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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翔 ...

  •   一段时间下来,基拉发现拉克丝其实每天都很闲。她从来不下山,甚至不会迈出这庄子一步。但她的确很会用人,期间不断有她的人马来往,拉克丝只会下达命令,然后等结果。成事就赏,失败就罚。偶然有人忤逆造反的,总会被残酷地杀掉。
      她总是一个人。
      深秋再临,拉克丝不喜欢这个季节,说是那些梧桐叶总会从翠绿变成枯黄,偏偏这里只有梧桐,每年看着它们从绿油油变成黄潸潸再变成光丫丫的一片,心里很不舒服。
      他说到了春天就会长出来,她反驳说万一活不到春天呢?他回答她这简直就是错谬,他会保护她活过一个又一个春天。于是她的脸颊红得像报春桃花,足足十天没和他说话。
      后来拉克丝就病倒了,发着高烧,她说得那么怆痛:“我以前见过你,在什么地方……一时想不起来,但是……一定是见过你的。”
      基拉以为是她在说胡话,没有在意。他只离开了一下,再回来时,愕然发现拉克丝不见了。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一滴一滴地滚落,拉克丝叫他一顿好找。基拉越想越怕,最后濒临崩溃的时候,拉克丝很自然的出现在了他身后。
      “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啊,明明还没有病好,为什么到处乱跑。”
      基拉不由分说地斥道,注意到拉克丝不满的眼神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她似乎不想听他道歉的话语,严声说:
      “注意上下关系地位,还有,你跟我来。”
      “不行。您不能随便乱走!”
      或许是因为被他的坚决震慑到了,拉克丝几乎乖乖地想回头。但后来瞪了他一眼,直接朝庄外走去。
      只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风卷起了梧桐落叶,将她笼进一片枯黄中。那个身影那么瘦弱,永久地被宿命恝置,然后在一个骇然间被噬咬得了无踪迹。
      那么两个人站在一起,还会显得孑然吗?基拉不再多想,追了上去。
      秋日杲杲,凉风不具凉意,反而凫趋刺骨冰凉。
      最后拉克丝走到在崖顶才敛足。基拉扫了一眼四周的景象,虽然他没有来过这里,但正如现象中的凄凉,这里只是一片黄怵,只有一棵青松孤傲地挺立。
      “基拉,你上去把里面那个鸟巢拿下来。”
      虽然实在不懂拉克丝的想法,基拉还是尽量满足着这个病人的要求。他纵身一跃,再下来时,一个草制的巢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手里。那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只受了伤的鸽子,疲惫地蜷着眼皮,似乎还没有痊愈。拉克丝忙接过,修长的手指爱抚着鸽子的羽毛。
      她咬住了嘴唇,做了一个诀别的表情,转手又把巢给了基拉。
      “基拉,把它从这里扔下去。”
      基拉一震,全身像电流梭过一般,禁不住痉挛,脑子里不断地翻腾着烙印般的剪影。平静后,基拉没有问任何理由,安静迅速地完成了一切。然后,他用冷冷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你救它,如果只是为了杀它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
      片刻后他又显得愕然,因为拉克丝听了他的话惊讶得脸色又白了一分。基拉甚至在后悔自己说的话,但目光上却仍不肯有丝毫退让。
      拉克丝别开了脸,不经意的样子像是无视于他的挑战。或许也不在意是不是基拉误会了自己。但也只有这一次,流水般清脆的声音有了迭起迭落:
      “怎么你不知道吗?鸽子是飞不过这里的。这里规定决不允许有什么可以越到郁李庄的头顶上。”
      “我是不知道,”紫瞳一如冷漠,甚至充溢着鄙夷:“我还不知道,究竟‘人性’这两个字要怎么写!我也不知道,对主上绝对服从的意义在何处。”
      秋风倏转为刺骨的利器,只听拉克丝一阵咳嗽,基拉想搀住她。她的余角扫到了那只瘦弱的手后,毫不留情地甩开了他。
      “如果连这都不知道,以后都不必来见我。”
      风声冗杂着咳嗽,这一阵混响让他觉得她像是咳出心肺般。但她留给他的依旧是背影,一个决绝的背影。

      无人掩泪,朝朝暮暮遗留下的,只是苍白。
      双丝网的千千结,纠缠着流转百载的宿命撕咬到永恒的终结。血与泪的别绪,谁知道呢?

