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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浮玉湖 ...

  •   她推开门,看见盟主靠在榻上,不发一言。

      渺渺一灯如豆,只照亮了一个小小角落,月光透过雕花长窗的菱格照射进来,照着他隐在黑暗里的身影,她突然感觉到他的无比孤寂。

      “盟主,不要生气了”,她蹲在他身前,“等下气出毛病了可怎么好?”

      颜落花看着她,黛色长眉,冷玉肌肤,生了一张珊瑚色红唇。

      有着魅惑人的好条件,却只守在他身边,心似常伴青灯古佛的老尼一般古井无波。

      “你告诉我”,他托起她尖尖下巴,大拇指摩挲她的红唇,眼里光影迷离,“你爱我吗?如薇?”

      “如薇不知道什么是爱”,她老老实实回答,“可是如薇会一直陪伴盟主。”

      “你不会。”,他叹口气,松开她,意兴阑珊往榻上仰躺去,“等你遇见了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就会离我而去。”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驳辩,她向来不善言辞。

      “去看看她死了没。死了再回来报我。”盟主下了逐客令了,她应下了,躬身退下。

      洛梅初对着镜中那三张影影绰绰的容颜,突然笑了,凄艳无比。
      她曼声念了一句诗,“从来萧郎是路人……”

      想起少时题在他扇上的诗,那时少年心性,百无禁忌,哪知今日果真一语成谶。

      世子伤重几乎不治,王妃赶过来一看儿子那样子,顿时昏死过去。

      王府一干人等跟没头苍蝇一样,事事都指着独孤漠寒拿主意。

      待他忙完王府那一团乱麻的事情赶到蔷薇小筑,却只见湖边的草地上呆呆坐着碧衣和紫衣的两位女子。

      湖心筑一面水晶珠帘挡住了所有景象,帘底每一练珠链下都坠着一朵红蔷薇用以压风,一切看起来还是安安静静的。

      “初儿呢?初儿怎么了?”他心急火燎,她们却如同偶人般低垂眼帘,无声无息。

      他心里涌起一阵不祥预感,她临走前跟他说过,“永别了”,他只以为她是要回去完婚。

      一盟之主的婚事不可能仓促之间就能办成,他还有时间扭转乾坤,是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赶来五杯盟。

      现下看来,这里并没有喜气洋洋要大婚的模样。

      他突然疾步冲向湖中,却被紫绡碧衫联袂挡了下来!

      他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拔剑出鞘,三人在满园蔷薇里打得形影交缠,玄天剑激起剧烈风潮,数枝蔷薇枝残花散,花瓣漫天飞舞。

      他早前被“穿花蝴蝶”重创的余毒虽清了,体力却一直没恢复过来,被二女缠斗着,始终不能脱身。

      风扬袖一剑“玉女穿梭”斜刺过去,被独孤漠寒借势格开长剑抓住她的手腕反推向雪如薇,雪如薇见风扬袖落下风本来欲以一招“青娥追月”欲救下她,哪知情形突变,风扬袖被迫对着她的剑尖直扑过来,她原本袭向独孤漠寒的剑招在电光火石之间强行折回,勉勉强强舞出一朵剑花来消减反噬的剑气,风扬袖扑倒在她身上,两人跌成一团。

      独孤漠寒已经几步跃过湖水飞上水中栈桥,他的手拨开珠帘,马上要推开帘后的胭脂木门。

      “独孤大哥!”风扬袖凄厉一声喊,他心头一颤。

      “姐姐不想让你看见她现在的样子,难道……”风扬袖泪盈于睫,“难道你连她的遗言也不肯遵从?”

      “你说什么?”他猛的转身盯着她,难以置信。

      她说是——遗言!

