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千年》未久念

9、第八章

　　晋都城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地处南北来往必经之路，所以十分繁华。城中居住着的人，大部分都是靠着买卖南北之货为生。

　　这些，是乐风说的。

　　阮宁站在晋都城大街上，看着面前这一切，眼睛不停左右移动。晋都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两旁的房屋破坏不堪，像是多年未有修葺过。别说是繁华了，照此情形，要说是安定都有些牵强。

　　乐风那家伙不但是只老狐狸，还是一只没有记性的老狐狸。

　　她咽了咽口水，深觉自己进了套。

　　看习惯了尧光山中的风光，乍看到此时的情景，多少是让人有些不大适应的。

　　夕阳西斜，点点余晖扫到他们身上，像是一层薄薄的红纱，迎头罩在他们身上。

　　大街上人烟稀少，偶有路过的老者，看到他们二人立在街上，都会侧目观之。

　　“请问这位老先生，这附近可有一个非常大的庄子？”桑下看了看四周，上前拦下了一个老者，抬手行礼，道：“庄子的主人姓风。”

　　老者停了下步伐，盯着桑下打量了一番，他扯着一副苍老的声音，缓慢道：“你是，要找阴阳山庄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十分艰难，像是极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般。

　　阴阳山庄这个名字，他们二人并未听过，亦不能确认。

　　老者的面容就像历经风雨的老树皮，沟壑纵横，他的皮肤黝黑，上面有着大块圆型深色斑点。他的背脊gong起，眼晴早已不是再是黑色，历经岁月，眼珠子已经变成了棕色。

　　阮宁上前，道：“老人家，这阴阳山庄是什么地方？”这个山庄，听着名字便是有些怪异，像是一个分阴定阳断人生的去所。

　　那名老者又叹了口气，朝着夕阳落下的地方抬头望了望，沉思良久，像是在做着什么决定。

　　“阴阳山庄，原本叫扶风山庄。”正当阮宁打算出声催促时，那个老者终是开了口。“那是，风老爷还在世的时候。咱们晋都城所处的地界儿好，人来人往，很是繁华。后来，风老爷故去了，他的儿子就改了山庄的名字，就是如今的阴阳山庄了。”老者又叹了一口气，他抽出腰间的一管旱烟，又道：“咱们镇子上的小孩子，最近这一两年开始一个接一个都消失了。之后，就变成了年轻人，一个，接着一个。镇上的人都怕了，就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们这帮老骨头，走不动了，只能在这里等死了。”他抽着旱烟，烟草的味道在他们四周弥漫开来。

　　老者看了看他们，眼神中闪过几许担忧：“后生啊，别在这里停留了，快些走吧。”老者收好烟袋，背过身子，缓缓前行离开。

　　能让乐风为之在意的山庄，阮宁自是不信会位于如此等荒芜之所。天上一日，凡间一年，自打猾褢声响，他们二人便即刻来此，可不曾想，还是有些晚了。

　　他们二人相视一眼，复往前行去，一个破败的院门口，一名老妇怀中抱了个牌位，她神情呆滞，倚门而坐。阮宁上前，半蹲着身子，轻声道：“婆婆，请问阴阳山庄往哪里走？”门框上的红纸已经被风霜夺去了颜色，寒风吹着它，发出一阵破碎的声响。

　　那名老妇微微抬了抬头，抚了抚怀中的灵位，并未理会他们。那灵位上空无一字，只是留有六道刻痕，像是拿剪刀划上去的。这六道刻痕虽是粗细不一，但边缘却未有毛刺，想来是被这名老妇日日捧在怀中照拂。

　　“老太婆，外头冷，吃饭了。就算你不吃，小六儿，也要吃饭的呀。”院内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阮宁站直身子，另一位老者行出，他看了看桑下与阮宁，神态有些紧张，连忙将倚坐在门旁的老妇拉到身后。“你，你们，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十分紧绷，充满恐惧。

　　“老人家，莫要害怕。”桑下上前，道：“我们只是途经此地，想要去阴阳山庄，不知方向几何，这才想打听一下。”

　　“往西边走，朝着太阳下山的地方。”老者的手微微颤颤，指引完方向后，便将门立即闭上。

　　这是一个充满诡异气息的镇子，这点，阮宁与桑下都心知肚明。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真正诡异的地方，便是他们此行将去的阴阳山庄。

　　直到立在山庄门口，阮宁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当年乐风同他师父来的山庄，当真是这个？

　　乐风的师父故去千年，人间哪里还会有一个千年不败之处？仙界千年，那人间又是几何？只怕在仙界的神仙们手里，一盘棋末，人世间便会有一个朝代覆灭。

　　山川更改，人世转变，这个山庄，定也不会是当初的那个了。

　　他们心中都知晓。

　　只是，此时他们需要探查一下此地究竟为何会生出如此变故，而这个阴阳山庄便是此地最为敏+感的一个处所。

　　阴阳山庄坐落于晋都城左近的深山之中，那是一片幽静的竹林，枯黄的竹叶铺满长长的石阶。夕阳已然整个没+入地底，周围漆黑一片，寒风扫过竹林发出细碎声响，像是在催促他们二人快些离去。

