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杪帆初落》颉颃参辰

4、等待

　　再汉白柱的映称下，他看见那方画像，吊起的罥烟眉，菱状的长眼，他问那伏着头的小太监：“这是谁？”
　　小太监早就愣了，都不敢伸手去把那画卷起来：“储君说...说这是那日进入大殿的人的模样...人早不见了，储君命那个受了伤的殿前侍卫按着记忆授予画师画的。”
　　南枝梓胸中闷气四窜，他一把抓起地上的画，也不管那瑟瑟发抖的太监，直奔大殿前的偏殿。
　　南志垚很快来了，他双眼通红微肿，拍了拍最小的弟弟的肩膀：“容芥...”那时南枝梓的表字。
　　南枝梓心中郁结，扬着那沾了雪水儿的画像：“国兄，这是刺客的画像对不对？”后者不语，“既然已经找到了刺客，为何不通缉他啊，君父尸骨未寒...”
　　“容芥你放心吧，孤已经遣人去寻了，可国师算出那人已经逃窜去了辟玗国...辟玗素来和我南浔不合，恐怕不会任我们率着兵队在他们的地盘上坏事儿。”南志垚在这位从小被宠坏了的弟弟面前，尚没有改口自称为寡人，只沿用着做太子时的孤自称。
　　南枝梓心中的气还放不下去：“那我去好了，皇兄，父王让我早年练武，我又未去过辟玗国，我去好了。”
　　南志垚打量着他，少年的衣衫单薄，门廊卷进来的风吹得少年衣诀飘飘，他有坚毅的眼神，双唇很薄，中间略厚，生气的时候呈现出杏红色，少年不等哥哥回答，转身便走了，那样荣宠的身份，从来都听不见别人的劝。
　　南志垚摇头，他听见有人从屏风后走出，也不意外，索性不搭理他，一口口呷着新雪煎出的碧螺春儿，末了低头换了滚烫的茶盏来烫平衣裳跪着时压出的褶子。
　　来人一如既往的沉不住气，檀唇轻启，语速却仍然是很慢，保持冷然：“那可是王的亲弟弟啊，王怎忍见他奔波辟玗，东走西奔。”
　　南志垚不抬头，重新吹了茶面上的浮沫子：“新王即位，朝廷将乱，我不想容芥受到牵连。”
　　“可是..”苏道远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
　　“难不成你找来刺杀先王的人敢动南浔的小王爷吗？”南志垚厉声抛出的话在室内激起涟漪，却仍然只是寂静的波纹。

　　滚珠滴流的转动留下圆滑的声音，放下缨冠，梳起红妆，十五岁的少年又重拾曾经的慌乱忐忑，单衫杏子红，鸦雏色双鬓上将要盘入的碎玉簪子被她放在手中转弄。簪尾细尖，她想着，这样的锋利，这样精巧的工艺，划伤人大抵也是常有的吧。宛晴在此时开口，低低的唤了一句小姐。这些侍女此刻已经不戴面纱了，换成用人皮面具易容了，这府里的面容，对她而言，一个赛一个的陌生，她便在这低唤声之中从自己的幻梦中醒来，抿着唇将手中的簪子递了过去。
　　簪上碎玉伴着一下滚珠一同作响，作玉珠落盘之声。
　　声音那样嘈杂，她只觉得这一切陌生得可怕。
　　没有葱郁芭蕉林，只有假山绕流水淙淙，高耸的檐角吊起夸张的弧度，这聂家新宅内里布局却和南浔境内无二致。幽静的小亭，屋内相同的摆设，还有那小路上一颗颗鹅卵石子儿，都一样。
　　爹爹对她向来用心。
　　宛晴好似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老爷自然是对小姐上心的。昨日老爷和那乔公子商量了好一阵子，就为了给小姐做一台新轮椅呢。老爷还吩咐了，小姐若是对着屋子不满意，亦或是想做什么是新款式的衣裳，老爷都会遣人去帮小姐办好的。”
　　她这马屁拍的不累汤汤却累了，把轮椅调转了个位置：“你还是按从前的，叫我主子便好了。”
　　她记得初到这儿，这宅院便是桥公子帮着添置的。来辟玗不到两个月，爹爹已经被举荐进了商会。她从来不知道爹爹在外面有那么多相识，这么轻易便打点好了一切，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样。
　　她听见赤星稳重的步伐和陌生的声音传来。
　　她双手紧抠着轮椅夫说，几乎是条件性的紧张了起来。
　　见到赤星端药的动作不慌不忙，她才放松下来，去打量来人。
　　那一身杏黄色的水裙儿很好掐出了来人的身材，脚上的绣鞋随着来人的走动俏皮的伸出半个圆润的头。那女子梳着圆圆的髻儿，眉间一点花钿，不像是已嫁的人儿，却比她更像是十五岁。
　　那是桥家公子的妻子。
　　辟玗向来民风淳朴，崇尚一夫一妻制。是以那日宛晴见了那对恩爱夫妻的举动也是惊讶不已，回来就把桥夫人的面貌对她好好描述了一番，她才记得清楚，不至于今日出糗。
　　“去给桥夫人倒茶来。”她端着手中茶盏低声吩咐着宛晴。
　　岳月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不喝茶，太苦啦！”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脸色白白的，就着那苦渣滓便往嘴里灌，真是可惜了那样好的样貌。不过虽然生了腿疾，脸色倒不姜黄，只是那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被描绘得更加动人。
　　汤汤可以感觉到来人在观察自己，也不恼，兀自喝药。
　　喝完了药，岳月也不见外的去推她的轮椅，俯着头和她讲：“聂老爷那日要的轮椅我给裳姑娘送来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汤汤任着她把轮椅推到门厅处，果见那里有一架轮椅——
　　上好的梧桐木做椅脚，漆红漆，滚珠嵌在底下，依稀可见是四颗月白色的珠子，蔷薇木做椅身，实质的，并没有雕花，以免硌的人生疼，漆棕色。拱手却是紫檀木，精致地雕了一对古乐府中的灵感——左方是仕女弯腰弄溪水，右方是村女苎萝山下采葛，渡了透明的晶莹色。
　　岳月生之前人送来了猎好的豹裘，服帖的铺在了椅子上：“姑娘要不要试一试，下面的滚珠最下方是铁的，防磨损，上面特意挖空了一点，按着聂老爷的吩咐嵌了四颗夜明珠，晚上推着时可以照见路。”
　　汤汤对着她笑了笑。
　　“聂姑娘可真好看，聂老爷说小姐一直闷在屋子里，若是不嫌弃的话，月娘可以带小姐出去看看的。”
　　风穿过庭院，芽苞满回廊，风里不知谁家的姑娘弹着古筝和着水晶帘动送一曲玲琅。
　　如果她预见等会会发生什么，她是绝对不会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