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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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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炊云已经发了好些时候的呆了。
眼角的泪渍刚刚干涸,却又有新的眼泪落下来。
她始终在想,寒沐为什么如此恨她,恨到连原谅她的机会都不给她。
而现在,她有了驸马,寒沐今后再也不会见她了。
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对她的恨意减缓一点点,哪怕伤害自己也在所不惜,可每一次换来的还是他对她更深的厌恶。
厌恶到,此生再也不见的地步。
后来,公主又生病了。
这回,病得很重很重。
太医说,这回是心病,除了心药,无药可医。
寒沐着急,却奈何被挡在殿外。他们说,公主说她不想见你。
“阿杏。”榻上的人儿迷迷糊糊,忽然唤道。
“公主。”阿杏日日以泪洗面。
“寒沐他……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我一直都不敢承认这个事实,可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了。但我的心好难受,痛到像被绞碎了一样。”
“我曾经问过你禁脔究竟有多痛苦,我还问你,如果你的朋友被侮辱了,你怎么办……”
“然后我就明白了寒沐有多痛苦。我想要靠近寒沐,可是他不原谅我,我就想,如果我陪着他一起受辱呢?他是不是就会原谅我一些?反正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了……所以那天我去了翠倚楼。”
阿杏越听越心惊,隐隐约约,她明白了齐公子与小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来那三个月齐公子失踪,是,是被……也难怪他们会走到这个地步……
可是,公主怎么也这么傻呢?居然能为了齐公子,去做那让她想想都呕吐不止的事情……公主究竟对齐公子有几分是喜欢,又有几分是爱,连她都把握不清了。
待公主说够了。哭累了,又沉沉睡过去了,阿杏也满心疲惫地出了殿,奈何泪水也流个不停。看到在殿外守候了多日的齐寒沐,她蓦地腾起一股火气。
“你若是早些时候多这份心,公主也沦落不到如今这个地步!”
一身玄色衣服的他不语。只寂寥地站着。
“你究竟何德何能,仅凭着一个下人的身份,就让公主为你呕心剜肺,日日流泪?”
“你只道是为她好,那我来数数你,打你回宫后,究竟做了哪几件事是为她好了!”
“初回宫时,你好大脾气,就让公主为你染上风寒。”
“我候着她,站到她醒来为止。”
“你以为这就够了吗?!”她嘲讽,言语更加刻薄,“你以为你站到她醒来为止,就抵得上她那一夜的伤心难过吗?你站十宿,也生不了她一宿的风寒病,更何况,公主那夜岂止是站着……她可是对着你跪了整整一夜啊……”
寒沐心口一滞。
“你说什么?!”他浑身发抖,难以置信地回身看她,“你再说一遍?”
“公主,为了赔罪,跪了你一宿。”她一字一句道,言语激动,“你究竟何德何能?!若非我怕皇上太子追究,又怎会隐瞒事实?而若是那晚我没去找她,她那千金之尊,也是白白为你低下了。”
还未待寒沐有回应,阿杏又说:“还有,你以为上次公主去翠倚楼是为了什么?”
“她是为了你。她说,如果她和你一样了,你也就会原谅他了。所以她跑到那种地方白白糟践自己,可回来却骗我们说,只是想试着玩。”
“她为你做出的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让你原谅他吗?她总说你恨他,我虽然不明白你们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可也为她不值,你不过就是个下人,又凭什么要她一个主子求你的原谅!”
这时,他忽然想起,这个深秋,云儿喝醉时说的那句话,
如果我和你一样呢?