      后来,基拉真的没有再去找她。
      亦是说,既然谁也不想见谁,何必自找苦吃。不过拉克丝的病越来越重,甚是让他担心,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伤风,竟能拖延这么长的时间。有好几次,他都站在紧闭的门扉前,思寻着见她。敲门的手抬起了却又再放下,他展转,终究还是悻悻离去,秋风里空余百叹。他却不知,她一直在等着那扇被装饰得过分奢侈却又那般寂寥的门,被人敲响。
      庄里的事情现如今是老管事和其他的几个人在打理,这样一来,他又成了无业闲人。每天只是百无聊赖地在庄子里逛。
      拉克丝说得对,这里除了梧桐,什么也没有。
      时值深秋,是那些叶子落光了的季节。褪去了一身长绿后,梧桐叶蜷着萎黄的身子,成群地却又无比寂寞地凋零在风中。
      基拉看着它们一片一片的落,每个一瞬,都有生命化作最后的飞翔的惊艳,殆尽后,就此死去。经历了无数个一瞬后,那些残灵将大地也笼进了悲怆。
      也正是这样的瞬间,在他脑子里闪过一丝很奇怪的想法,或许人们会泼弄笔墨于落红,但红芳的陨落结束后,叶的轮回遍无人问津。
      这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寒风中穿来,基拉斜斜地望去,见到了大群人快步走近,欲媲美于风速般。他们像没有看到他似的,径直从他跟前走过,更远处,有人迎了出来,基拉想这一定是庄子的访客,微颔首,算是致敬。
      虽然隔得很远,但基拉注意到连老管事的神仪也变得尊重后,心里起了疑团,于是也跟着进了会客的外厅。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武林联盟的人。
      为首的是一个青衣散发的年轻人,看上去并不比他大多少,但那人却已经是武林盟主青苏。之前他们也派人来过,为的似乎永远只是一件事情——郁李庄加入武盟。拉克丝对此一言不发,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老管事和其他几位元老级的分庄庄主极力反对,所以这件事一直被压了下来。
      原本,郁李就有对抗整个武盟的力量,况且武盟也不见得讨天下人欢心,他们又何必屈漆于人下呢?
      不过,连盟主都亲自出马,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看着青苏和老管事侃侃而谈,基拉的眼色渐沉,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的手指关节发白,但脸上只有干练和沉静。
      “在下听说贵庄庄主满腹才华,又武功盖世,实乃奇女子。不过现今却只派一个管事接待我武盟,是不把我等放在眼里吗?”
      青苏的话带着十足的挑衅,眼眉间却又是另一副与世无争。基拉感觉管事也十分紧张,只不过将焦急掩饰得更好。这一群人,分明就是冲着拉克丝而来的,基拉暗暗想。但是……她却……
      “我家主人生性孤傲,不喜见外人,请盟主见谅。这决非郁李瞧不起各位,不过主人见不见各位,不是我们这些跑腿的能说了算的。”
      “哦?”管事额边深深的皱纹里,溢出细细的汗,也许是注意到了这点,青苏得意了起来,而他的手下和基拉一样,握紧剑等待着某个不巧合的瞬间。
      “可我听说贵庄主身感风寒,只怕现今早已卧床不起了吧?您就别在倚老卖老了,在下大言不惭地说一句后生可畏您可否懂?在下有要事和庄主商量,还请您通告。”
      “我家主人不见客。”
      “你!”
