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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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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万古山河,春/色将远,夕阳在山已可闻蝉鸣,不过多时便又作停。近来都城的水上泊了许多花船与画舫,不见了春景里的小舟,外来的游人如织,有武陵、金陵人客居于此,如幅图景缓慢添笔。
月堂依旧名声大噪,七八里开外无人不晓,便开始有客登门相邀,不是名士便是相爷,邀去不曾见过的大场面唱戏,她才觉满座的宾客已不算了什么,怀拥了浮华,也才见识了何为醉生梦死。
暮染了仿若扬手泼墨的夜色,卿上令陆陆续续点起了一室灯火,又关实了门窗,只留了案前的半扇窗扉微敞。从茶楼唱完戏回来时,见东西两边的天色一暗一白,怕是有场绵长不绝的夜雨。她执笔端坐案前,纤细的雪颈与微弯的背勾勒出柔和的一线,似苏幕的青丝遮了面庞,丝丝绺绺的垂在侧,掩不住似是画中人的倾城色。
印有金粉的宣纸上,几行小字落笔款款,仿佛流水倾泻而下,一字一句显得珍重。卿上令只读过两三日的诗书,未像他一般满腹经纶,一腔才情万丈。
前年岁末,山寒水冷,下尽了一场三日长的大雪,呜咽的北风作了止,沿街凋了一地结了霜的红梅,似是划破双手滴落的鲜血,红得触目。也便等过了这三日,茶楼才有了生意,但依旧没什么客人,无戏可唱。
前些日子,茶楼老板棠之盼携眷回了远乡,茶楼交给了李良相来管,几日后棠老板来了信,信上书道:他日回程,却忽逢大雪封山,山路难行,故推迟数日归。卿上令便长了悠然的日子,又临了卿苑的忌日,去了一趟别院,已有四年未备酒问候,只是今年不知为何起了念想。
卿上令踏着雪,来到苏府门前,门前高挂的两只走马灯正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甚是冷清。她拉着门环扣了两声门,过了好半晌,才有一梳着发髻的婢女来开门,却只把那扇朱漆的门拉开一道缝,她探出头,微微侧出半个身子,向卿上令柔声细语地问道:“姑娘,可是找人?”卿上令往婢女头上方看了一眼,只能见到白的一片,飘着细雪。
“我找苏老爷。”
婢女放下扶门的手,显是放下了防备之心,行了个礼道:“姑娘请候,我这就去通知老爷。”说罢,便又关上了门。
身后飞雪不绝,天色阴郁,而苏府前除了卿上令一人踩在雪上的脚印,别无其他,阶上也无积雪,不免心底生了凉。
“姑娘,请随我来。”
卿上令闻声转过身来,见是刚刚的婢女,只笑了笑随她走入了苏府。
苏府不过一座宅邸,却恢宏得如同一座殿堂,青瓦瑶台,雕栏玉砌,一水一亭、一窗一廊、一灯一影,又若云阶月地。卿上令对这些羡眼的装饰无感,没有再多看一眼,她不知走了多长的路,还是步子行得过慢,穿过了两条长廊也没有走到,她便随口问道带路的婢女:“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梳玉。”
卿上令没有多问,梳玉也不多言,又归于沉默。不过多时,梳玉道了句:“姑娘,到了。”而后离了去。
待客的厅堂不同于外头的万般华美,反倒清雅摒俗。忽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卿上令的眼里,心中仿佛凝住了一刻。她见了苏舟作,恍如隔世,终归是老了,却还是要有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只笑而不语,似是在等他开口。
“算来你今年几岁了?”苏舟作哑着声音开口问,又斟了杯茶放在桌上,往卿上令站的位置挪了挪。
“十七了。”卿上令怕他多说几句话,连忙开口:“我是来看看娘的。”
苏舟作怔了怔,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极轻的长叹了一声,便转身回了去。留下卿上令一人,去了卿苑曾住的别院。当年,苏舟作是很喜欢卿苑的,但现在他已经对她闭口不谈,仿佛成了禁忌,而卿苑是烟花巷里的女儿,并非明媒正娶,若说一个王侯将相娶了一个这样的女子,不免会是笑谈一说。
后来,苏舟作在府邸里给卿苑设了个别院,可在不久,卿苑便去了,别院成了灵堂。
卿上令没有待多久,真正见到了却又没那么多念想了,她踏了同样的雪回去,却在那条曲折的长廊上,隔着结成了霜的水,见了亭中抱琴的他,身边围了一女子,面容娇俏,亭亭玉立,许是哪位夫人的女儿。那名女子似是注意到了她,停下了嬉笑娇嗔,看向了卿上令,琴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卿上令见他看向了自己这处,敛下了明眸,不慌也不忙地离了去,身影消失在长廊中。第二年,春雪消融的时候,戏才开唱,第一日唱的便是《柳毅传》,那位在亭中抱琴弹奏的白衣俊朗,挽着那名女子来了茶楼看戏,直至戏落幕后,他们又双双离开。卿上令托人打听了他,得到的甚少,只知他叫温君游,是一介书生,颇有才气,词作如绝笔。
他曾写过一本词集,拓印了几本,如今却不知在谁手中亦又还在否。卿上令却想找齐了来,花了数月之久,只找到了十三页,却不是拓本,是经他人手抄写的。她无求得多,有时夜里,便抄下几首存好。年年岁岁,重复的词句一笔又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