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五章 山色有无中2 ...

  •   午休后大家聚到牧卓基的药室里念书。
      牧卓基每四天下一回山坐诊,平日里就给徒弟们上上课,一般讲两个时辰。但是今天结束的特别早,余元探头看看窗外,日头尚猛,她理好书本起身准备回房接着看。
      “元儿,”牧卓基叫住了她,“苏奕接下来就是你的病人了,他中的毒虽然已解,但伤口还需要注意,你盯着点。”
      余元先前独立诊治过病人,对牧卓基的安排没有太大惊讶,她点点头道:“师父放心。”

      看着余元离开,牧卓基上楼磨墨濡毫,阳光斜射进来,在桌案旁躺着的信封上印了窗格的图案,信封上书:牧卓文钧启。
      牧家兄弟俩虽天南地北各处一方,几年碰不到一次,却时常有书信往来,兄弟情谊分毫不减,有什么难事都会找对方拿主意。
      这封信是关于余元的,牧卓基将自己的担忧写了洋洋洒洒两张纸,最后,请他留意温南许家的消息。
      那是余元的外祖家,余元五岁那年,牧卓基听从她母亲的遗言将她带到温南交给许家抚养。然而一个月之后,许家又毫无理由地将余元送还给了牧卓基。
      这样的许家,牧卓基自是不愿与他们再有瓜葛。但这些年他时常听人说起许家的事,他们在找余元,找了好些年,听得多了牧卓基开始好奇他们当年为什么送回余元,现在又为什么要找她?
      加上今天和余元的谈话,他有点担心余元以后的生活,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接触一下许家。如果他们有坏心,就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余元有他护着不怕;可如果他们是真心想接纳余元,那有血亲照料对余元也是好事。

      余元拎了药箱跑到苏奕的房前敲了敲门。
      “进来吧。”是苏奕的声音。
      余元推门而入,箬柯没在,看来是还没回来。她窃笑:让他在大街上多转一会儿,保准他以后遮着脸出门。
      苏奕见是余元,慢慢支起身靠在床柱上,先开了口:“余姑娘,簪子的事我替箬柯向你赔不是。”
      余元不在意地摆手:“无妨,已经扯平了。”她把药箱搁在桌上,环臂从容地看着苏奕道:“师父把你交给我了,你可信我?”
      苏奕不明白她的扯平了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余元不计较他也无须再提,随即笑道:“命都是姑娘救的,为何不信?”
      余元“噗嗤”一下笑出声:“你倒是胆子大。”她坐到床边,微微弯腰,仔细地检查他的伤口。
      苏奕任她摆布,无事可做,看了会儿木床上的雕花,又听见窗外有鸟儿呼啦啦飞过,抬眼去看时,只有一个虚影划过。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余元的头顶上,一点一点往下滑,额头,眉毛,鼻梁,睫毛,然后是眼睛。
      光穿过开着的窗户,照得她半边脸像在发光,皮肤上有晶莹的细细绒毛,她的眼珠子不是全黑的,平常看不出来,但是在光照下会泛出一点赤褐色,像敕溇国进贡的一种深色玉石。
      再然后是嘴巴。
      “我要上药了,你忍着点。”余元突然说话,因为离得近,口中呼出的气擦过他腹部的皮肤散开。
      “嗯。”他垂下眼眸,刚才在看什么呢。随即逃避似的,脑子里翻出柏枨案来回忆自己有没有遗漏什么。
      药粉覆盖上伤口,那一下的刺痛又让他想起从前在战场上受伤之后,伤口被军医用烈酒浸湿的软布擦洗。那种痛一开始足以揪住他的全部神经,然后慢慢消失,只剩清凉。倒是与余元手里的药有几分相似。
      “这是什么?”
      余元抬头看了他一眼:“金疮药,能促进伤口愈合,防止感染。等过两天伤口长牢了就不疼了,到时候给你换药膏。”
      “长牢了是不是就能走走了?”
      “能是能,但是只能在牧宅里走走,下山是不可能的。”
      “大约多久能离开?”
      余元这才抬头仔细看着苏奕,心里琢磨是不是有哪些地方招待不周了?
      苏奕看余元好像误会了,忙道:“这里很好,只是我是实在有要事得尽快处理。”
      “哦,伤口应该两三天后就长牢了,但是好全大约要十来天。”
      “不等到好全呢?大概多久能走?”
      余元低头算了算,踌躇道:“少说也要十天。”
      苏奕沉吟片刻,冲余元笑道:“好,十天。那就全仰仗姑娘了。”