      僵持……武盟来意汹汹,却在管事这里吃了闭门羹。他们竟得知拉克丝重病虽让人难释,但是其用意更是蛊诈。
      基拉听到了对方惊鞘的声音,本欲拔剑,但被管事的一个眼色唤了回来。原本有着同样举动的郁李弟子也停住了手脚,恭敬地站了回来。
      “我真想知道你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还是庄主只是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呢?”青苏下定了决心要和管事周旋一般,绕了个大弯子说话:“郁李如果只是这样的老庄子,那么是我看错人了。恕我等打扰,告辞。”
      一番话引起了厅里的骚动,鄙夷的目光比比皆是。
      眼见他们正走远,管事面带笑意,朗声道:“不送了啊,另外,请不要踩到庄内的梧桐落叶,我家主人会生气。各位慢走啊~~”
      青苏冒火,转过头,留给了老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我会铭记您的话,连同这驽钝般的朽庄子。”
      “不要太过分,别忘了,这里还是郁李的地方。”分庄主中的一位愤忿难忍,起身喝道:“我郁李岂是容你这些小辈可以明白的。”
      “那么您是希望对我或者是与我同行的弟兄们动粗?”抓到了把柄,青苏当咬不放,管事本想圆场,但青苏不留半隙,继续道:“我当这是什么地方呢,看来是进了土匪窝了。”
      一语道破了武盟的狭隘,一语引燃无边战火。
      天赐的那个不巧合瞬间终于降临,武盟的人率先拔剑,郁李弟子当仁不让,锃亮的光流闪,一场死斗一触即发。
      “到底是谁这么吵呢?管爷爷您不糊涂啊,怎么让土匪进来了。真是的,这么诗意的地方竟然被说成了土匪窝。不知道谁这么粗俗!”
      又是一个不巧合一瞬,虽非天赐,但却比苍天的来得更意外。让所有人膛目,地面擦搓着蓝白交绘的罗裙,少女的不经意营促了反驳一战。
      是拉克丝抱怨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清脆一如泻地水银,却是让人听不出任何抱怨之意,反倒更像嘲讽:
      “啊!这不是青苏盟主吗?不知您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话说这是要走了吗?那么好吧,本庄事物繁多,也没有这样的空闲招待。那么请慢走,另外我怕麻烦地复述一遍,请不要踩到我的落叶,绝对不要!”
      另一个战场无硝无烟地打响。
      “既然姑娘赏脸见我,我又怎么拉得下脸走呢?请坐,在下有要事和姑娘商量。”
      迎着挑衅的目光,拉克丝不闪不避,以一种更加傲然的厥词说:“你有事自商量你的,找我做什么?郁李和武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不知道你刚刚为什么用那种态度对管爷爷和我郁李的分庄主。我无意和武盟有什么关联,有事找崖下看门的那位弟子就好。不过……”拉克丝一闭眼,笔直向厅中央的梨花心木大木椅走去,后巍峨地坐下:“我乃堂堂郁李庄主,你用‘姑娘’称呼,不觉得不合适吗?”
      这大快人心的一幕,又让郁李弟子面添几分红光,能更高的俯视武盟般。少有人注意到,这一声“管爷爷”,几乎是让老管事热泪盈眶。
      “在下愚盾,不知是犯了庄主的禁忌,一定悔改。既然庄主不欢迎我等,我也只好离开罢。”
      厅里多了一阵蛰伏的轻叹。看来各位都松了口气,基拉向拉克丝抱以敬意的目光,却被她冷冷回过。
      于是叹息中又多了丝失意。
      “慢!听闻庄主武功盖世,却又从来不露人前。今天既然来了,还想起庄主和我盟主切磋,也让小的一饱眼福。”
      说话的人是个满脸堆满伤疤的人,面容十分可怖。
      但也由于这名不见经传的声音这样提议,原本要远离的一行人停住了步子,一种颇有兴趣的恶感从青苏的眼里流了出来。
      “你们又不是不知,我郁李的规矩,凡庄主在二十五生辰之前,即使是死也不得在外人面前演得一招一式。这样一来,是故意作弄我家主人吗?”
      管事句句断然,但基拉只觉得他只是全力保护着那个孩子般的庄主。他越发觉得落寞,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为什么和她吵翻了呢?但一切来得那么遽然,那不由得,他踽踽向前,单漆跪下,肃声道:“愿庄主以您的性命和我郁李的命脉为重,拒绝这场武斗。”
      其他人纷纷效仿,满厅的人跪了一地,一句句虽不比字字珠玑之华,但其忠魂催人落泪。回音继行,飘洒下长渊的赤热。
      “你们……”这竟让拉克丝踌躇,但一道弧光从冰蓝眼瞳中一闪:“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郁李庄主既不能破了规矩,那也不能让我郁李的颜面扫地。怎么这是不信任你们的庄主啊。那么盟主,规则就由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定怎么样?”
