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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烙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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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了之被留下的这晚,容珏做了一夜噩梦。数次惊醒后他下意识地就往身侧摸,摸到空空的床褥后又将手缩了回去。
方了之的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出现,让容珏难以入眠。
你到底是谁?
两个月前,祁宁死在容冕身边。那记忆太过惨烈震慑,竟让容珏记不起来细节。
他是怎样死的?当时有哪些人在场,自己当时是怎样抱着他的尸身,又是怎样痛哭?此后又是怎样愤怒,让人带走他的尸体扔到了荒山野岭。容珏抱头去想,越想越觉头痛欲裂。
容貌、声音,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自己一定是疯了。
天甫亮,九儿过来伺候容珏梳洗,却见得他眼下黑了一圈。
“皇上,可要请太医开些安神汤药?”九儿轻声,帮容珏揉着太阳穴。
“好。”
方了之被皇帝金口玉言留了下来,却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他昨日被皇帝用纸镇在脑袋上砸掉块肉,既没人理也没药敷,胡乱捡了点枯草止了血。见到容珏时,他脸上还挂着血痕和草,样子和初见时好不了多少。
容珏带了凌彻和九儿在行宫花园散心,走到兰园,便见到方了之正在瞎逛。凌彻手上拾了个石子,手上带着力,打向他的膝盖,方了之膝盖剧痛,当下就跪了下来。一抬头,便见到皇帝在前。
“大胆,居然敢在这闲逛,这是行宫,你当是大街上。”凌彻瞪着这个讨厌的人,厉声呵斥。
“皇上万安。”方了之给容珏叩个头。眼睛也没朝凌彻看一下,当是没听见。
“九儿,去太医院的时候给他也拿点药。”容珏见到方了之头上那沾着草的伤口,皱起眉。
“谢谢皇上,皇上真是仁厚。”方了之嘿嘿一笑,抬了头看容珏。
这人实在是胆大,毫无身份职位,居然敢直视皇帝。九儿偷看容珏神情,却看不出怒意。
“昨儿你说自己能做什么来着?”容珏抬起脚,脚尖挑起方了之下巴。
方了之下颚被顶起,还不忘露出一个笑 ,“皇上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朕看你的样子挺适合犁地,既然你喜欢在这花园闲逛,不如你就在这犁地吧。凌彻,找个犁给他套上。”
凌彻有点发呆。
“怎么了?把他拿马抽的可是你。”
“可是皇上,这花园人来人往,给下人看了总归有点……”
“凌彻,朕以为你转了性,怎么还是以前那样子?”
凌彻不再出声。
"皇上,我可以犁地。只是不知皇上每日何时会来这兰园。皇上要来,我便犁地好看些。"
凌彻和九儿彻底无语,这人怎么没脸没皮到这种程度,在皇帝面前说话毫无遮拦。
"朕想来便来,还要向你汇报?"容珏放下脚,伸腿要跨。方了之便趴在地上,任他踩了过去。
当天下午,行宫花园便多了个躬身犁地的奴才。几个园丁从未见过花园有人犁地,大感诧异,听说是皇上下令,便一个个绕他而行,不敢多问。
虽说做着苦活,但吃的倒是比往常多了许多。起码比乞讨好,方了之觉得和皇帝做的这个交易不亏。只不过他本就不壮,三五天下来,已经直不起腰。更悲惨的是,皇上从未出现。只在吃饭时听得太监小声议论,在这行宫里,这些天九儿是越发得宠。
又过五日,方了之觉得自己的腰已经不是自己的,再拉下去大概快死了。而皇帝终于到了兰园。方了之黑瘦了一圈,腰也直不起来,看到容珏,却是露了个极为真诚的谄媚笑容,"皇上,你看奴才犁地还行吗?"
