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道长多妩媚》莫多愁

2、画中人（一）

　　小道士最后上了二楼，被迎进了驾鹤楼最大最好的房间。
　　看着伙计快手快脚准备好洗澡水，又嘱咐好掌柜这一天不见外客。
　　此时终于只剩下小道士一人，他方才大舒一口气，看着舒适房间满意一笑，脱去身上衣物，微烫的热水正好洗去一身疲惫。

　　大燕朝是方圆数百里内最富饶的国都，子二十几年前吞并邻国齐梁后，国运亨通，一副盛世之景。

　　道士看起来年岁小，可行过的路一点都不少，塞北荒漠，涛涛临海，可谓广纳百川，跋山涉水，也是难得进来一豪华都城。

　　屏风后，浴桶中的人享受着难得的宁静，而他随手放在桌上的包袱却又有了异样。

　　包袱自动解开，除了几身干净的衣物，最显眼的就是金黄色的皇榜，被人揉成一团胡乱摆放，还有的是一幅卷好的画卷。
　　画卷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可它似乎动了动，从桌上掉下，摊在地上显出画中所绘。
　　是一幅嫦娥奔月图。

　　画中月圆云淡，夜色正好，嫦娥活灵活现，美人笔墨描绘的五官真人一般笑得花枝乱颤。

　　灵光乍起。

　　画中嫦娥道：“臭道士，你今天做什么弄出这么大动静？”

　　屏风后只有水声哗啦哗啦。
　　小道士似乎一点也没听见外面声响。

　　像是有人一声轻笑，嫦娥面上泛起一道柔光，一只手伸了出来。
　　先是手，再是着淡色衣裙的臂膀，接着就是一整个身子。

　　画中出来的女子眉眼弯弯，未语先笑，容貌清秀，却一看就知不是凡人。
　　此女一出，房间温度仿佛也下了不少。
　　正是烈日高悬的白昼，而这间房内，明明门窗死锁，却有暗暗流窜的风。
　　像是晚风，细微却冷。

　　“诶，我说——”
　　屏风后小道士终于发出声响，“这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啊，姮姑娘。”

　　那个被称作姮姑娘的女子，捂嘴笑了一声，话不对题，没头没尾来了一句：“臭道士，你今天看起来很好吃啊。”
　　她言词诚恳，像是说哪里哪里的烧鸡烧鹅美味一样，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小道士无奈地叹一口气。

　　隔着屏风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我若不闹出大动静，又怎么兑现你要我做的事情——去搅乱这场婚事。”

　　他将手指搭在浴桶沿边不经意轻叩几声，湿润的水汽蒸得他脸渐渐变得红润，灰尘被洗去，露出少年俊俏的五官来，是一副极清爽的面孔，那三撇小胡子还在脸上，却也不觉得猥琐了，到有几分可爱。

　　他面上显出沉思的表情。想着这场婚事。

　　婚事。
　　什么婚事？自然是韩慕韩将军和宰相之女骆云的婚事。

　　韩慕克妻名头在外，能提韩慕婚事的就只有这皇上一人了。要说这皇帝怎么会突然有了做媒的心思，自然不是什么怜悯韩慕孤家一人，聪明人心知肚明，韩慕四十岁，做女婿不行，做皇帝可绰绰有余，虽然韩慕种种表现，都可知道其人心不在朝堂。可他毕竟龙虎之年，手握兵符，必须要有什么东西去挟持住他。宰相骆北钟自皇上还是太子时便一直鼎力相助，没有比他更忠心的臣子，也没有比他的女儿更合适的人选。

　　这场婚事利益纠葛太多，但都是凡尘俗事，不应该由一个修道出家之人出手干预。
　　也不是一个非人的异物所会干预的。

　　小道士的目光一沉，视线仿佛透过薄薄屏风落在那位姮姑娘身上。

　　姮姑娘仿佛注意到他的眼神，淡淡一笑，往虚空中一挥手，一把红伞出现在手中，她打开，将自己整个身子笼在阴影里。

　　姮姑娘自然不是人。
　　她单名一个姮字，无姓，自称姮娘。

　　世间无魔就无佛，有人，自然有其他生灵，神仙妖魔鬼怪。人死为鬼，鬼死则为魑魅魍魉。她是月光所化成的灵物，遇见天地间飘荡的破碎魂魄，两者合一，产生灵智，称为月魑。

　　月魑似鬼非鬼，似妖非妖，畏惧日光，触之则死，贪欲重，如饿鬼，如饕鬄，最喜食人。

　　人之血肉，可食。
　　人之七情，亦食。

　　人为孽物，身是臭皮囊，又被七情所束。喜、怒、哀、惧、爱、恶、欲，人困于七情，月魑以七情为食，那些让人流泪，喜悦，愤怒的情感，于月魑而言，是美味佳肴，是天赐恩物。

　　这样的精怪世间罕见，千百年也难得一个。

　　以月而生，容色倾城，一言蔽之，姮。

　　也不管房中还有一位女子，小道士收回自己的目光，唇一勾，自顾自的开始用帕子擦身沐浴。

　　姮娘走进内室靠近屏风，笑眯眯问：“骆慈，你已经有了法子了？”

　　骆慈，也就是小道士的名讳。以慈为名，好似骆慈有一副慈悲心肠。更巧合的是和那可怜的骆云同姓。不过天下之大，骆姓何其之多，就算是同名同姓也不稀奇。

　　“自然是有的。”骆慈一笑，“我既然揭了皇榜，立马就会有人请我做客。”

