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川—若为他年》西北偏北

5、5

　　无处凭吊。
　　她面朝南方，嘤嘤低泣。
　　而不远不近的他站在坡上看眺望天边的落日，对于一切都似乎波澜不惊。
　　只是偶然他的目光会扫过那个跪在地上的她。
　　两个时辰。
　　她跪在那里两个时辰了，虽然不若前些天的痛哭失声，不食不眠像是要把所有的不甘、怨怼全化为一腔泪水像他倒来。
　　可是,她却依然固守在她爹的坟前不肯离去。
　　原以为不过几日，她失去亲人的痛苦就会自行愈合，没想到反而越加严重，直到今天他们的行程依然离他心中所想的目的地遥遥千里。

　　终于是按捺不住。他走下了山坡试着尽量用较为平静的声音催促她。
　　“走吧。我们快要误了行程。”
　　轻轻涰泣的她像是愣了愣。
　　“什么行程？”
　　“往东，长安。”
　　她敛去表情，用手把泪痕擦干。
　　“那是你的行程，不是我的。”
　　“你得和我一起走。”
　　“谁定的？”
　　她抓起地上的包袱起身向南走去。
　　留在原地的他慵懒狭长的双眸此时很不耐烦地蹙了起来，上前赶了几步抓住她的手。
　　“这个时候你回邺邑？不想活了吗？”那里到处都是捉拿他们的缉文，他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怎么可以回去？！
　　“跟我走。”
　　她使劲挥开了他的牵制。
　　“不。”
　　“既然我爹已经过世，自此以后我们两人没有瓜葛。”
　　他绞臂，冷冷瞧着她。
　　“要不是你爹临终求我照顾你。你以为我想与你有什么关系？”
　　一身茧白色孝服的姑娘，抬眼无奈苦涩一笑。
　　“三年前，我就不明白为什么爹他要私庇你？为了助你逃脱狱杀之灾，竟然要带着我们全家隐匿山林。如今，他又为了要和你同去长安落得暴毙于寒症。现在，既然他已长眠地下，我不想重蹈覆辙。”
　　他的眉目顿时有如寒霜降至。
　　“你们一家的确对我有救命之恩，不过你不愿意再见到我这个人，我不强求。”
　　“只是把东西还我。”

　　她转过身见他盯着她颈项之物，陡然面色凝重。
　　“那是我爹的遗物！”
　　“那原是我家的东西。不过被你爹拿了去。现在东西自然应该物归原主。”

　　“啪”。
　　她想也没想，出手甩了一个巴掌。
　　力气不大，却已足够让他的嘴角淌了一丝血迹。

　　怎么会有如此冷心冷情的人？！居然奚落她的父亲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若非她的父亲，三年前这个傲慢的被困于囹圄之中的少年，险些就要被人当场暗杀在牢里。幸好有她父亲鼎立保住，把他私藏在自己的家里，而把同牢里的另一个因寒症病死的少年交了出去，他才躲过了一劫。整整三年，他在她家的庇护之下，安然无恙。
　　他们全家也都对他礼遇有如上宾，父亲就更加是小心谨慎的伺候周全。
　　想到这一点，她就无法忍受。
　　“你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抹去嘴角的腥红，他狠绝地笑了笑。
　　“若不是你爹对我有这三年的之恩，这一掌，我定要你的一只手。”
　　他的恫吓非绝玩笑，只见他抓过她的手臂，一把扯开她的衣襟。
　　她惊呼地奋力挣扎了起来。
　　只是，十七岁的少年的力气自然是大过她的，他掏出挂在她脖子上的挂着的一个玉佩。
　　韘形白玉。
　　“说你爹是偷的，自然是有缘故的。”
　　“你自己看看那个挂件是你们这样的平民能买的起吗？这是你爹当年救我时趁我不注意拿了去的，还以为我不知道。”

　　那是块上等美玉。
　　碾法婉转，细入秋毫，图纹俨如游丝白描，毫无滞迹，洁如明镜。
　　她记得父亲临终之前拉过她偷偷地再三叮嘱，‘君儿，千万不要让这东西离身，只要你有了这个，至少能在乱世求个安身立命。’
　　虽然，她不喜欢这个人，但是相处三年，她知道在这样的事上他是不屑对她说谎的。
　　如果，借着这个东西能够从此永远避开这个人，未尝不可。
　　她伸手用力地一扯，绳带弄伤了她的肌肤。她只手尚有余温的玉件丢在了地上。
　　“从此，我们互不相欠。”

　　看着她用布条绑住的发髻在风里飘散，提着包袱的身影
　　伫立在原地的他捏着手里的玉佩想了一想，跳上了马背，驰骋往东。
　　一轮弯月，两人渐行渐远。

　　“快点干！别偷懒！”
　　她一大早就用水不断洗涮着马房直到马粪的异味消除了一些，好不容易靠着草厩停下来喘口气。
　　没想到才一转眼的功夫，主事的管家就立即喝斥地用木棍重重敲了她的小腿一记。
　　“我就知道你是要偷懒，特意盯着你。就被我当场抓住！”
　　她咬着牙不敢叫痛，只是连忙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继续抓着抹布清理了起来。
　　见她如此，原本凶神恶煞的管家像是出了口怨毒之气。
　　冷冷地哼了一声。不识抬举。

　　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的听的，烈日之下穿着破旧不堪衣物的她叹了口气。
　　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原是按照的回乡的道路而行，却没想到半月之后忽然遇到拐子直接就被卖到了远离家乡千里之遥的官邸充当女婢。
　　她虽不甘但想总是好过被人卖到烟花之地，而且回乡她也没有亲人亦没有谋生之法。不如留在这里也是一条活路。
　　没有过多的埋怨和哭闹。她每天尽心地端茶倒水，整理清扫。日子过的也还实在太平。

