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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   “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记得千万不要乱跑。”
      年迈的管事吩咐了他几句,匆匆离开了。
      那双紫色的眼睛很漂亮,少年温柔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无由来地,这样一个想法从基拉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这个地方很苍白。
      这里是郁李崖,半山腰处,已经看得到稀落的建筑。蜿蜒地石子小道把它们串联起来,与奇花异草互相掩映,一直延伸到崖顶的郁李庄。
      “谁?”
      习习微风中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基拉回头望去。
      一阵风扬起了他的发,又舞起了她的发。飞扬的粉色发隙间,他看到一双春日晴空般澄澈的蓝眼睛。
      甚至让人忘记季节地认为,现在就是春天。
      但基拉只觉得,那个眼神显得那么寂寞。
      天穹无疑是高远的,就像那个高高睥睨着他的蓝色眸子。一种不可思议的涌流从脚底漫了上来。他竟一时说不出话,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基拉才意识到眼前的,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缓缓开口道: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我的曾经。”基拉答。
      少女的声音像流水一样清脆,那双蓝眼睛更是一动不动地直盯着他。也许是注意到了基拉的不自在,她别开了脸。
      “你是山下的孩子吗?你不可以来这里哦,很危险的。我带你下山,好吗?”基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孩子那么说,只不过,少女寂寞的眼神让他莫名地心疼。不过让他意外地,少女嫣笑,脆甜的声音虚缈得像是从虚缈的云雾远端飘过来的:
      “危险吗?”
      他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耳边有疾风啸起,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待一切平静后,他愕然发现眼前又多了一个人,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风卷起了梧桐枯叶,像飞舞的残蝶,殆尽了最后的美丽,凄凄楚楚地死去。
      那双净水般的蓝眸霎时间变得犀利,基拉一怔,只听到那人单漆点地,毕恭毕敬地对少女说:
      “参见主上!”
      “我交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属下办事不力,望主上降罪。”
      那双清澈柔和的眼睛明显变了色,冰蓝般的冷冽让他的脊骨一凉。
      “你是我郁李庄数一数二的高手,我怎么忍心因为这种事情,就迁怒于你呢?”
      黑衣男子松了口气,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虽然只是个侧面,但是基拉看得出来,实际上那个人很紧张,非常地害怕。
      他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粉色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条素缎挽起,看不出施了多少胭粉,那雪色凝脂仿佛是天生的,充盈的双颊让她看起来总是笑盈盈的。而就连穿着也那么简单,淡蓝和雪白的衣裙却交替出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韵。
      “我还有几件事情。”拉克丝继续说,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是,请吩咐。”
      “你离开的这半个月里,真的一直都在办我交给你的事情吗?”
      “是。”黑衣的男子回答地很坚定。
      “那么,你确定那个人真的找不到啦?”
      “是,属下已经找遍他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很好。”拉克丝收起了笑容,给了基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更是直打哆嗦:“既然如此,你给我解释下,为什么我派去的另一队人马中,有人跟我报告,根本就没有在必经途中遇到你,反而在一些不该在的地方,看到了你的‘雄姿英影’。比方说,赌坊,又比方说,勾栏。”
      那种挠有兴趣的眼神,就像捉到了老鼠,却又要故意玩弄它的猫一样。或许是因为惊讶,基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眼前的一景更是让他一头雾水。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这……这是因为属下打听得知,您派我追杀的那人,经常去那种地方,属下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少女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是他想去,还是你呢?你到底把我郁李庄当成了什么地方,你认为我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小孩子。是吗?”
      那个人抖得稳不住身子,随时都要摔倒一样。但他还是不敢站起来,不说是站,恐怕连动也不敢动。这副光景,让基拉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看到的那双温和的眼睛,究竟是不是幻象。
      “属下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这句话惹得少女火上三分:“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如此轻视我的命令,我想你该知道,玩忽职守,在这里是什么下场!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窥伺的东西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就算有一千条命也拿不到。你认为我不敢杀你吗,不过既然你是这么难得的高手……”
      少女的话锋一转,那人跟着变得很快。原本是一脸害怕的脸,也露出了讨好的笑。基拉原本以为事情可以这样过去了,但一切却都朝着和他想象的反方向行去。
      眼前忽闪的雪亮分外刺眼,辉映出清影万千。看不清那刀路,只见几道闪电般的光锋划过,黑衣的男子倒地。
      即使他对这些不懂,但基拉知道,那个人只怕已经死了。
      “就因为你是个难得的高手,所以我才不能留这样的祸害。你犯的错,在这里是决不可饶恕的。”
      恐怕这种感觉不再是惊讶了,基拉也不懂,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眼神看她。
      “那样的眼神,我可不喜欢啊。”
      一丝温怒浮过,基拉斥喝:“我的确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这样就杀了那个人,不觉得自己未免太残忍了吗?”
      “我残忍吗?”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生命!就算他犯了什么错,也不该这样就杀了他吧?”
      “我不管你是不是新来的,今天就再说一次这里的规矩。绝对不准违抗上一级的命令,绝对不准对象征本庄的琥珀石有任何想法。你懂吗?那个人同时触犯了两样!”