　　他语气笃定，“姮姑娘，你莫担心，你的钱我赚定了。”

　　姮娘声音懒洋洋的，“很好。”

　　“但你要记好了，不能伤及韩慕和骆云的性命，尤其是骆云的，名声也好，性命也好，都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最好是韩慕主动退了这场婚事，把错都给他一个人担。”

　　她话说的坦然，骆慈含笑听着，不住点头。

　　世间修道者好似都淡泊名利，视钱财如粪土，每日吸风饮露就能存活。可骆慈不，他除了一身道袍，半点没有出家人的清高自持，视戒律清规为浮云，喝酒吃肉贪财喜色，凭借自身手段，做了个赏金猎人，又或者说生意人更合适。

　　人鬼妖魔，有利者来者不拒。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骆慈是出了名的贪财。

　　而姮娘就是他的客人，也是他目前看来最简单的一笔生意。

　　姮娘似乎想了一想，又看似不经意间加了一句：“其实韩慕死了最好，也最方便，可惜我们不能做。”

　　皇城中，皇帝坐镇，龙气鼎盛，城中妖孽如扼七寸，都是十分老实。绝对不会轻易乱造杀孽，以损道行。

　　骆慈又是应着，“我从不主动杀人。”

　　得到了满意答复，姮姑娘显然和骆慈没半点除了生意之外的交情，很快化作一道灵光重新投入了画中。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

　　微烫的雾气朦朦胧胧，浴桶中的少年露出的胸膛单薄白皙，热水正到他脖颈以下位置，随着骆慈动作，隐隐约约仿佛看见他的心口上有着龙飞凤舞的朱红色印记。

　　藏在水中，看不真切。

　　半晌，骆慈终于沐浴完毕，换上一身干净道袍从内室出来。

　　走到摊在地上的画卷旁边，画卷敞开一半，露出嫦娥的半张身子，作画者用笔粗糙，笔墨技法都是下下，这实在是一副极其平庸的嫦娥奔月图。

　　现在姮娘也不知道藏在画中何处，嫦娥神情僵硬，半点灵气也无。

　　骆慈一笑，弯腰拾起了画卷，收拢好，放在了桌边一侧。又顺手拿起一边茶盏，慢腾腾坐下，掀盖饮茶，悠哉自得的样子。

　　目光和手，半点再没落在画卷上。

　　生意和好奇心比起来，还是钱财更为重要。他一向只做事情不问缘由。

　　茶饮了半杯，骆慈捏着肩膀却是打了个哈欠。

　　他自接下姮娘的生意，可谓是日夜兼程，手段用尽使出浑身解数才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皇城。

　　想着姮娘答应给出的报酬，骆慈心里美滋滋的，正打算去休息，突然耳一动，只听两对脚步声直直往这间房间走来，一虚浮无力，一轻快矫健，听着仿佛是一老一少。

　　很快的，脚步声在房门外停下，随即便是咚咚咚的几声敲门声，掌柜的声音响起：“道长，有个人想来见你。”

　　“谁？”

　　“是韩将军的人，还不快速速开门！”

　　抢在掌柜前说话的声音一听便知道极其年轻，像个半大孩子，说话又急又快，看来是个急性子。

　　这些念头只在骆慈脑子一闪而过，只心说一句好快，便放下茶盏就要去开门。只是那门外的人果真是个耐不住等不了的性子，又是咚咚咚连续几声，“还不快开门！”

　　“来了来了，不要着急啊。弄坏了门可是贫道赔钱。”

　　骆慈摆出笑脸，打开门一看。

　　一老一少，老在少身前，哈腰点头恭恭敬敬，是驾鹤楼掌柜。

　　而少的，一身黑衣劲装，袖口衣领皆有繁密金线绣成的不知名兽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而少年面容也十分俊秀，挑不出错的五官精致，肤色白如霜雪，倒是有着几分女气，不过他眉头紧锁，神情傲慢而不耐。
　　骆慈喜财，这样一个有钱又好看的富家小少爷，在他眼里简直是个会走路的大金锭子。他视线在那少年身上一转，笑容多了几分真心。

　　“两位找贫道何事啊？”

　　骆慈打量少年，那少年也在打量骆慈。

　　一见骆慈年岁也不大，不似那些高人仙风道骨鹤发童颜长须飘飘的样子，好看的眉头皱的更紧，又看骆慈三撇胡子古里古怪，心中嫌恶感便起。

　　他抬着下巴，不理骆慈，转头问掌柜道：“这就是你说的会仙术的高人？”

　　掌柜连忙点头，“是是是，这位道长的仙术是小老儿亲眼所见，韩小……”

　　“停！”

　　少年粗鲁地打断掌柜的话，狐疑的眼神又往骆慈身上转了一圈，骆慈抬头挺胸任他打量，两人目光一对，少年又是急忙避开，他对着掌柜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有没有仙术我自己来看，你先下去。”

　　骆慈也道：“掌柜你下去吧，贫道会好好给这位公子展示仙术的。”

　　掌柜也不多嘴，拱了拱手便退下了。

　　骆慈侧过身，把少年迎进了门。

　　少年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进来，也不着急坐下，在房中走了几步站定，道：“你会什么仙术？”

　　又道：“你是个道士，是在哪家道观出家，拜在哪位高人门下，道观中有师兄弟几人？”

　　骆慈关上房门，笑呵呵回答：“贫道拜于天地为师，也以天地为观。”

　　少年一听，却是眉毛竖起，有了火气，手掌重重往桌上一击，“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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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