一旁的凌彻竟然于心不忍,觉得还不如让自己杀了他给个痛快。“皇上,要不让微臣处理了他。”
“你说字写得不错,过来给朕抄经。”容珏没理凌彻,这话算是饶了方了之。
“皇上,我犁了地十天地,手上酸痛。肯定是不能写出十分好,但就是五成功力也够了。”方了之□□一样趴着回道。
口气不小。跟某人可以一比。
“抬到山荫房去。”容珏令下,几个内监便过去抬了方了之起来。
山荫房,东郊行宫书房,后有山,前有竹林,面南坐北,风光甚好。方了之被抬着到了此处,有穿堂风吹过,只觉惬意非常,心里美得不行。腰还在痛,坐不起来,他便趴在地上抄。要他抄的是《无量寿经》。容珏读,他写。读的人读地很快,他抄地手发麻。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往。”
依稀在这句里听到了哀切。方了之想抬头看容珏。还没抬起,就被扔下的一本书砸到脑袋,后脑勺发出一声闷响,于是低头继续写。
抄完一份,不止连腰直不起来,手也完全动不了了。
方了之四肢贴地依然趴着,姿态极为不雅。全身上下只有嘴巴能动,于是也不闲着,道了句,"皇上,不要难过。"
容珏仿佛没听到,走过去,捡起抄好的经,一页一页看,每个字每个字地看。
“你这字也叫写得好?只是不丑而已。”口气是失望的,这字迹,同那人是完全不同,自己到底在期盼些什么。
“皇上,我说了只能写出五分力。”眼前那堆似烂泥般的人答道。
容珏只觉心累。蹲下去,左手抬起他脸,看着他眼,似要望到他心里去。
“在哪里读过奇门遁甲,说。”
“皇上,奴才不记得了。”
“朕给你两日,想不起来朕让你知道厉害。”容珏手下用力,捏得方了之牙齿作响。
方了之看着皇帝的神情,知道他不是说笑,两日后他再想不起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瘫在山荫居里两天,方了之眼珠子看着日出到日落。
皇帝如期而至。
"怎样,说不说?"
"皇上,不是奴才不想说,我头发都快被抓没了还是想不起来。"
容珏眼中已露凶光。
“好,朕帮你想。”
休息了两日,方了之身体已经略能动弹,从地上趴着改了跪姿。
容珏走至香炉前,点了一只两指粗的长香。
“这柱香烧完,看看你能想起多少?”
方了之头上开始滴汗,依然只是说,“我真的想不起来,皇上信我。”
容珏只是冷哼,至案前拿起了支笔,掀开了方了之衣衫。方了之后背在外,左背一个贯穿剑疤极为明显,三条鞭痕处长出的鲜红新肉赫然在目。
一个日,一撇……到最后一个勾,容珏沾墨在他剑疤处描了一个“冕”字。
“皇上在奴才背上写下这样贵重的一个字,奴才不知是何用意?”方了之在那最后一笔顿下时出声问道。
“是吗?你真不知?”容珏扔掉笔,拿起刚才那支香,靠近方了之背上那个字。
“原来皇上是要对我施烙刑。”方了之手下一抖,身体歪了一下,但又马上调好了姿势。“皇上不如找人塞住我嘴,我怕痛,叫喊声太大怕伤了皇上耳朵。”
容珏手上越靠越近,终于听到一声皮肤被烫的嘶嘶声。方了之紧咬牙关,背上细汗沁出。
一根香已描出了一个日子头,方了之下唇咬出血印来,身下汗已经滴了一地。
“不是说怕喊地伤了朕吗?怎么一声不吭?”容珏手上继续往下烫。
“为了陛下,我……可以……忍。”方了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边喘粗气边接着说,“换一根吧,别烫到手。”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容珏手上一停。方了之好似从地狱里偷出片刻,乘着还能说话赶紧又接了一句,“皇上审我,没必要伤了自己,太后见了要伤心。”
仿是真说到了容珏在意处,他将手上那快燃到尽头的香扔了,重新点燃一根。
“连太后都搬了出来,你是不是还不肯说?”
“皇上,想不起来的事真的就是想不起来。”方了之轻松了片刻,把自己调整好,又低了头去,等着这酷刑。
容珏看着那手上的香升起的烟,眼前稍模糊了下,顿了片刻,将那根新燃的香贴上了日子头下面那一撇。
一场煎熬,忍到最后那一笔,方了之终于痛出声来。被烫掉落地的焦皮发出难闻的味道,空气里伴着血腥。
“你,很好。”容珏扔掉手上的香,留了最后一笔没有烙下。
方了之瘫倒在地,双眼失神。
留了一笔的冕字烙在方了之心脏旁的剑疤处,容珏看了许久,只字不言,直到晚膳时分。
这具身体,清瘦异常,皮肤又黑又粗,布满伤疤。跟从前那个日日在他怀里,肌肤胜雪,线条健强优美的身体全然不同。冷笑三声,容珏把地上那人的衣衫盖了盖好,站了起来。
“九儿,摆驾。”容珏终于走出,在外面等了半日的凌彻和九儿赶紧迎了上来。
“叫人给他洗干净,喂他吃点东西。”
九儿往房里看,方了之瘫倒在地,抑制不住地抽搐,显是受了酷刑。
“皇上,他?就住这儿吗?”九儿忍不住问。
“先扔这吧。”天子的声音竟有了一分沙哑,凌彻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凌彻,我总是以为他还活着。”容珏手掌紧紧抓住凌彻的手臂。
“主子,臣扶你去休息。”凌彻极为心疼,回头看了一眼方了之,心中恨意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