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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血饮 ...

  •   炫炎抱起失去知觉的琉璃,应长老的要求将他带到家中休息。
      看着她犹带泪痕的睡脸,愈加心疼起这个倔强却也柔弱纤细的女孩子。千里跋涉,看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纵然早有预料,可真正到失去之亲的时候,又有几人能承受得住?
      卷入这一场纷争,也不是你情我愿就能解释明白的。
      袖中物事冰冷刺骨,他只微微一颤抖,那东西便毫无预警地滑了出来,落在地上,沉闷的一声响。
      炫炎低头看见那一支短刃躺在地上,许久没有饮血的杀手之刃已经黯淡无光,暗红的血槽显出了一种锈色。他弯腰拾起这柄刀,突然非常想见那人,非常想看到现在的他会是怎样的形态。
      炫炎刚一抬脚,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琉璃。尽管盖着被子,她仍蜷缩成一团,他心下一动,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这件外衣前日被影刺破,一直无暇处理好,还带着两道长长的口子。
      他趁着夜色出了村子,终于在一个山坡上看到了那短刃主人的背影。
      魇浑若未觉,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银光。
      “你也应该知道了是怎样一个结果。”
      魇也根本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这反倒让炫炎不知所措,安慰,抑或是提出换命的约定。然而,这些想到终归都是不合时宜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保持沉默。
      时间流逝缓慢,魇终于开口到:“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炫炎道:“莲华。”
      听见他由重及轻地吐了一口气,重复道:“莲华……”
      炫炎略带惊奇地道:“原来你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魇转过身,嘴角自嘲地上扯着:“很奇怪吧,我竟不知道他的名字。”
      炫炎不语,心中感到莫名的纠结,和一丝隐隐的痛楚。
      偏偏这时候魇却是笑的,他望着天,在回忆:“他临走时曾经对我说,若世间有因果报应,他愿用他的金针为我洗脱罪孽。多少人死在我手上,他便救多少人性命。”
      ……终于明白,莲华对于魇是怎样的存在。
      是一种向往,黑暗里的人对光明的向往。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的追逐,等待,甚至不惜生命从魍魉叛出。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活下去,等他,再见一面,然后死无怨言。
      炫炎低下头去,事情终于演变到这一步,魇彻底成为他绝不愿意杀的人。
      耳边夜风萧索,四周气息紊乱。
      “请不要逼我。”炫炎抬头看到魇突然面无表情地说着,目光却越过自己,投向身后。
      回头看到夙正站在身后,刀光凛冽,烁人双目。
      她冷冷开口:“师兄,如果我杀这个人,你不会插手吧。”说着用刀往炫炎身上一指。
      魇看了炫炎一眼,道:“你要杀他,与我无关。”
      夙仿佛得到了认可,一言不发,径直对炫炎刺杀过来。
      炫炎匆忙拔剑,挡下这一击,忍不住望向魇。却发现他神情木然,注意丝毫不在自己这边。蓦地对自己这莫名的举动感到可笑,竟在期待着他的帮助,他有什么理由对自己伸出援手,对同门拔刀?本便没有理由。
      夙的刀锋变幻莫测,迅疾的锋刃始终缠绕着炫炎。炫炎忽觉左颊刺痛,醒悟过来已被夙的锋利的刀气割伤。才知道自己舞动的长剑是多么无力,自己又究竟在畏惧什么?难道还要在他的冷眼下,成为这个魍魉女子的刀下亡魂么?
      他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
      九玄天元诀,弈剑听雨阁究级心弈剑。炫炎脑中流过秘笈中的字句,默念心法,手中的宝剑渐渐悬至空中。
      夙被他身上乍起的奇异杀气惊了一惊,不敢动手,只飞速向后跃开。
      宝剑升至头顶,产生了万剑凌空飞舞的幻象。被剑光包围的炫炎,景象错综复杂,不可琢磨。剑光聚到极致,炫炎手只一挥,万剑一齐朝夙疾飞而去。
      夙退之不及,只有双刀护住心口,全力抵挡。
      黑影却在千钧一发之间闪到夙的跟前。匆忙之下,根本无法挡住究级剑术的绝顶威力,剑尖在撞击到夙右胸的时候,才被一刀斩下。
      承影破缺,炫炎的血饮剑在地上犹自不停的“嗡嗡”作响。
      夙顿时瘫坐在地上,因为护心的双刀,避免了被开膛破肚的危险。她脸色惨白如纸,捂着胸口一阵一阵干呕,却连淤血也呕不出,想来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
      魇蹲下将她扶住,运气在她背上一拍,夙终于“哇”地吐出一滩鲜血。
      她缓过一口气,道:“师兄,今天夙又做了不该做的事,教师兄的承影也损坏了。”
      魇摇摇头,把刀插入靴子之中。
      “总是帮助我,迁就我,所以我才千方百计要加入幽鬼四大杀手,那样才能与师兄并肩作战。可是当我成为其中一员的时候,师兄却……”夙的后半句却被一阵咳嗽掩去。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师兄能回心转意,我不想与师兄兵戎相见,所以我要把这个男人杀了!”
