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川—若为他年》西北偏北

14、14

　　才咬了一口手里的桃子，懒散的少年就忍不住皱下浓密的剑眉。这真是今年准备向宫里进贡的蜜桃？淡如水也就算了，居然微微带着些许的涩意。果然是国运衰败，连四季作物也都差强人意。看也不看顺手把手里的蜜桃一把扔在了地上。
　　正在上座端坐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从手里的书简抬起头来，似看非看的朝着他坐的地方瞧了一眼。
　　就像是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他不耐烦地轻啧了一下。
　　死老头！！
　　纵然是心里不畅，他还是从地上慢慢捡起了刚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蜜桃。
　　恰在此时就听地廊外下人通报。
　　“长史大人。”
　　一动不动坐在席上看书的花白头发老人轻轻问。
　　“人到了吗？”
　　下人垂着头为难地摇了摇头。
　　“禀大人，车马已经把卫尉大人接到了西门，但是………………中途又折回去了。”
　　看书的老人，顿了顿奇怪地问。
　　“又折回去了？”
　　“禀大人，卫尉府上的下人在半路来报，说是卫尉的少夫人跌了一跤动了胎气。卫尉大人就赶紧乘着原车回去了。”
　　把手上的水渍随意地往身上清爽的湖蓝色深衣揩了揩。重新躺倒在席座上的少年心里不耐地抱怨，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白白害他从早上像是受刑般的等了个把时辰。不过就是女人摔了一跤，犯得上急急忙忙地就回去？
　　一直正襟而坐的老人大度地点了点头。
　　“难怪他会迟来了。那么少夫人是否安然？”
　　“这小人并不十分清楚。不过通报的人说是有滑胎的迹象。”
　　听到这里老人清晰地倒抽了口冷气，担忧地捋了捋胡子。
　　然而坐在下席位上的少年坏笑地扬起了眉，活该，谁让你要人等！眼睛的余光扫着案几上的珍馐美味，这下他算是捡到了便宜。不给他吃也不会被那个怪脾气的老头给扔了。
　　“阿远。”
　　少年正由着自己的思绪游走，只觉地肩膀一沉。
　　刚才还在上座的老人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大人。”
　　他连忙站了起来。
　　对方尽管看上去是个慈祥可亲的老人，可是他双眼中的浑浊笑意让人畏惧。
　　少年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老家伙不是又要整自己了吧？
　　“替我去卫尉府一趟。”
　　果然！他就知道没好事。
　　“做什么？”
　　老人拿了一个盘子里的苹果搁在手里。
　　“你去了，自然就知道要做什么。”

　　前来掌灯的仆人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深怕扰了站在庭院里伫立不动的主人。
　　偷偷看了一眼还是紧闭的那扇绛红色的房门，心里不由暗暗嘀咕恐怕这位新少夫人是顶不住了。也不过是三个时辰就光看着血帕子一盆一盆的往外拿，稳婆满头大汗跑进跑出，之前还能听见撕心裂肺似的叫声这会儿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了。那有女人生孩子没声响的？会不会是…………？仆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本来还没足月就摔了一跤，硬把孩子给摔出来了就不好。更何况少夫人的身体底子孱弱怎么受得住折腾？
　　唉，或许这就叫命吧。果然是福大折命。
　　前些日子大张旗鼓，轰动朝野的办了婚事，把个民女风光地娶进了门。没用多久像是有神眷顾立马怀了身孕。正觉得少夫人能扶摇直上，没想到………遇到这个劫。
　　照他老家的女人经验来看，多数是大小都难保了。拢了拢灯盏，仆人惋惜地瞧了眼始终没有表情的主人。

　　忽然，吱呀一声朱红色的房门被人推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涨红着脸正要说什么。
　　原本还定定地站在原地的他，已经三步并做两步冲了上去焦急地问。
　　“怎么样了？”
　　也顾不得头上的汗珠，那妇人犯难地咬了咬嘴唇。
　　“大人…………，夫人的情形不是太好。血流得太多了，赵妈妈掐了人中灌了人参。但是夫人好像没力气了……………。”
　　仿佛被人用什么打了一下，他忽地一愣，僵在那里。
　　“…………………………什么意思？”
　　稳婆不安地转着眼珠，尽量试着把话说的婉转。
　　“大人，夫人的胎位不正又动到了胎气，照我们以前的经验…………………………孩子能保住是万幸。”
　　他骤地眉头紧锁，捏紧了手里的一攥着的玉石。
　　“那她呢？”

