小厮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李府是开封几处粮商之家，这李小姐在家里排行第三，虽然不是嫡女，也颇为受宠，见自己小女湿淋淋的从外面回来，李老爷子就先激动起来，“怎么回事？”
“老爷，小姐出门的时候，落到水里了，喏，多亏了这位大哥，把小姐给救上来了。”
小厮恭恭敬敬的把蒋四拉倒李老爷面前，李老爷也不说什么多余的话，让小厮下去准备饭菜，顺便准备给蒋四的谢礼。
“这……这谢礼就不用了吧？”
李老爷坚持要给，蒋四也没法子，李老爷同蒋四寒暄了会儿，便让蒋四自便，拉着自家闺女往院子后头走了。
蒋四坐在高脚凳子上，怪不自在的，他同身边的小厮悄悄抱怨，小厮捂嘴咯咯的笑，叫了人搬了俩下人用的矮凳，给蒋四坐下了。
“老哥，我就在这干坐着啊？”
“干坐着还不好哩？我们平时可是坐都没得坐啊，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哟！”
“这福还不如没有……”
蒋四咕哝着，耳尖的小厮倒是听着了，他道，“你等着，等下就有的吃了。”
“有东西吃？那我可得先上个茅厕，你们这茅厕在哪？”
“什么毛病？行。出了院儿，往左拐，一直走那就是了，你去茅厕就去茅厕，可别到处乱走啊，惊扰了老爷夫人可就不好了。”
“哎，好嘞！谢了啊。”
也不知蒋四听没听进去，转身出了门去，便向左转直走，走到没了人的地方，回身一转，腰板直了起来，眼儿也亮了。
“这地儿也真真闷的紧，若不是为了躲我二哥，我才不来呢！”
他拾起一石子，手下轻轻掂量，两下抛出，正砸在红色院子的瓦片上，瓦片晃悠两下就要落地，半道却被一点银亮给打了个粉碎。
蒋四拔腿就要跑，一双臂膀一下就把他拦腰抱住，像个孩子般夹在腋下，也是蒋四人身材小巧，双臂一抱便稳稳被抱紧。
“好病夫啊，你说，你要躲我到几时？”
声音稳如洪钟，来人一双阔眼明明亮亮，面皮金黄，气度不凡，又笑又怒的盯着蒋平，蒋平讪讪的笑，“没，没有，我怎地敢呢，这不开封的要人在码头上做个探子，我不方便与兄弟们过多接触。”
“兄弟们？我看只是我吧？不日前我还听三弟说你诓他给你送饭，怎么，这么不待见我？泽长老弟？”
“二哥，韩爷，我真没有啊，误会，误会。”
“怎么，同他人就那么能说，到我这儿，连个敷衍的解释都不给？”
“好哥哥，我哪敢骗你啊，哈哈。”
“那你说，你会跟着这小姐过来，不是在码头上见了我么？”
被一语中的的蒋平心虚的笑笑，“哪敢呢，我哪敢呢。”
韩彰也不理他，就这么夹着他一跳就出了李府，蒋平也知道没法再逃，便不再反抗，“哥哥，你这轻功又好了些。
“嗯。”
“我说真的，二哥，刚刚你来我都没注意。”
“嗯。”
再傻的人也知道韩彰这是不想理人了，蒋平干脆闭上嘴，安安静静的等候发落。
出了李府，一路疾走，半刻钟就到了开封府，两个壮硕大汉正往外走，其中一个较矮的笑道：“哦，蒋四爷怎么像个小鸡仔一样啊！韩爷，您可算找着四爷了！”
蒋四在心里暗暗计较，好你个赵虎，落井下石就有你的份了，等着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赵虎倒是不知道蒋平的心思，张龙看出来了不对，必恭必敬的作了一个揖，“四爷，赵虎不懂事儿，您别跟他多计较。”
“嘿？我跟蒋爷什么关系啊，那是好兄弟，蒋爷不会同我计较的，对不？”
谁和你好兄弟，有这么当兄弟的么？蒋四腹诽，韩彰看了他一眼，不语。
入了开封府，直走上厢房，蒋平叫嚷起来，“二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别忘了，我们可是结拜兄弟啊，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蒋平看韩彰的眼角，居然盈起一分笑意，亮晶晶的瞟了蒋平一眼。
我二哥怕不是疯了。
蒋平想。
我不该气他的。我们好歹毕竟是兄弟。他再怎么折腾我也该容忍些，我二哥性格本身就没什么弯弯绕，直了些，这个中滋味他怎么怎么了解？
蒋四爷刚想开口，就被韩彰一手给甩到了软榻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韩彰就把门喀喇的一声关上。
“哥哥哥哥哥哥你得冷静！！！！”
韩彰欺身上前，两手扣在床榻上，咬牙切齿的说，“蒋四，你得给我个解释，说。”
“二哥哥哥哥我解释什么啊就算是科举考试你也得给个题目吧我不能凭空编造啊！！！”
“说，你为什么躲着我？” 蒋平眨了眨眼，韩彰的脸色比较深，但仔细看看，还是能发现他眼睛边上泛起了一丝绯红，呼吸也是滚烫烫的，吹在蒋平的胸口，明知韩彰只是生气，但还是给了蒋平点点错觉
他小心翼翼的问，“二哥，你不记得了嘛？”
“记得什么？”
“你那晚上喝醉酒，胡说八道的。”
“哪天？”
“那天你非逼着我起誓，说我这辈子除了你谁也不准嫁，我合计着还想一边起誓一边写不字，你直接把我给拦腰横倒……”
“然后？”
“然后……你就亲了我一下，我这病夫脸皮。”
韩彰的脸蹭地一下红了，他猛地往后退了十几步，“你……你起誓了没？”