      “不可能!她只说……她要回来嫁给你们盟主!她怎么会死?”他不肯相信风扬袖,转而死死盯着雪如薇。

      一向冷静淡然的她也是泪眼婉莹,“离青散魂针之剧毒,连盟主本人都无法清除干净,何况夜姐姐还硬是扛着不肯向盟主求情示弱。耗了这么久了……”

      “离青散魂针!”暗器谱上排行第三的毒物!毒针一旦入体,三个时辰内若是没有取出来就会随血脉流转,痛得人心魂俱失性情大变,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他的心在一瞬间沉下万丈深渊,想起盟池门口她被伤得跌在地上,他只顾着去找颜落花拼命,然后就被弄晕了。再然后在凌云居遇见她,他还来不及问到她伤处就已经被她点住穴道,他想起她与他别前一吻时他闻到的浓重血腥气味,觉得整个脑袋要炸裂开来!

      “不可能!!!你们帮着颜落花骗我!”他攥住那面晶莹闪烁的珠帘狠狠拽下,叮叮零零地散落了一地的心碎,“他不是很喜欢她的吗?怎么不肯救她,为什么不救她!!!”

      “盟主让夜姐姐选是嫁给他还是自己去死,夜姐姐死也不肯嫁给盟主啊!”风扬袖跪坐在对岸泣不成声,雪如薇搂着她无声掉泪。

      他想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爱是一个人的软肋,人一旦有了软肋,无比虚弱也无比刚强。

      她是他的软肋,他亦是她的。

      她因为他而受制于人,却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选了一条不用背叛自己感情的路。

      她那么怕疼,却硬生生一个人扛着疼死过去么?

      “初儿!”他眼睛一片血红,重重拍着门,声嘶力竭,双膝一软跪倒在一片晶光璀璨中。

      紧紧攥着手心里那朵血薇,看着那么近却又那么远的一扇门,他心里是彻骨的绝望:早就过了三个时辰了啊,她痛成那样还要去杀慕云轩,他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她的异样?他为什么没有留下她?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帮她杀了慕云轩?

      他除了一次次带给她伤害,还能做什么好事!

      洛梅初,你够狠,用一句话,用一扇门,让我们阴阳两隔!

      可没有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且等一等,我去奈何桥畔找你,你必定着红色嫁衣巧笑倩兮等着我,黄泉两侧再怎样如火如荼的彼岸花,也夺不去你半分风华!

      他抓起玄天剑,看也不看,用尽全力一剑刺入腹中,在女子的惊叫声里身子一歪倒进湖水里。

      他在漫天漫地灌进胸腔的水里,想起她着凤冠霞帔的样子。

      只看了一眼,他却永生永世都记得,那么好看,他的初儿,一直都那么好看,那么好看的她,当时是要嫁给他的……

      他闭上眼睛:等等我,我来娶你!

      此生恨尽蔷薇月,宁负寒梅落风雪。

      风清扬,花凋零,蔷薇小筑里一片混乱。

      风扬袖和雪如薇冲到水里去救独孤漠寒,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片白衣如雪悄悄漫入房中……

      “记得初年,烟暖杏园花正发。雪飘香,江草绿,柳丝长,钿车纤手卷帘望。眉学春山样,凤钗低斜翠鬟上,落梅香。”

      玩味着最后三个字,惆怅如水般渗入寂寞的空气中了无痕迹。

      看着窗外的雪花飞舞,红蜡酒飘香,皓月泻寒光,他突然感觉到悲凉。

      他灌下一大杯已经凉了的残酒,那寒冷一直冰到他肺腑里,他腹部的伤口隐隐灼痛起来。

      当日他最终也没死成,他没能如自己所料那样,没能上穷碧落下黄泉寻到她,她会不会等得失望了?

      王妃听了王府主管的汇报,只当是他在紧要关头赶到,从刺客手底下救了慕云轩一条命,于是待他分外地好。

      红泪领着一帮小丫头把他守得严严实实,他的玄天剑被没收了,他想死都死不成。

      不过他后来已经不想死了,他只想杀了颜落花!他为什么要那么逼她,为什么不肯救她!五年时间,五年!他就算当初捡一条狗回来也该有感情的吧,怎地对她如此狠心?只要违逆他心意,他就能看她活生生痛死不成?