      “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改吧?为什么你又要死守这些陈旧的条例,还是说你自己也是这么希望的!?”
      听了他的话,少女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好象他说的是什么怪诞。
      又闻风声。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死寂。只是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从前不知道的事情。
      “天啊!基拉啊!你这是干什么啊!”
      老管事夸张地拉长了声音,三步并两步地奔过来,然后使劲拍了下基拉的背,他不由躬下身子。
      “少庄主,请您原谅,基拉是第一天来这里,不知道您何等地尊贵。如果有什么冒犯,请您一定包涵!老朽替基拉向您赔罪了。基拉,这位就是郁李庄的少主人,也就是以后的庄主。不得如此无理。你还不快道歉!”
      管事一直在鞠躬,基拉也只好效仿。
      他觉得拉克丝很想笑,不过却又一直忍着。除了这些,让他一直在意的,是那个少女的真实身份。他做梦也想不到,她竟会是以后他要追随的人。
      “没事的。他叫基拉是吗?来这里做什么呢?”她不经心地说。
      “是,他意愿加入郁李庄。为主上您效力。”
      少女沉默了,用一种寂寞的眼神盯着他,让他手足无措。
      “我知道了。”她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便睁开,倏忽流露出温和:“我叫拉克丝。”
      旁人或许会认为那种寂寞只是个假象,但基拉想,或许那个少女只是一直在勉强微笑。于是这样一想,对她刚刚的愤怒也就烟消云散。
      “是。”基拉也报之一笑,随后拉克丝便很开心地离开了。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基拉想,他的思绪马上就被管事打断了。
      管事拉长了脸,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你绝对不准叫她的名字。要叫‘主上’懂吗?”
      听他这么一说,惊讶是一定有的,基拉更觉得失落。无可奈何后,他点了点头。毕竟什么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很清楚。
      那一年,他们十四岁。

      飘渺着苍白的云雾,狰狞着苍白的岩石。覆盖着霜华的楼宇错落在碧落的暗霾,沉重能扼住生命之脉,连呼吸都变得不由自主。
      郁李绝丈,坐落地,是唯一拥有与武林联盟抗衡力量的:郁李庄。那个永远只属于传奇和神话的老宅:它曾经横扫武林,却又只孤占一山;它曾经血洗中原,却又叫万千怨灵无永无休止地流离失所。
      据说,这里连一只鸽子都飞不过。因为决不允许有什么可以越到它的头顶上。
      或许烟雾是它神秘的面纱,让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但是走近了,更是有一股侵骨蚀肉的寒冷袭来,逼得人直冒寒气。这个拥有百年历史的庄子,却实是顶受着千万人的崇敬和憎厌,高高地傲立在断壁之上——
      崇敬它的势力,撞破了头,千方百计想挤进来。
      憎厌它的势力,握碎了拳,千方百计想消灭它。
      永远也不会有人原谅郁李庄先主利益熏心的暴行,但又永远有人意愿加入它。烟雾中缥缈着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对强者的匍匐与对弱者的蔑态。
      基拉想,自己大概不适合这个地方。但是,一股力量牢牢地锁着他,不允许他再离开似的。基拉叹了口气,继续向崖顶走去。
      他的身后,是不见底的深渊。说不定只要有一个不留意,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十年后。
      时光荏苒得奢侈,任由记忆斑驳着,流年眷别过碎影后,一切都淡成清烟般透明。
      锦炉里飘袅的紫烟互相綷縩,散出独特的馥郁,透看去,见得到一双利紫的眼睛,还可以见到刀剑凌厉的磨刺擦出了碎碎的火花。而耳垠曼延的却是冰冷的琴声。
      人总会有一个回不去的曾经。
      冰蓝的眸子向外瞥了一眼,觉得惋惜。但她看上去并不在意,音律添上了几分快意。就像是配合着她的拍子,长剑又变犀利,直索人性命般。
      霎然滑音一串,犹如泻地水银。甜音舒述到最高潮时,她的琴戛然而止。
      窗外,少年的剑,已经让整个院子染血。譬喻血红的苔痕,譬喻殷色的梧桐。
      “喂,你把我的院子弄成这个样子,我会生气的哦。”没有任何抑扬的话,少女用一种不经心的语气缓缓说道:“你说说这里应该怎么办。”
      少年单膝点地,声音冷冷的:“您的命令只是解决这个人,并非提及到在这同时还要照顾您的院子。”
      柳眉颦蹙,他隐隐注意到她的不满,轻垂头,权当赔罪。
      “基拉。”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为什么,他罪不致死,你下手真狠。”
      基拉沉默了好久,窗台下,他抬头,眼中只有空莽莽的一片苍白:“因为,他违抗了主上您的命令。破坏了这里的规矩。”
      一个熟悉的剪影从心头闪过,拉克丝不再说话了。低下头,白哲修长的手指继续摩挲着细弦。
      那是曾经她对他说过的话。
      基拉见她没有再吩咐,微颔首,转身离去。
      无情可待,无忆能追,任是谁人,惘然明灭。
      只是基拉没有注意到,又一阵滑音初上时,那些纤柔的弦,被她一根一根弹断了。这一段岑寂,织绘着永远的断篇残简。

      “主上,请问您找我来是为何事?”基拉恭声问道。
      郁李庄的祠堂内,陈设着几位先主的灵位。数盏烛龛跳烁着火光,拉克丝独自一人站明明灯火中,雪白的面颊映出了赤色火光。
      就像独自在燃烧,又独自化作灰烬。
      “你的事情,还是打听不到任何消息,这点我很抱歉。”
      拉克丝一直盯着一个牌位,头也不回。基拉看不到她的正面,听她说得如此委约,还以为她真的会为这个难过。但后来一想,苦笑了一声。
      自己真是个傻瓜,这怎么可能呢?
