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回响》行辜一舟

1、1

　　1、
　　“嗡嗡嗡”的声响不绝于耳，温泠攸而转醒，眼睛里充斥着血丝，瞳孔收缩着，惊惶不已。那道笔直修长的身影，从他眼里淡淡散去，眼里慢慢有了焦距。
　　正准备给他换药的护士见他醒了，脸上满是笑意，“醒了？你家里人等会儿就来。”
　　“……”温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有些不明所以。
　　明明他清清楚楚，自己是绝不可能生还的，临死前还听着那混杂的人群中，医生的呲呲发响的声音说着，他已经没救了的事实。可是一睁眼，怎么他还能活着？
　　护士给他换好了药，看他神情迷惘，心里很是疼惜，就道：“再睡会儿吧，这吊瓶打完就差不多了，之后也不用用药了。”
　　温泠微微侧头去看她，目光触及自己扎针的手背，愣了一下。这手细嫩白皙，五指骨骼还不甚分明，他尝试着收紧五指，酸涩的感觉从手上传来，手背还隐隐有着刺痛感。他不用再怀疑，这就是他的手，而他，似乎不一样了。
　　心里隐隐就感觉到了不同，可他没有力气去确认。
　　护士体贴地给他掖好被子，出去带上了门。
　　温泠不知道睡过去多久，手上的针被拔了出去，刺痛来得快而轻。他斜眼看过去，看到一张熟悉年轻的面孔，柳眉微挑，狭长的眸子透着清亮的光，脸上满是疼惜的神情。
　　“妈妈……”声音带上了哽咽，几日未喝水的喉咙干涩得很。
　　“哎，泠儿，你终于醒了。”温妈妈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转身给他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哄道：“没事了，总算是福大命大挺过来了。”
　　温泠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慢慢地坐起身，靠着枕头。他不禁喜极而泣，不仅仅是为了他的未曾消亡，也为了能见到鲜少能见到的妈妈。
　　在他长大之后，他们能见面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
　　“怎么了？还有哪儿不舒服吗？”温妈妈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心里很不踏实，攥着他的手也收紧了些，担忧害怕掩饰不住。
　　“没事了。”温泠反握住她的手，忽地一愣。自他声带发出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稚嫩，略显暗哑，让他听着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温妈妈看他频频发愣走神，不禁蹙眉，转身去寻找医生来看。
　　温泠抬手摸了摸自己还不明显的喉结，拿起桌边温妈妈留下的手机，打开相机，反转。他从屏幕里看到了自己的脸，青涩的少年模样，眉眼清秀，圆溜溜的眼里满是惶恐，唇色略淡。因着大病初愈的苍白脸色，这样子的他，看起来就像是见鬼了似的。
　　当温妈妈带着医生进门的时候，就目睹了这一幕，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乐医生，你快给他看看，这孩子是不是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阿姨你别急，我给他看看。”乐顺理解她作为母亲的担忧，漫步走到床边，执手看了看温泠的瞳孔和脸色，再细细检查了下，疑惑地问：“小泠，你哪儿不舒服？”
　　温泠堪堪回过神，将手中攥着的手机放回桌边，皮笑肉不笑道：“没有，我没事。”
　　“怎么没事，要不再做个全身检查？”温妈妈迫切地问乐顺。
　　乐顺看了看温泠，对温妈妈说：“小泠才刚刚醒过来，做检查也得缓缓再说。阿姨你先陪陪他，我去和其他的医生探讨一下，看看有没有后遗症。”
　　“行，那乐医生你去吧。”
　　温妈妈送了乐顺出门，转身回来坐在床边，执起温泠的手，眼泪汪汪，不知该说什么。
　　温泠思忖着他现在的岁数，半晌就说道：“妈妈，你帮我把课本拿来吧，我住院这么久，功课落下了，要是期末了，就麻烦了。”
　　“你别担心，我已经给学校请假了，不急。等你养好了精神再说。”温妈妈揉着他的手，生怕他冷着似的，搓得很重。
　　这时，一道清脆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继而两道身影进了门来。
　　温泠略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清睿的眸子，那染着淡淡柔情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嘴角还挂着清风怡人般的笑意。顿时一阵苦涩自心头漫延开来，犹如一颗石子落入湖塘，激起一阵阵涟漪，虽噤如寒蝉般散开，底下却已经震动非常。
　　“泳儿，奕袆，你们来了。”温妈妈笑容满面地唤着门口站着的两人，转头见着温泠的神情，一颗心蓦然提起，“泠儿？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温泠怔然收回目光，摸了把脸，泪水自他指尖滑落，凉凉的。
　　温妈妈再也忍不住了，狠狠地抱住了他，“泠儿，你到底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那时也是这样，要不是走神，你不可能看不到红绿灯，走出去被车给撞了啊！要是再走这么一遭，你是要我怎么办啊？”