      “庄主好风趣,那么请说。”
      “不行!若这个时候想和主上切磋,就请您先从老朽的死尸上跨过去。”这一声暴喝惊住了在场所有人,血丝从老人的眼里开始膨胀,管事硬生生地挡在了拉克丝和青苏之间。
      “这样要叫我怎么说规则,您挡住了啊。”拉克丝笑意盈盈,蔚蓝的眸子里流溢着温暖的浮焰:“既然是责任,就要去履行。另外……”
      隐去了笑,她的眸色亮得更加澄澈:“我是拉克丝,是郁李庄的庄主。”
      刹那,老人像见到了二十余年前的孩子。他不再说什么了,硬朗的身子骨也被蹒跚的步子带到了一旁。拉克丝冲他俏皮一笑,随即翩转,声音凛然依旧:
      “我不能破了规矩,所以不会用任何招式,但是你只能用三招。三招后若我还不倒下,便是你输了。反之我输。怎么样?”
      一涌死水漫上了青苏的眼睛,他的嘴角方浮一笑,便以追风不疾之速,一掌向拉克丝劈来。拉克丝虽早有察觉,但一时也无对策应付,只得硬硬退后。
      迅雷不及掩耳,这一掌打得不轻。拉克丝站不稳,连退了十几步,身体被打在了墙上,又是重重的一击。或许是因为死忍住咳嗽,雪白的面庞也不由染上潮红和苍灰色。
      一切都被基拉看在眼里,他的拳握得太紧,不留意,将手心抓破了。鲜红的血沿着他瘦弱的手指,滴落到地上,又浮起一滩尘土,溷浊了一地。
      但那边,有个人伤得更重,但还是倔强地尝试站起来。他看到她的指尖已将墙壁抓出了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细痕,一咬唇,竟然真的站了起来。
      “太卑鄙了。”
      有细细的议论声响起,夹杂着鄙夷。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响,倏而就会演变成轰闹的冲突般危险。厅里只有少数人沉默着……
      眼神显得意味深长的青苏。
      不住叹气的老管事。
      努力地想站稳的拉克丝。
      一脸杀气的基拉。
      “看来你的突袭不太成功啊,还有两招。”
      连声音听起来都那么羸弱,基拉不忍,转眼剑已出鞘,却被管事用那只干枯如树根的老手拦住。老人摇了摇头,枯涩的眼睛里是一种期待。
      这一次,他不明白了。楞楞地注视着老人的眼神,却完全不明白他的郁悒。管事开口说:
      “先主定下这样的规定,是希望后人不要犯他这样的错误。不要像他一样只因为年轻一时冲动,犯下滔滔难赎的杀戮之罪。但这孩子……”
      他手上的重量突然减轻,错愕之余,基拉发现是拉克丝抽走了他的剑,她望也没有望他一眼,径直走开。
      “看来我不能留情了啊。”青苏笑得狡黠。
      “你不需要留情。”
      青苏足尖一点,腾空跃起。冰蓝的眼睛紧闭着,尚有风息袭耳,青苏伸掌在一阵史料未及中扑向拉克丝。刹地,她睁开眼,迎掌刺出她手中的剑。
      冰蓝的眼睛里露着笑意,像是告诉他,他损失大了。
      青苏的身体停不下来,他的面容因为害怕变得扭曲狰狞,转眼就快撞向那剑,青苏靠着掌力,空将内力喷向前方,强大的气流将他的身体压后,这才躲过一劫。但拉克丝躲不过他的内力,身体向后飞去。
      基拉一咬牙,扑身飞去,一把接住了重重摔下的拉克丝。这一惊震四座之举,着实让众人察觉异样。议论又起。
      他们的确也有这样的年龄了。
      但是……
      距离,差异,规矩,叫它们通通消失吧。基拉只希望,她不再受伤害。
      知道自己被谁救了后,拉克丝似乎很不乐意,执拗地想挣脱自己站起来。但病上加伤的身体已经虚脱到了极限,拉克丝靠在他身上,手脚发抖也想站起来。但基拉实在不想再这样静静等下去:
      “既然说庄主不能施展武功是规定,那么属下忠于庄主更是规定中的规定。如今我们实在难以忍受主上遭如此毒手,如果阁下有意切磋,不妨来找在下。不然……”利紫的瞳中有犀利闪过,一瞬间,青苏觉得眼前瘦弱的少年想撕碎他,不禁不发一言。
      “没意见的话,告退。”
      基拉抱起拉克丝,在众人惊讶与怪异的目光中,疾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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