　　卫尉府？
　　蹙起眉头，站在门厅的蓝衣少年挑剔地环顾品鉴四周的摆设。
　　是寒酸还是雅致？
　　反正还怪老头家里的东西一样都叫人看不懂，那些漆器字画篆刻，无趣呆板。
　　“我们家大人今天事务缠身，说下次再请您进府。”
　　等了半天就听下人这么潦草的打发，他执拗的脾气立即就发作了起来。
　　忿忿地摔了下长袖，少年人黑着脸瞪起了人。
　　“下次？卫尉好大的面子！回去告诉他本大爷没那么清闲，等不了下次。”
　　左右为难的家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是用手挡着他。
　　“请您回去吧，府上确实不便会客。”
　　一来二去，少年的火气被撩得高高。
　　“哼！既然如此别叫你家大人后悔！”
　　想也不想，迈着步子刚要往外走却又想到了怪老头的威胁，今天是见也得见，不见也要见。
　　死老头！敢情不是自己来吃闭门羹。
　　硬生生地折了个头，少年阴沉着脸又钉在了那儿。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见你们家大人。”
　　才以为会送走这个不请自来的门神，结果怎么会又留了下来。面面相觑的家仆们看着管家也不知如何是好。
　　管家叹了口气，好言相劝。
　　“大人现下真的谁都不见。少夫人难产，这会就是皇上来了也未必会见啊。您还是回去吧。”
　　少年人撇着嘴，冷笑了几下。
　　“难产？你要不让我进去，她就不只是难产了。”
　　“什么？！”
　　“呵呵，你不请我进去，你家夫人就要没命了。”

　　年过半百的张氏从没有听过这么无礼的要求，不由地气愤到有些颤抖地呵斥。
　　“简直是为所未闻！！！你是什么人居然敢要进夫人的房里？！你知不知道现在里头是产房？！你个大小子往里面闯？！”
　　“是啊，大人。千万不能让他进去！！”
　　“这成何体统？！这简直是个疯子！快把他轰出去！！”
　　“管家！！怎么把个疯子放进来了？！还不赶快把他辇出去。”
　　满脸尴尬的管家后悔看着放进府内的这个少年，还以为他能有回天之术帮助少夫人，谁知道居然才见到自己的主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夫人的产房里闯。别说是他一个来路不明的毛头小子，就算是一个过百的大夫也不可以随意就进的那种地方。
　　不理会众人的责难，这个少年只是瞧了眼一声不吭的始终站在门边的男子。
　　“不让我进去。你夫人会死的。”

　　“夫人有人照料。大人不可听他胡言！这成何体统？！”
　　“什么胡言？她现在应该快要血崩断气了，再不让我进去就真晚了。”
　　“住口，来人把这个疯子给绑起来！”
　　一旁的张氏唤来了家丁拿着绳索就要把这个少年给绑了，而在一旁的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不断翻转着手里的玉石泄露了心里的焦灼。
　　就在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王氏神情复杂地推门出来了，抬眼看见了他笑了笑。
　　“恭喜大人。是个男孩。”
　　院里里的人都不由长舒了口气。
　　“怎么没听见哭声？”张氏喜上眉梢地跑了过来问。
　　“不足月，那声音小的很。现在正给抱到奶娘房里去了。”
　　“好，好。谢谢神明，谢谢祖上的保佑。”张氏千恩万谢地作揖。
　　他深锁着眉头，隐隐感到不详。
　　“那她呢？她怎么样了？”
　　“嗯………………那个………………我们还要先帮孩子净身。”
　　他拦住了王氏，抓着手臂不放。
　　“到底她怎么了？”
　　霍地一下，王氏和两个稳婆重重跪下了。
　　“大人，夫人有血崩的状况。恐怕…………恐怕是…………撑不过去了。”
　　手里的玉石好像是掉了，稳婆还来不及听只是看着眼前瞬间没有了一丝表情的他，忽然觉得仿佛看见了一个死人。
　　就在那一刻之后，他闭了闭眼对着忽然闯进家门的少年沉声说道。
　　“若你真能救我夫人，不管什么代价我都给你。”

　　封闭潮热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腥腥血味，拿着薄刀的年轻人看了一眼躺在塌上几近休克的产妇
　　苍白的脸色和一如枯槁般的嘴唇，那个汗涔涔的模样几乎甚至无法看出是个人形。
　　“这么辛苦……………………早点死了岂不是更好？”
　　少年没有什么感情地低喃一句，用手掩住了鼻口，血的味道和某种产房里特有的酸腐味叫人恶心和反味。
　　不过，他还是忍耐着蹲下身子靠近了她一点，她身下显然是已经换过新的白布。只是………某个越来越扩大的殷红色原点让他诧异地皱起了眉。看来血崩是真的，估计那个孩子是被硬拽着出来的，显然那帮老妇要保小不保大了。
　　躺在床席上的女子自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低沉声音，无意识般地开始抽搐。
　　少年明白，只要在等上片刻，她绝对就必死无疑了。
　　要不要救？
　　正犹豫着的当口。忽然只觉手掌发热，疼痛难当。
　　低头一看。他那从来没有纹路的手心里徐徐地似被人画了一般，有了第一条命运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