　　石阶小道两旁，十步便有一处灯柱。然而，此时灯柱上却未有亮光，似是还未有下人前来点灯。

　　忽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两旁灯柱上应声而亮，像是一个个拥有灵魂的死士，在主人一声号令之下，随之应声。

　　阮宁站在原地，被惊的愣是半晌未出声。

　　这条石阶小道小说也有二三里地这么长，两旁灯柱却是瞬间一同亮起，像是早已被定下咒诀，只待时辰一到，便会亮起。

　　阮宁走近灯柱，抬头观望，这个灯柱便似是尧光山中最为寻常的那种一般。

　　“主人有命，有客远来，二位客人久候了。”

　　二人疑惑之际，忽有一阵人声传来。他们二人相视一眼，桑下右手曲指，已然是应敌之态，蓄势待发。阮宁贴着他一并站着，此时的她无缝会是桑下的累赘，她本已无相帮之力，此时唯有减少拖累他的可能。

　　“二位不必害怕。”那个声音又近了些，一声声木头与石头相触的声音便着他而来。“主人命奴才来接二位。”一个人影自石阶另一端缓缓而行，他的身形如老者，手柱着拐杖，步伐缓慢，却又未见丝毫吃力的模样。

　　阮宁知晓，此事并不简单，不单是那一排灯柱，也不单是这位传令老者。

　　她还未步入阴阳山庄的大门，就已然看到了这两桩怪异之事，想必山庄之内会有更多的云谲波诡在等着他们。

　　老者笑嘻嘻引路，寒风阵阵中，偶有几只鸦鹊飞过，留下声声悲鸣。

　　“主人说了，二位是自尧光仙山中来的贵客，不可怠慢。”

　　其实在离开尧光山之前，阮宁是欢喜的。她可以不用日复一日盯着山中的白色梨花观看，能来人间看看这大千世界，三千繁华，必是另一番滋味。所以，离开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捡到了便宜，天大的便宜。

　　然而，她忘记了，乐风的便宜，向来不好占。

　　乐风此人一向只有他占旁人的便宜，何来旁人占他的？相来，即便是与他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的清扬，在乐风身侧，他都得乖乖收声。她知晓，乐风的脾气不能以常态论之，自然，乐风的行事作为，她也不能以常理思之。

　　唉，失策啊！

　　阮宁想要仰天大吼，却又不得不顾及目下的情形，着实是让她忍得难受，憋得痛苦。

　　石阶道看似很长，实则走起来，也未用耗费掉多少时辰，它就像是被施过术法一般，看似漫长，实则近在咫尺。

　　石阶末端，是一个石制牌坊，上头笔书阴阳山庄四字。

　　这牌坊的石头，用的材料也有些奇怪，似是尧光山中的辟青石。桑下驻足抬头，这块牌坊两端分别雕刻着龙与凤。且不说凡间，即便是在仙界，这雕刻龙凤纹路都是要分+身份地位的，即便此人的身份地位都与之相符，那也当是龙与凤成双成对。可此块牌坊却是一旁一龙，另一旁侧是一凤，着实不太相配。

　　桑下临出门之前，清扬曾对他说起过，凡间也有几处地仙所在的居所。照着方才的一切来看，此处不像是凡人所居，这是能笃定了的。只是，是仙是妖，他尚不能确定。

　　若只以此处牌坊所用的辟青石来看，想必与仙界，与尧光山，定然是有些干系的。

　　桑下思量间，又有一名年少女子行来，她一身浅蓝色衣裙，手中执着一盏八面琉璃彩绘灯，上前俯身行礼。“二位客人，奴婢静姝，恭迎二位贵客。”她的声音很是好听，如同黄鹂，出谷云音一般。

　　那名老者见静姝前来迎客，这边退了下去。

　　静姝手执琉璃彩绘灯，迎着冬夜寒风，上前引路。

　　身量纤纤，腰肢似弱楼扶风。

　　阮宁长叹一口气，这人间的姑娘怎么个个都有这么好的身量。她回想着尧光山上的仙娥们，个个都身着白色的大袖云衣，想来是那宽大的衣裳掩去了她的身形。阮宁点了点头，心中打定一个主意，等回了尧光山，定是要让乐风将这些仙娥的衣服都换上一换，不能凭白浪费了一副好身材。

　　阴阳山庄的布局很雅致，全然不似方才山道上，他们所感受到的那阵阵压抑的恐惧感。

　　阴阳山庄的大门口高悬着数盏红灯，这些红灯由两个灯柱高高架起，映着白色墙面上都带了几点昏黄的红晕。步入大门，入眼便是一个满是竹子的小院，这个院子像是将一块竹林所围起来，只余中间一条石板小道，以作通行之用。