　　却没想到前些天，已过了五旬的管家悄悄地趁她在整理书房之时，一把抱住了她，淫猥地摸着她的手。
　　你来府上有些日子，我看你秀美端庄，知情达理不像那些家生的奴才蠢笨。不如嫁给我，以后不用再做这些粗重的工作，只在府里享福，你看好不好？

　　当场就被吓傻的她，只是知道绝对不允，死命抵抗。
　　于是，在她冷言冷语，斩钉截铁地拒绝管家后的第十天，她就成了府上最最下等的下人，只做清扫马房的工作。

　　“现下我没空收拾你们，赶紧把老爷最爱的两匹枣红马牵出来。”
　　“等一会儿，府上要来贵客，把皮绷紧点，仔细伺候！”
　　厌恶的捂着鼻子的管家匆忙交代完了话，也顾不得继续要找她的碴就转身走了。
　　是什么贵客？这么隆重？
　　从库房拿出马鞍的她默默地猜测着。

　　垂首站在远远角落里的她，偷瞧了一眼正牵着马和府上主人交谈的男人。
　　背对着她的身影看不见容貌，只是从颀长的身形和他戴的冠帽，黑色的祗服，以及细窄腰身上的昂贵佩玉带。
　　她知道了那就算不是个大官也是个贵客。

　　她奇怪地眨了眨眼，总觉得……………………
　　她不由得有点出神地看着。
　　忽然，一张她不愿意回忆起来的脸在脑中闪过，偏偏那人正巧侧过身一个回眸应证了她的猜测。
　　诧异地捂住可嘴，她手里抱着的干草全都掉落到了地上。

　　好在没有人发现，她急忙蹲下身收拾起脸上的表情，假装镇定自若地捡起地上的料草。
　　她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现在如此落迫的样子，不管是什么理由。
　　一步步朝着马房走去，她想既然他们都已经把马牵了出来，自然不会久留。

　　可是，左等右等。
　　在马房前的人还是没有离开的迹象。主人和他似乎在谈些很重要的事情，因为除了他们居然没有随从和侍女。
　　不过，躲在马房内的她却有点着急，要是不出去干活，难保那个难缠的管家会来责罚她。可是要出去，就誓必要经过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
　　这两下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她就听一声低呼。

　　她刻意沉默却依然在不经意时，发现他注视着地，隔着一段的距离，她都能察觉他那灼人的视线。
　　她赶紧垂下了头。
　　靠着马房外的墩子休息的他，此时完全没有刚才看上去那么的苍白虚弱，气息平稳，神情放松。
　　难道他先前是唬人的？她的心里不免忖测。之前就见主人扶着摇摇欲坠的他，满是紧张的神色请他在马房前稍做休息，还连连责怪自己说
　　害他操劳，伤了精神，求他不要怪罪。
　　她并不懂官场种种，只是从门庭若市景象能够猜出这家主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官职。
　　只是，他那么年轻怎么会让已到不惑之年的主人如此忌惮？

　　甚至，主人在离去前再三对她都要耳提面命。
　　不可声张，不可声张。
　　何事不可声张？她不明白。只是见一向泰然自若的主人，惊慌失措地跑去前厅要请大夫。

　　她整理着手里的马鞍和杂物，分神想着原由。
　　一双黑色的鞋履走到了他的面前，她忡怔住了。
　　眼前人，越发俊美的脸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
　　“原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的目光里尽是戏謔之意。
　　果然是骗人的，这么精光攫硕的眼神那里像是患病之人？
　　她皱起了眉，这人从前就喜欢在她家玩这一套，人前人后两张嘴脸。

　　“怎么没有回乡？反到来了长安？”
　　她就怕他这么问，转过身闷声不吭。
　　“看你今天的光景，日子过的实在凄凉。早知如此，当初跟着我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
　　他自得其乐似地讽刺她。
　　“好歹也给你口饱饭，赏你一个相当的小子成家。”
　　“可怜，可怜。”
　　她抿着唇，露出了微愠的神色。
　　他反而更有了兴致。
　　“看着张家府上的家丁也不在少数，看在我们曾经的情面上，我替你向张主簿说说，把你许给那个管家如何？”
　　“也免的你被人欺负。”
　　她忍无可忍地抬头瞪他。
　　“自问我对你没做过什么，你何必如此奚落挖苦，落井下石？”
　　他没了笑意，冷冷的眸子烙在她的脸上。
　　“当日你弃我而去。”

　　她一时语噎。
　　不是理亏，而是觉得这人简直不讲道理，颠倒是非。
　　明明是两人一起分道扬镳。怎么说的像是她背信弃义？

　　此时，这家主人唤着他的名字，领着一堆众人和一个抬轿过来。
　　他向外走去，身子居然又开始摇晃了起来。
　　像是虚弱的步履难以平稳，一下子靠着她的肩头喘起了气。
　　她正下意识厌恶的要推开他时。
　　冲过来的主人吓的面如土色，厉声命令她要小心。
　　咽下喉咙里的怨气，她只得搀着他躺到了轿上。
　　把他仔细平摆好了以后，她正要让开以便让后面的大夫替他枕脉。
　　就听他细若游丝的凑着她的耳根轻笑。
　　“这段日子没见，倒有些想你。”

　　她诧异地呆在了原地，不知所谓。
　　真正是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