      他伤好了之后,颜落花却失踪了。

      他在五杯盟左冲右突,找不到他。

      他翻遍了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到他。

      他不敢去蔷薇小筑,风扬袖说她便葬在众花间,盟主亲自起的花冠冢亲手刻的墓碑。

      他不敢去看,不看到就会觉得她还活着,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安安稳稳,就如同她之前失踪的五年那样。

      而颜落花,颜落花,他害死了她,还能亲手埋葬她,他是有多狠的心!!!

      他一定要杀了颜落花!!!

      五杯盟里探到的消息是盟主留下书信交代说自己顽疾复发不能支持,遂前去碧落山寻“归”“人”两位长老求药。他不在的期间,盟内事物由雪如薇全权主理。

      至于碧落山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有人说在瀚海无涯里,有人说在云深不知处。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这样放过颜落花!

      于是苟延残喘在这长安城中,也不回军中,日日沉醉在烈酒中,醉时昏睡,醒时就四处打探有没有人知道碧落山在何处。

      王爷的身体复原之后见留不住他,给他在京郊的浮玉湖畔置了一处宅子,拨了些家丁和丫鬟给他。

      他离开王府,过这半醉半醒的人生,再没有人敢管他敢劝他。

      转眼已过去两年半,又到了雪落梅香的季节,她最喜欢的时候。

      可是,他再也见不到那凝结了梅之花魂的佳人了。

      他深信她没有死,可是已经等得几近绝望。

      长相思,摧心肝,美人如花隔云端。

      初儿,你还在等我吗?

      他的手寻摸到桌上横卧的长剑,剑身冰寒,一直凉入心底。

      “公子”,门忽然被推开来,一袭红衣的泪儿端上一盏酒,“酒要热热地喝下去才好,怎么能喝那些冷冷的酒呢?”

      他看也不看,抓过她置于案上的冻梅青瓷杯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那些前程往事锦尘烟霭一点一点氤氲开来,可是这一次,弥漫在心中的却不再是那种苍茫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暮色凄迷。

      那种感觉,灵动而温暖,细腻如同花朵,大片大片绽放在他荒芜已久的心田。

      “这是什么酒?”他眼神一暗,两道浓眉不易察觉地轻拧了一下。

      她眼唇而笑,轻声道,“五杯盟,逝雪。”

      “不可能,你想拿我寻开心么?”他还沉浸在那种情绪里,恍惚低语,“人已逝,花已残,哪里还会有逝雪……”

      “那……”,小姑娘的一对月儿似的眼里隐含着笑意,“如果这真的是逝雪呢?”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低笑,揉了揉眉心,顺势抹去眼角一痕湿意。

      “公子是不是想说……”,她拖长了声音,“似-是-故-人-来?”

      他有些吃惊地看她,她浅浅的笑容里似乎暗藏玄机。

      窗外突地一道人影掠过,

      “是谁?”独孤漠寒身形敏捷地跃出窗外紧跟其后,一下飞上屋檐。

      “酒是你喝了,却要我来做这‘风雪夜归人’,太不公平了吧?”声音娇啭靡曼,绕梁不绝。

      那人转过来,他看清她的脸,一时呆住了,不能言,也不能语,只能怔怔立在那里。

      泠风倾泻,浮玉湖在漫天风雪里,美得似一段哀婉的传说一样深情且不动声色,如此奔腾不息,却又如此清澈温暖。

      他的眼眶发热,鼻子发酸,终于喊出了那个在心中默念了千遍万遍的名字,
      “初儿!”

      羽衣鹤氅,纤拔出尘的女子在月下微微地笑,那样纯净与淡艳。

      那一刻,寒梅绽放,绿陌烟香,风停雪住,清越流光,如此人间天上,生如花朵璀璨,静若珊瑚斑斓。

      年华静婉,夜梅凝香,从此,山川尽去,岁月安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浮玉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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