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李饼干 ...


  •   大冬天的,李饼干抱着个手臂,身上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

      他鼓足了气站在李香桃家楼下学那春日里发情的猫儿叫唤了两声。

      屋子里,火炉上还“咕嘟咕嘟”地烧着水。

      李香桃的母亲老哑巴奇怪的咦了一声,问坐在火炉边,正在缝补一件旧大衣的李香桃。

      “现在不是隆冬吗?哪家养的死猫居然在这会儿不分季节的发骚!”她横眉冷竖的咒骂着,表情很是愤恨。

      李香桃想,大概是因为她的父亲老瘸子,在她很小的年纪就去世了,她甚至都已经不记得他那张寡白寡白的橘皮老脸了,只记得他才三十多岁就开始长了满脸的老年斑。所以,母亲因此痛恨上了这世间所有可以成双成对的东西,当然,最痛恨的还是自己和李饼干成双成对。

      李香桃当然知道这是李饼干的声音,但她不敢表现出什么太大的动作来,生怕引起母亲的多疑。

      她声音软软的,像是稻田里忽的吹来一阵暖风,刮得人恨不得伸出手来将这阵春风抱回家。

      不过,这阵春风已经不能被别人抱回家了,因为,她已经被李饼干抱过了。

      李饼干拱着他那又短又小的三角眉毛,学着电影里那些泡妞造势的人说:“香桃,你要记住了,你被我抱过了,所以这辈子只能给我抱,要是别的男人抱了你,我是会发脾气的。”末了,他看到李香桃双手叉腰,一副即将要教训他的阵势,他连忙又机智的补了一句,“虽然我脾气好,但你也要知道,这脾气可是只对着你好的,别的女人,分毫都享受不到。”

      在那个年代,能说出李饼干说的这样的话来的人还十分的少,那时候的男子都不太会追女孩。

      遇到了合适的,漂亮的,喜欢的,或者是能干的,只会提着一篮子的鸡蛋或者别的吃的到女孩家里去,当然,他们一般都会择选个庄稼成熟了的时候。这样一来,就方便自己留下来帮她们家中做做活。顺理成章的,也就可以多和这个女孩子黏在一起,黏在一起之后,他们的父母看到他是这样的勤快和能干,这门婚事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不过,在李香桃家,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因为李香桃的母亲老哑巴是个人民教师,这是一个高尚的职业,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母女两个,才能在没有男人撑着顶梁柱家就会垮掉的时代苟延残喘下来。

      李香桃的母亲时常用她在学校中教导小学生那样的口吻与她说话,她平日在学校里是不太爱说话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文化水平并没有多少,所以多说多错,她是教语文的,只用照着课本上写好的念就好。

      还有一件事,是所有人,除了李香桃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那就是,老哑巴总会在要上课的头一天熬夜准备教案,她会提前把不认识的字准备好。她是一个非常要面子,好强的女人,她的男人已经死了,这件事给她无比光荣,献给党和人民,伟大的一生染上了一个无法抹去的黑点,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必须想办法争取到另外一样足以掩盖这样黑点的白点,来掩盖掉他。

      李香桃说:“妈,衣服快要补好了,线没了,我下去买一轱辘。”

      老哑巴垂眼一瞥,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空轱辘,点了点头,交待了一句:“早点回来。”

      这话是有蹊跷的,为什么出去买东西这样的正经事会被交待早点回来呢?

      买完了自然也就回来了呀?

      可惜当时的李香桃实在太过于兴奋,脑子里充着血,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这样细微的地方。

      李香桃压抑着激动无比的心情穿好鞋,匆匆忙忙的下楼去,找到了躲在槐树下的李饼干。

      为什么要叫他李饼干呢?

      其实不为什么,只因为他这个人的身体实在不像一般北方男人那样强壮有力,没有虎背熊腰也就算了,偏生还像南方男人一样爱说甜蜜话。

      李香桃时常想,自己大概就是被他的话给哄走的吧。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现在还是张大了胳膊像只即将学会飞翔的鸟儿一样扑进了他的怀抱。

      李饼干这个人吧,身子骨虽然单薄,但好在每一次抱她都能稳稳当当的接住,虽然李香桃每一次都觉得自己极有可能会被他摔在地上,但是,他一次也没有将她摔在地上。

      这样在危险中的甜蜜,才是令李香桃最流连忘返的。

      “怎么样?你妈没拦着你吧?”李饼干已经在雪地里等了三四个小时,全身上下没有冻成冰块,但也僵硬得如同一块块压在茅厕最底下的硬石头了,他才刚刚哑着声音问出这句话。

      一个咆哮声从楼道里传来,“李饼干!你给我放开香桃!”