　　“妈妈……”温泠拥住她，眼泪依旧不受控制地滑落，他却淡淡地笑了。
　　温泳怔然地走到床边，觑着温泠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年纪相差一年，所以时常争抢东西，感情算不上很亲厚，可是血缘毕竟摆在那儿，看哥哥这样，他也很担忧很伤心。
　　温泠收拾好情绪，转眼看到温泳，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半晌，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哥哥……”温泳觉着怪异，他似乎从哥哥那眼里看到了愧疚和落寞。
　　温妈妈啜泣了一阵，总算是发泄够了，松开手兀自去洗手间洗脸，让秦奕袆看着他们兄弟。等她离开了，秦奕袆这才上前一步，将打包来的盒饭放在了边上的桌子上，坐到一旁，看温泠脸色苍白，很是疼惜道：“还有没有不舒服？能吃饭吗？”
　　温泠静默地看了他半晌，淡笑着点了点头，“饿了。”
　　秦奕袆轻笑，从袋子里拿出饭盒，递给盘腿坐在病床上的温泳。看着他这一动作，温泠心中晦涩，面上却是不显，然后就接过自己的那一份盒饭，他适才接收了自己的身体机能，手脚还有些僵硬，拿着饭盒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来自于心里，还是来自于骨骼。
　　“哥哥，你不舒服吗？”温泳扒着饭，看他手在抖，担心地凑上前。
　　温泠摇了摇头，苦笑道：“刚才才醒过来，手脚不太利索。”
　　秦奕袆看他拿不稳饭盒，索性放下自己那一份，着手拿过他的，舀了一勺喂给他。
　　温泠愣了下，抿了抿唇，复而抬眼看他，不禁有些想泪目。感觉到眼里的湿润，他暗自自嘲，怎么这么没用！不就是大难不死吗，要不要这么丢人，动不动就哭！
　　“没事了，别害怕。”秦奕袆抽了纸巾给他擦了脸，接着还是喂他吃饭。
　　温泠轻轻地点头，合着双手，含住他递过来的饭勺。
　　一顿饭吃完，温妈妈这才从门外进来，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大概是在洗手间哭了。看着她这样，温泠心里愈发不好受，他自诩从小懂事听话，事事不让爸妈担心，其实爸妈为他操的心是最多的。比起弟弟来，他长大后的叛逆简直是伤透了爸妈的心。
　　“妈妈，我没事，你别担心。”温泠扯开笑容，道：“快些吃饭吧。”
　　“不了，时候不早，我要送泳儿去上学，让你奕袆表哥照顾你，好吗？”
　　“……”温泠愣了下，心绪复杂地看了眼秦奕袆，慢慢地点了点头。
　　温妈妈疼惜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拉着温泳离开了病房。
　　温泠刚刚瞧见了温泳书包里的课本，是初一的课本。他们兄弟俩是同时入学的，那么的话，他今年也应该也是初一，那么的话他现下是十四岁。
　　这么思索着，温泠愣愣地回想，他十四岁的时候，有出过车祸吗？
　　秦奕袆看他兀自出神，笑了笑，也不打扰他，只是拿了一本书自己翻着看。
　　温泠思来想去，确定他的确没有出过车祸，也就作罢了。回神见秦奕袆坐在陪护的床上看书，低垂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他是何神情。四下寂静，唯有窗外的鸟雀细碎的叽喳声响，倒惹得人心里烦躁起来。
　　脑袋里似乎晃过一张明媚的笑脸，温泠脸上一凛，手指动了动，不声不响地下了床。
　　秦奕袆正看得入神，突地身前一片阴影盖下来。他愣了下，就被人抱了个满怀，而且手收得很紧，就像是怕被遗弃的小动物一般。待他反应过来，颈间已然湿漉漉一片。
　　“你这是……怎么了？”秦奕袆拍着他的背安抚，听他无声啜泣，心里揪疼。
　　在他的印象里，温泠虽然大多时候不苟言笑，扮小大人似的，却还是开开心心，要哭要笑都很稀疏平常的。只是不知道，这一趟鬼门关走过，怎么感觉他的神经变得敏感纤细了些。哭得压抑沉重，一个小孩子，哪来这么抑郁的情绪？
　　“要哭就哭出来，这样会好些。”秦奕袆揽住他，抱进怀里，下巴抵着他头顶，轻轻摇晃。
　　温泠被他这番体贴温柔弄得心里更加委屈，“哇”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他这些年心里憋屈得很，心里犹如一个黑洞，无限地压抑着。这会儿，跟洪水泄洪似的，止都止不住。
　　秦奕袆心里疑虑深重，怕是这孩子出车祸留下了心理阴影。不由得更加心疼，抽了纸巾慢慢替他擦着，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
　　“……”温泠抽噎着抬头看他，冷不丁地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嘴唇。
　　秦奕袆愣了半晌，看得温泠“噗嗤”一声笑了，随后窝进他怀里，死死搂着他腰。
　　“累了吧，去洗个脸，睡一下吧。”秦奕袆回神，揉了揉他的脑袋。
　　温泠嗯了一声，被他拉着去洗手间洗了脸，然后再回到病房。他压抑了自己良久，终于发泄了出来，莫名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
　　秦奕袆瞧着他的神情，觉着好笑，这样性情不定，也算是后遗症的一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