　　再往前行去，便是一方池子，池中空无一物，却有几丝烟雾袅袅而起。细细嗅来，风中似是夹杂着一股子含笑花的气息。

　　桑下眉头略微蹙起，此处明明未植花木，却有花香。再者，即便是从旁处传来，此时正值隆冬时节，哪里来的含笑花开。

　　带着疑惑，他随着静姝复往前行去。

　　再往前走，终是见到几处回廊，三人步上回廊，延着长长的廊道前行。回廊两旁种着的依旧是竹子，空气中都满是竹林中特有的气息。

　　阮宁有些感慨，此时若说乐风与这山庄主人有些交情，她到是十分相信了。

　　尧光山中放眼望去，满是梨花，而这阴阳山庄放目的，便皆是竹子。想来何种人交何种朋友，乐风喜欢梨花便满山种植，这山庄庄主喜欢竹了，也是将它塞满了整个山头。

　　臭味同投啊。

　　她点了点头，一番了然于xiong的模样。

　　回廊末端，终于看到了屋舍。

　　那是一间坐落在一个小池子旁的屋舍，屋子被高高架起，屋外池子里摆着许多莲花形状的河灯，一闪一闪，映照着花灯的五彩斑斓。

　　“请二位先在此地稍侯，奴婢这就去请我家主人前来。”静姝将人引入屋内，便退了出去。

　　阮宁在屋内转了几圈，这个屋子内的摆设到很是一般，像是只用来会客，屋内就几把椅子，几张小桌，以用来摆放茶盏。屋子四周摆了许多画卷，风景各异，笔触不同，想来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她负手立到一张画前，上头绘的着的是红+梅初雪的景象，一旁有人提笔，书着一行字——风雪夜归人。

　　阮宁将头凑近画卷，细细打量，这画上风雪到是有，红+梅亦然，只是这夜归之人，到是看不出来。

　　她扁了扁嘴，又行至下一张画前，这张画的上头绘着的是一从绿色兰花，几株兰花生长在石头旁，姿态美妙。这张画的一旁，也有一行提字——三月春如故。

　　这画上绘着的虽是兰花，但却是素谷兰。这种兰花非常奇怪，夏季才开，喜暗怕光，一般便会如同昙花一样，夜间方开，与这春景，着实不搭调。

　　“这里的画与摆设，都ting有意思的。”阮宁喃喃道，转身看向桑下，见他已然趴到窗旁，盯着屋下那一池花灯观看。“怎么了？”她凑过身去，屋外池中依旧是同方才她经过一般，燃着盏盏莲灯。

　　“这池莲花灯，有些怪异。”桑下自袖中掏出一个琉璃镂空玉珠，那珠子似有一盏茶那般大，此时这颗玉珠子中，正泛着丝丝碧幽之光。“这是诛心玉，它能辩妖识法，此时这碧幽之光便代表着亡魂。”桑下将诛心玉收回，又道：“这池中的莲灯，想必是以人魂魄为灯芯。”

　　以魂魄结灯芯，这门子术法，他昔日在尧光山的书库中曾看到过。这种术法需要在人仍存活之时，将冰盏花置于活人头ding，再以术法将魂魄抽出，而后，那冰盏花便会吸取魂魄幻为灯芯。

　　以人的魂魄结灯而燃，一般都是为了以命易命，以数人性命，换取另一人的苟延残喘。

　　桑下静心观望着四周，他这一路行来，虽有怪异之处，但却未觉有术法相阻，唯有此处莲盏，透着些许死人的味道。此时再看，阴阳山庄头ding一派风清月朗之像，一轮圆月高悬于空，点点繁星闪于云端。

　　檐角悬着的风铃传来一阵声响，打破了一室的宁静。桑下抬头，喃喃道：“此地之主，非是凡人。”

　　阮宁上前，趴到窗棂上，桑风往旁挪了挪，腾了个位置出来。

　　“清扬说过，凡间的人，一生十分短暂，他们靠着一缕魂魄生生世世，轮归凡尘。咱们在仙界品一盏的功夫，他们可能便会死去，生得脆弱，死得迅速。”她静了片刻，似是在想些什么。“你说，他们没有魂魄，可若还有阳寿，那他们的躯体，会在何方？”

　　阮宁的这番话到是点醒了桑下，是或，这池中这么多莲花灯，可见人数之众。况且，若是抽取魂魄，定是当抽取年轻力壮之人的，垂暮老者之魂，并无可用之处。

　　他又想到方才晋都城中的模样，似是能与这些莲花灯联系上一二。

　　“让二位久候了。”

　　屋外忽然响起一个男子声音，那声音带着些许阴柔气息，似是在与这周遭的气息相互呼应，让阮宁身形一颤。她不自觉的靠近一旁的桑下，心中不停盘算等下来的会是何种三头六臂的人物。

　　“在下风辞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