他的心一揪,险些吐出血来。
说够了,痛快了,阿杏也清醒了。
“你,还是去看看她吧。太医说,心病还得心药医。你若是再不去救她,她怕也时日无多了……”
当他紧着心口看到炊云时,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想去为她理清那病中凌乱的头发。可就在快要碰到他的时候,他又迟疑了。
他,何德何能。
“寒沐……”梦里,她呓语喃喃,一滴泪,又自她的眼角滚落下来。
这样的她,他怎忍心将她托付他人。
云儿,我怎值得你这般挂念?就连梦中,也喊的是我的名字。
“你看到了吗?云儿无论是高兴,还是伤心,永远都为你一人。”一个慈蔼有厚重的声音自殿门传来。
他一惊:“属下见过皇上。”
“你十五岁时,她才两岁。而如今,她十五岁了,你已是二十八。”
原来,皇上都记得,还记得如此清楚。
是啊,彼年他是十五岁的少年,而时间过得真快,她已是十五岁的少女,而他,已经老了。
“可是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朕已是风烛残年,宫中的选秀不还是依例进行?只是人数多寡罢了。”他的话里有着寂寥。
“与朕比起来,寒沐,你还很年轻。”
寒沐有些吃惊,他不明白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朕起初安排你保护云儿,是万万没想到今天这种情形的。朕时常关注着朕的女儿,看着她成长,也发现了你们之间已然难分难舍。朕在那时就想,朕还需在考验考验这个人,看看他值不值得。”
“后来你为了云儿交还尊主绶印,抛却那尊耀的身份;再后来,你肯为云儿刺杀暗卫阁久难得手的杨皇后,还能做到囚身于东宫的地步,那时,我就已经认定。”
“朕的小公主需要的,是能给她关照和爱的齐寒沐,而不是尘俗的枷锁。朕的皇后早在她出生时就告诉朕,她此生别无所求,只求她的女儿,不要再像她一样,囚锁于尘世纷争。她要她像天边的一朵云,悠悠闲闲,不识人情世故,只要随心所欲。”
“而朕,也期待,在这纷杂的尘世,能有这么一朵云,载着朕与皇后心中最美好的那个理想,自由自在地到处飘荡。”
“所以朕并不在乎能代替朕和皇后守候云儿的人,有什么身份地位,年龄又有多少,身体……”他叹息,“寒沐,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创伤,而你的选择,正因为它太过令人震撼,而掩饰它了他本来的不堪。相反,在朕的眼里,这是你最为夺目的崇高。”
“也正是因此,朕就已经决定,朕与皇后的这朵云,今后要交给你来守护。”
“那纸赐婚是假,不过是为了让你看得更明白一些。朕只希望,你能放下过往,放下芥蒂,放下自卑,重新让朕的女儿飘荡起来。”
“不要让她,再如此悲伤了。”
“这个世上,只有你才配得起朕最宝贝的青凰公主。”
齐寒沐久藏心底的秘密,就像是泛黄的旧纸一样,被这个老人拿出来缓缓念出。可是这一次,带来的不是屈辱,不是逃避,不是更深的掩埋。而是像天边的梵诵,请缓缓地,解除了人的忧愁,让人心安,让人充满勇气。
他的泪就这样在这个老人面前流出:“属下,遵命。”就像他总是叫他寒沐一样,那喊声,就如同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而此刻,他也像个孩子一样,在他面前失声痛哭,流出了积蓄在心底二十八年的伤痛。
皇上走后,齐寒沐伫立半晌,再次回到炊云塌前。她的模样依旧脆弱,那飘忽的样子,就像是云,一下子就飘走了。
“寒沐……”她仍在低声呓语。
“我在。”齐寒沐紧紧抱住她,他的云儿,他再也不会害她如此心伤了。以前都是他混蛋,明明第一次见她,他就许诺要像一颗明珠一样的珍视她,结果却一遍又一遍地糟践她。
这一刻,他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到炊云的体温和软糯。他忽然又忆起她成长的点点滴滴,从两岁的孩子,到四岁的摇摇晃晃,再带七岁,八岁……十岁,直到她从一个女孩,长成了少女,今后他还会陪着她,看着她蜕变为女人,最后与她一起,变老。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陪着云儿一生的人,会是他。
无论有什么过往,既然所有的人都忘记了,他又何苦记得那么清晰。就像皇上说的,时间,会抚平伤痕,与云儿在一起,曾经的这些事,也会被他们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