      “请您不必挂在心上,属下并不在意这些。”
      “不在意?”冰蓝的转眼,她问得那么不经心,好象她什么也不在乎。但是她这样问,又能让他怎么说。
      “是,追着过去的事情不放算什么呢。”
      “算自找麻烦是吧?就这样吧,你下去。”
      拉克丝的目光又移回了牌位,她像个孩子一样仰着脸,苦苦地像那追问着什么似的。基拉不忍,问了一句:
      “您……一直是这样吗?一个人在这里……寂寞地……”
      “你说什么,这里听不清。”
      波暝弥散着色彩,暗淡中一丝笑浮上她的嘴角,非常地诡异,甚至让他分不清那到底是嘲笑还是苦笑。亮蓝的瞳深邃一如不见底的清潭,却又这般冰冷。被那双眼睛这样直视,有一点不舒服。片刻后,基拉懂了她的意思,还有……
      她想听到的回答。
      “没。我什么也没有说,属下告退。”
      刚说完,他转身就走。他知道她不希望他再继续留在这里,他知道他说错了话。但是,事实被这样赤裸裸地揭穿,一定让她很不好受。
      十年,不过是一眨眼。但仅是一眨眼,已经让人变了太多。或许一无所知反倒更好,谁知道呢。基拉想,大概这个少庄主从小就是庙堂最高人,被灌输了高于一切人的思想后,便落得了这样孤寂的下场。那么她从小就学得果断甚至残忍的境界,也并非是怪事。
      即使外表如钢城,但彼此无形间建立的羁绊,早已让愁苦的记忆冷泪涔涔。只不过,一切都被习惯掩住了怵人的伤口,流逝的时光会扶平一切。
      如果不想结束,那么没有开始就好。
      看来庄主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尽管窥伺这个位置的人数不胜数。
      基拉有点可怜她。
      “你不可以这么糊弄你的主上哦,我不需要谁可怜。是,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基拉一怔,步子迟钝了下来,他意料不到自己会被她看得如此透彻。基拉迟疑地转过身,发现拉克丝依然看着那个牌位,稍稍松了口气。
      “你说这个庄明明叫郁李庄,为什么却看不见任何的一珠郁李,而是满载着梧桐呢?”
      答案他自是不知,拉克丝也不期盼他会回答她,只见她纤长的手指指上了最大的那个牌位,用一种不屑的声音继续说:
      “这个庄子是那个人建立的。管事说,这人当年只是个剑客,却凄凉悲哀的爱上了不知道哪家的名门小姐。当然这个是不被人承认的。于是这人下决心建立一个可以让他们幸福生活的地方,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地方。就因为那个小姐叫郁李,所以这个庄有了这样的名字。”
      一阵风抚过,烛火暗了又明,滚落下大颗大颗的泪,吊唁着染血的往幕。
      粉色的发丝微微扬起,她目光一转,立刻沉了下来,泛着幽幽蓝光。
      “后来她被人杀了,据说死得很惨,还是武林联盟做的。然后我们伟大的庄主,召集了人马,抱着满腔的仇恨和绞平武盟的决心下山,血洗了整个中原。”
      “看得出您的高祖父很爱那位小姐。”
      基拉的目光追溯着她指去的方向,发现一旁还有卷轴,浓浓淡淡地绘在朱梁青柱上。画迹有些淡了,像是希望随着画上的人逝去似的。偶感意外地,基拉觉得那双眼睛和眼前的这双一样寂寞。但拉克丝却很不喜欢他的样子:
      “不要把我和他说得那么近。他只是为了一个人的幸福,这样说他利益熏心也不过分。但是他却亲手毁了千千万万人的幸福。在他手里,不知道被掐死了多少梦。基拉你说,这样的罪行还值得让人朝奉膜拜吗?”
      拉克丝越说越激动,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他也不知道他做的事情让我郁李多少弟子被世人仇视。另外你看看他定的是什么鬼规矩,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害了几代人。”
      他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忍住了没有笑出来。或许是不希望拉克丝往那种方向想,基拉故意说:“但是你看那双眼睛,一样是那么寂寞啊。”
      或许这样会惹火拉克丝吧,基拉静静等着他预料到的悲伤下场。但结果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拉克丝只“哼”了一声,还是显得那么不屑: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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