“起了，你那大刀都架我脖子上了，我哪敢不起。”
“……你、你莫要当真，我那是喝醉了。”
“是没当真，就怕你当真了，要不我怎么躲着你呢，兄弟，你说你这可不厚道啊，我就这么白瞎嫁你了，你看我发的誓当怎么办……？”
韩二爷的面色窘红，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奇怪了，自己明明酒品可没这么差吧，可当事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那……那老四你说，打算怎么办？”
韩二爷下了榻，在红木椅上坐下，略有难堪得打量着蒋平，把决定权交到了他手里。
蒋平眼珠子骨碌碌的转起来，嘴角扬起，得意的笑了，“二哥，那你娶我呗？”
韩爷把眼一横：“胡闹！”
蒋平委屈：“那你说，我当怎么办，我这辈子也只能嫁你了，还是你把刀搁我脖子上逼我发的毒誓，我还是一黄花小爷们，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我俩凑合凑合？”
韩彰眉头皱的更厉害，蒋平用手把脸挡起来，假装抹泪，但实际上偷偷的从手指缝里窥着他二哥，见韩彰不言语，剑眉却一动一动，心下暗笑，行了，这有点活动了，他便又道：“其实吧，虽说书传所载龙阳君、弥子瑕之事甚丑，但我也听说吴地也有了南馆，专供喜好男子的人游玩，二哥……”
“胡闹！你怎么可拿自己同那种人比较？”
“那种人？二哥也看不起四弟么？想我一片痴心却……”
“四哥？”
这来的声音是稚嫩动听，嗓子里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忍不住让人觉得这孩子长大后定然了不得，那声音传来时屋子便静了，韩彰本就话少，此刻更是一声不吭。
“怎么了？小五？”
蒋平看着韩彰却有些虚，偷偷的用眼睛斜睨着，人也有些缩手缩脚起来。
“你怎么在二哥的屋子里，你不是同那黑妖狐智化打赌，说能保证一周内能不让二哥看见你一面吗？这一周可就剩两天了，等下四哥你撞见二哥可就不好了。”
蒋平顿时感到身后的视线变得火热起来了。
“小孩子家家的，别说胡话！”
“胡话？四哥你这病夫！别是喝完酒就把事儿给忘了吧，那日我们喝酒，你和那狐狸还有我把二哥三哥送回房间，把二哥辛辛苦苦攒的老婆本给拿了，还和智化打赌说，‘我一周不出现，看着吧，他肯定不知道是我’。”
“那智化还笑你，说让你不见你二哥，怎么可能。”
蒋平的后背都被汗给浸湿了，他颤抖着嗓音，“老五啊，你先回个房间，我动作尽量快点，不会让你四哥撞见的，嗯，你先回去，去吧。”
“四哥？四哥你说胡话了？”
“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白玉堂冷不防被骂了一声，啐了一口：“谁稀罕啊！”拔腿就走。
等这边走了，蒋平马上跪下了，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不敢看他二哥的脸。
“二哥，我错了。”
韩彰一手把他这小个子滴溜起来，向他伸出手：“还我，我老婆本。”
“嘿，二哥，好的好的。”
蒋平眼珠子又咕噜咕噜转起来，忙不迭的把一个红色小包给从胸口拿了出来，小包还带着他心脏的温度，他笑笑，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沮丧。
“你说，我发酒疯要你嫁我？”
蒋平尴尬：“二哥哥，那就是个玩笑。”
“你还发了毒誓？”
“二哥，好二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小人一般计较啊，求你了。”
韩彰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给这小鬼脑袋上重重来了一下，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着小孩似的，白玉堂可比这家伙省心多了。他摸了摸红色包里的银子，拨了几锭给了蒋平。
“二……二哥？这是？”蒋平还没有明白过来。
“你的零用。”
蒋四爷哭笑不得：“那谢谢哥哥了。”
他也不缺这几锭银子，不过就是折腾他家这哥哥好玩罢了，和智化的赌打也罢不打也罢，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同他二哥的误会解开了，他也被二哥从房间里赶出了，并保证不会向智化告密说他见过自己了，蒋平点了点头，退下了。
他慢慢的从韩彰的房间里走出来，把那几锭银子小心的包好，塞在心口。心脏的温度温暖了的银块，从一个人身上的体温，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仍然是一样的温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零章-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