      出了苏奕的房门,余元还觉得晕乎乎的,这人怎么老是笑,笑得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不留神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她心里有些紧张。十天,要让苏奕恢复到能骑马奔波的程度,以苏奕目前的伤势来看,确实有点难度。虽然她觉得自己可以办到,可没痊愈就让病人跑了是不是不负责了点?
      转弯的一瞬间,她余光瞥见箬柯气冲冲地从前厅绕过来,连忙加快步伐跑回院子,从里面插上门闩。

      箬柯风风火火地进来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往喉咙里倒,接着倒第二杯。
      苏奕甚少见到他这幅样子,喝水跟灭火似的:“慢点喝,怎么现在才回来?”
      箬柯灌下第二杯才喘匀一口气:“还说呢,我一下山身上就有一股怪味儿,路上的人远远的就掩住口鼻绕着我走。好不容易找着戌诚,才把信交给他,他扭头就跑没影儿了。”说着箬柯渐渐无奈了起来:“我自己也受不了啊,花了二两银子包了间澡堂,泡了许久这味儿才散掉。”
      想起那澡堂箬柯就生气,那儿的伙计起初嫌他臭不让他进,他无奈之下只好包下半天。
      苏奕若有所思,嘴角微微扬起,喃喃自语:“原来她说的扯平了是这个意思。”
      “你说什么?”
      苏奕马上收起笑容:“没什么。”

      余元翻了很多本医书,做了很多药膏给苏奕用,再每日配合调整药方,苏奕的伤口恢复极快,一日好过一日。

      第三天的清晨,苏奕睁开眼睛,屋内一片漆黑,外头初有微光,把窗户纸的颜色浸染成燕尾青。
      他躺了会儿,小心坐起,患处因为肌肉牵扯有些疼,不过不碍事。他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推门出去走走。
      余元说过他今天可以活动一下,虽然只限于牧宅里。
      此时山岚经过一夜的酝酿正是最浓重的时候,它无声无息地充满了整座宅院,深深浅浅的白雾甚至在随着微风流动翻腾,此刻的牧宅好似缥缈虚无的神仙洞府。
      苏奕有一丝茫然,他不知道可以去哪儿。想起来箬柯说此处有一个花园,就摸着墙慢慢走着。
      绕了点路,终于来到了花园。令他惊讶的是,花园的尽头不是白墙,而是围了一圈半人高的石栏。
      山岚只能借着树木的吐纳盘桓,一年里有大半年都是是丝丝缕缕的不成气候,天气转凉后才能在清晨连成一片云海。
      苏奕在栏杆前站定,左边山与天的交界处泛起水红色,太阳快出来了。

      余元的梦里经常会有树林。经常是路过,大片的绿色一晃而过,转眼又是下一个场景。很少像今天这样,在一片林子里兜圈子,像是迷路了,又好像在找什么人。
      突然下起了雨。雨水打在叶子上,哗哗声冲击着她的耳膜。她没带伞,却不急着躲避,双目仍四下张望,任由雨水打湿自己。
      她随手抹了把脸,手指接触到粘稠温热的液体,于是奇怪地低头一看,一手的血。
      雨仍在下,血仿佛是刚溅到她脸上的,她好像感知到什么,努力睁大眼睛,却只模糊看到一抹青色翩然倒地。
      这是她要找的人吧?她连忙往前走去,突然一脚踏空,落入黑色的深渊。
      “哎呀。”梦醒了,余元也确实翻下“深渊”,直接和地板有了亲密接触。
      她爬起来坐回到床边,揉了揉太阳穴,这一觉睡完比不睡还累。
      窗外天色微亮,即便比平时早,她还是决定不再睡了。

      余元拾掇好自己,出门去了花园。绕过梦里亭,她看见一个人站在临崖的月台边。
      有些陌生的身型,是苏奕。
      他一身绀色,凭栏远眺,墨黑的头发披散下来松松的束在身后,衣摆被风吹得飞动。山岚还未散去,他像一个踩在云雾中的仙人,站在天边垂眸凝视这万象天地。