      “可以了,你做的很好了。可是魇已经不是魍魉中人。”魇的语调平淡,“这样的伤势,自己能回去吧。”
      夙一愣,咬住下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勉强稳住身形,神情凄惨:“师兄放心,夙到这里之前确认过没有泄漏行踪。”她狠一咬牙,“请珍重!”夙说完,转身便走。看她背影,行路间屡屡踉跄,险些跌倒,她却不曾停下,直至消失在夜幕之中。
      炫炎静静站在不远处,看魇冷漠地将夙打发走。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在这界限分明的时候,纠缠下去对人对己都没有好处。
      魇道:“你我间的约定,你若记得,就可以向我索命了。”
      炫炎发现看自己并不透彻,如果没有碰到琉璃寻兄,大抵他和魇会拼个你死我活吧,而最後死的多半就是他。而如今自己只是陪同走了两天的路程,便轻而易举的得到这个第一杀手的性命。世事是变幻莫测的,偏偏自己在最後丝毫不想取他的命。从被他的执著触动,到如今几乎与他同一立场,然而片刻前被他冷漠待之,只是更确定了自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过客,即使是终结第一杀手生命的人,也不会在他活着记忆里留下深刻的印象,顶多只是陪同他恩人的妹妹花了两天时间,找到了他恩人的尸骨。
      他从袖中取出那一支短刃,扔过去,道:“还给你。”他故作清高地抬起下颚,“果然,我还是不能杀一个兵器都不完全的人。”
      魇接住,哈哈大笑道:“现在不杀我,你会後悔的!”
      炫炎没想到魇竟会如此失态地大笑,不由一叹:“为什麽总觉得自己应该死呢?你并没有错。”
      魇道:“你以为错在谁身上?”
      炫炎道:“一个人拿一把刀杀了人,你以为是这把刀的错,还是这个人的错?”
      “你怎麽也会说这种话,”魇的神情黯然,“跟他一样不自量力。”
      炫炎突然觉得心中有几分酸楚,於是道:“我们还是堂堂正正做个了断吧,我想明天把琉璃送回江南。所以,十日後雷神殿见。”
      他抬眼看到自己的剑还倒在魇的脚边,便走过去,弯腰把剑拾起。
      魇却突然抓住他的手,道:“你会死的。”
      “我知道,”炫炎道,“所以,我来雷泽的时候就作了必死的打算了。”
      “那你又有什麽理由去死?”
      “你也说了,我不自量力嘛。”炫炎笑道。
      炫炎转身想走,却发现魇始终没有放手,他有些乱了阵脚,不知道该怎麽做才好。
      而下一刻,脸被扳了过去,还带著面罩的脸便凑了过来,有些干裂的唇贴上来,全身麻痹。炫炎发软的身体步步後退,魇紧逼不舍,後背撞到树干上,人却被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黑色的面罩,分外清晰,镂刻着地狱修罗场血腥残酷的画面,美丽的银发相映衬,给人一种眩晕的冲击。炫炎不得已闭上眼,想,魇一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麽。
      魇从他的双唇,沿著下巴,脖颈的线条,解开衣领,一路亲吻到胸口。
      炫炎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魇浑身一震,仿佛惊醒一般,顿时停止了动作。
      炫炎松了一口气,身体沿著树干滑落,坐倒在地上。魇双手抓著他的衣襟,头埋在他怀中,随他一起瘫倒下来。
      炫炎只觉得,有滚烫的东西流过他的胸膛,转瞬变做冰凉。这个男人在他胸口呜咽,泪流不止。他清楚地知道,此刻他心中伤痛的是什麽人……很庆幸,他能发现自己不是那个人。而……为他泪水浸湿的地方,却有一颗如此不甘的心!