      余元注视着苏奕的背影,突然想到一句词—— ——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

      觉察到有人过来,苏奕转身看向余元,神色一如既往的柔和:“早。”
      余元冲他笑笑:“苏公子早。”
      “一起看日出吗?”
      余元依言过去站到他身旁,做了噩梦醒来会很难受,她需要吹吹风让自己快速清醒。
      站了一会儿,余元觉得指尖发凉,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提醒道:“苏公子尚未痊愈,还是不要吹风的好。”
      “无妨,看过日出我就回去。”他说是看日出,眼睛却一直看着山下。
      余元不擅劝人,于是不再说什么,仿佛本就是为了日出而来,专注地看向东边的山头。
      缸底县东面有一个缺口,大山像被劈裂成两半,间隙被清理成了路,能够十人并排通过。因为此路连通山外的官道和城内的主街,为了方便管理,城门便建在峡谷之中。
      太阳从两山之间冒出,城门最先被照亮,慢慢又隐入山后,片刻之后就从山头冒出。山下传来几声鸡鸣,阳光一点一点驱散黑暗,小半座城昏暗相接,但是太阳升起的很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小城就全部被金色的阳光拢在怀里。
      日出之后,雾气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余元看着天边鹅黄色的云,提醒道:“该回去了。”
      “嗯,好。”苏奕无奈地笑笑,“余姑娘,我的身体没那么弱。”但还是转身和余元往里走。
      余元停下来认真看着他:“我知道,但是只要出一点闪失,我就没办法在十天之内治好你。”
      苏奕看了会儿她的眼睛,低头拢了拢袖子:“好,我知道了。”

      回到屋里,箬柯刚穿好衣服准备往外走,冲余元打了声招呼。
      那天的事情苏奕什么都没说,但箬柯自己猜出来了,他自觉自己算计人家在先便也不再提了。两人放下前嫌真心交往,不过两天,就成了可以一起喝酒的哥们儿。
      苏奕回到床上靠着,余元拉过他的手把脉,苏奕感受着手腕传来的冰凉触感,这下倒是觉得自己今天是有些任性了。
      余元把完脉发现确实无碍也就放心了,起身准备离开。“我今日要随师父下山,你的药我晚点会送来。”她想了想补充道,“许渊在家,你有事可以找他。”
      “好。”

      最近苏奕和岷都又恢复了一日一封信的频率,箬柯一天只需下一回山,倒是轻松了许多。
      早饭过后,苏奕让箬柯去替他送信,顺便提起牧卓基带弟子下山坐诊的事。
      得知余元出门后,箬柯松了口气。
      苏奕好笑地看他:“怎么了?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箬柯耷耸耸肩:“我觉得他们已经默认我是在干坏事了,所以还是少让他们看见的好。”
      苏奕抬眉,不置可否。

      午后,屋里有些闷热,苏奕坐在廊下翻看今日的信件。
      他与岷都的密信虽用藏叶阁的信鸽传送,但因路程遥远,中间需要轮换三批鸽子,到戌诚手中之后还需要他翻译密信内容,所以往往有一两日的延迟。
      信上除了报告当日有无大事发生,也记录了一些重要官员的行程。这几日岷都一片风平浪静,那些官员也都是三点一线,日程和之前的没太大区别。
      苏奕垂眸,左手无意识地捻着信纸的一角。
      他已经离开了两个月,于对手也是两个月的蛰伏。他们还在等什么?或者说在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早已经行动起来了。
      虽说他早就派人提醒了柳相他们和殿前司、侍卫马军司的两位指挥使,皇城戍卫没有问题,朝堂上也不至于太过被动。不过他自己滞留在缸底县,未能按时返回,总归没办法真正掌控全局。
      缸底县虽在永州边缘,可与岷都之间还是隔了昌州和陇州,就算不吃不喝不睡,快马加鞭也要三日才能到。若真发生了什么,他们要在岷都撑过五日。
      苏奕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他决定今晚便去找牧卓基说明,联系牧卓文。

      傍晚余元一行人回来,一个个精疲力竭的样子,草草对付了晚饭就回了各自的院子休息。
      箬柯闲了一日,耐不住无聊跑到北石院找张敬白喝酒去了,余元端着煎好的药去找苏奕。
      照例是把脉,查看伤口,余元又做了一种古书上记载的药膏,稍作改良就用在了苏奕身上。苏奕从来不问这些是什么,只要有效就可以了。
      “你师父现在可有空?”上完药,苏奕重新穿好上衣。
      “应该有,你可以去药房找他。”
      话音刚落,山下传来阵阵急促的锣声,震碎了山城寂静的夜晚。
      余元和苏奕都是一愣。“发生什么事了?”
      锣音清脆,能传出甚远,所以民间一般以此作为警示。
      余元拉开门跑出去,牧卓基正从房顶飘过,施展轻功朝着花园飞去。师弟们也都从屋里出来往那边跑,余元毫不犹豫地奋力一跃,飞起六丈高,脚尖在屋顶上一点向月台边缘弹去。
      那里可以看见大半座缸底县。
      此时的缸底县在黑暗中亮起无数点光亮,从四面八方汇聚成条条火龙正往一个地方赶。
      锣鼓还在不断的响,忽远忽近,敲击着众人的心。上一次这样的景象,是数年前义庄大火。这次又发生了什么?

      “那个位置是……”牧卓基的声音有些颤抖。
      “望来客栈。”箬柯神情肃穆,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戌诚住在那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山色有无中2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