      东方已渐白,炫炎把剑负在背上,回头又看了一眼靠在树边熟睡的魇。太松懈了,却不愿叫醒他。
      “你……自求多福吧。”

      刚走到小渔村的村口,迎面撞来一个绿衣服披头散发的女子。炫炎接住,才发现竟是琉璃,忙问道:“琉璃,你怎麽了?”
      琉璃见了是他,泪水便从眼眶中涌了出来:“炫炎哥哥,我醒来没看到你,问了村里的人,他们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丢下我走了还是出事了,就……”她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炫炎释然一笑:“我怎麽会丢下你一个人走了呢,只是出去走走而已,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琉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有摇头。她突然发现炫炎的左脸有一道血痕,伸手一摸,确实是一道伤口。
      炫炎见她神色担忧,脸上被她手指拂过,微微感到一丝疼痛,才想起脸上受了伤,道:“这点小伤不要紧,路上碰到点小麻烦,没什麽。”
      琉璃仍不放心,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细细地帮他抹上。
      炫炎摸摸她的头,说:“如果你的身体好些了,我便送你回江南,你哥哥的骨灰和遗物还是早些回归故土比较好。”
      琉璃知道回了江南就势必要与炫炎分开,不由十分不舍,但是为了哥哥,还是要趁早回冰心堂。於是便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村内,村民们见琉璃有炫炎陪着回来,平安无事,都松了一口气。对炫炎说,早上琉璃一醒来,发现炫炎不在,立马便冲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炫炎对众人一笑,说了送琉璃回江南的打算。村民们挽留不住,只好为他们收拾了行李,纷纷准备了些土产以表感谢。炫炎都以行路不便推脱了,只带了一路的干粮。
      众人一路送出村子老远,才回去。
      琉璃抱著哥哥的骨灰,道:“哥哥看到大家这麽感谢他,一定很高兴。”
      炫炎拍拍她的肩,道:“我们走吧。”
      琉璃点头,二人一同上路。
      从小渔村到雷泽主城梦源,一共五日的行程,相安无事。
      第三日,在林根寨口遇到一个沮丧的青年,一问才知,竟是阿罗前往梦源求医的哥哥,他果然没能请到大夫。琉璃把治好他母亲的前後经过与他说了一遍,他感激万分,迫不及待赶回去看望母亲。二人也甚是欣慰。
      雷泽天气阴郁,人烟稀少,遂梦源城也不甚繁荣。炫炎找了个客栈,二人休息了一晚。次日清晨,把琉璃送出梦源城北门,到了江南界。
      炫炎道:“这里一直走就是江南了。”
      琉璃问道:“你不送我回冰心堂麽?”
      炫炎笑笑,道:“江南地界向来太平,你一个人应该不会有事。我在雷泽还有没办完的事,不能送你回冰心堂了。”
      琉璃听了,不由低下头去,蓦地想起当初炫炎说的他来雷泽的目的。“炫炎哥哥,你去杀魇麽?”
      炫炎一愣,随即摇摇头,说:“不是。”
      琉璃稍稍安了心,但想到分别,心中仍然十分伤感。
      “不过,过不了多久,我一定会去看你的。”炫炎见她难过的样子,安慰道。说完却又有几分後悔,因为自己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真的吗?”琉璃退一步,也觉得十分幸福了。
      炫炎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嗯。”
      他把包袱递过去,里面水色的衣角一晃,从包裹中滑了出来,掉在地上。
      琉璃红著脸慌忙弯腰把衣服捡起,炫炎这才看清,却是自己那件破烂的外衣。
      她把炫炎破损的外衣抱在怀中,小心地道:“炫炎哥哥,这件衣服送给我好麽?”
      炫炎道:“你愿意就拿著吧。”
      “就当暂时放在我这里,”她有些著急地抢白,“我回去以後把它补好了,再还给你。”
      炫炎点点头,对琉璃微笑。
      她低头沈默了片刻,小声道:“那我走了。”她转身走了几步,又恋恋不舍回头看了几眼。
      炫炎浅笑:“去吧,我一定会去冰心堂看你的。”
      琉璃眼中湿润,一咬牙,再不回头沿著大路向江南走去。
      炫炎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林中,回转身。
      终於,要去面对他了。是生?还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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