      李饼干全身一抖,连忙将李香桃推开,这声音他无比的熟悉,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毁了他的春梦,每每他身体激动的弯成一张弓,这声音便总是阴魂不散的出现,吓得他曾有好几日都不敢再想那种事。

      “妈,你怎么下来了?”李香桃一张红扑扑的小脸顿时吓得惨白。

      这时候,又是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一个人。

      他拿着一把亮闪闪的长刀子就往老哑巴的方向戳去,李香桃尖声大叫,身子往前一扑,正好扑在了刀尖上。

      这一幕来得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李饼干呆了。

      他身为一个男人,居然在这样紧急的关头,没有做出丝毫保护自己女人的动作来。

      他缩回自己甚至还吓得退后了一步的腿,木讷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李香桃。

      老哑巴嘶声尖叫,“来人啊!来人啊!救救我的女儿,救救她!”

      李饼干跪倒在地,只因李香桃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来。

      她说:“饼干,我有点冷。”

      李饼干很想扑上去抱住她,像往日他们睡在稻田里做美妙的事情一样,抱住她那又香又软又热烘烘的身子。

      可是老哑巴恶狠狠地盯着他。

      没一会儿,那提着刀的男子甚至连个面都没有露就跑了。

      李饼干起身就要去追,老哑巴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将他往地上狠狠地一扯,他就势摔了个跟头。

      他转过头去看着她,神情有些害怕,他甚至连责骂她,不对,是询问她为什么要拉扯自己的话都不敢问出口。

      他只是这样呆呆的看着她。

      等到救援的人一波接一波的赶来了。

      老哑巴指着他说:“就是他,李小毛,杀了我的女儿!你们快把他送进派出所,我要他为我可怜的女儿偿命!”

      李饼干猛地缩回腿儿来,这时候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老哑巴不去追那个杀人犯了。

      原来,她竟然想让自己为她的女儿偿命!

      李饼干缩了缩脖子,看着她,“妈,就是因为你不让我们两个在一起,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啊,现在香桃死了,我也不愿意独活。”说着,他又干又瘪的身子奋力地往大槐树上一撞。

      李饼干倒地不起了。

      群众们纷纷将他架起,送往派出所。

      听人说,在路上,他就已经完全的断了气了。

      众人从他军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木盒子来。

      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块玻璃做的东西,用一根稻草绳子搓成条的链子栓着,那玻璃仔细看还写着一行字呢。

      李饼干爱李香桃。

      这一下好了,李饼干说过的那些情话都可以作数了,他也不用怕没脸见香桃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件事情会就这样过去的时候。

      老哑巴家里被偷了。

      准确的说,是被人入室抢劫了。

      她原本收拾得整洁干净的家,此时乱成了一团,派出所的人来的时候,老哑巴胸口被人打了一拳,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那些人将她扶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老哑巴说不出话来,他们将她送到了附近的诊所,诊所里的人看了看她说没什么大碍,只是玻璃渣子不小心吃进了嗓子里,声带被割破了,所以暂时说不了话,吃点药打个针养几天就好了。

      那些人放心的走了,老哑巴却觉得这诊所的医生说话有些不靠谱,因为,他身上穿着的这件白大褂已经成为黑大褂了,看上去好像几个月都没有洗过了。

      再者,他给她输的针剂叫葡萄糖。

      这是什么药老哑巴不知道,但是她记得上一次自己感冒时,输的针剂也是这个名字。

      于是她趁着那人走进药房时,拔掉针头就放飞地往家里跑。

      等回到家里,屋子里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是谁?到底是哪个缺德的不怕天打雷劈,居然敢做这样的坏事?

      她的脑中浮现出刚才争斗中将她一把推倒在地的男人,那个人的脸方方正正,又短又小的三角眉毛拱在额头上,鼻头又大又挺......

      啊!

      老哑巴想起了死掉的李小毛,他的眉毛就是那样的。

      她张大嘴巴呼呼的吸气,十分想要说话。

      拿起电话来就拨了个110出去。

      可是,当话筒中传来“喂喂喂”的声音时,她张着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说不了话了。

      她成了一个哑巴。

      不对,兴许过几天就会好的,像那诊所医生说的那样。

      于是老哑巴等啊等,等了半年,她的声带再也恢复不了了。

      她只能辞去教师的工作,在同事的介绍下,去农村里买了一亩田,这一会儿,她拄着锄头想:如果我的女儿香桃没有死,那这些活哪里又还用得着我亲自夏天干?

      她还想到,那李饼干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她骂他的时候,这孙子是绝对不敢还口的,这样听话的一个女婿,上哪儿找去?

      年轻时,她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李香桃的父亲,那是当地有名的一个老瘸子,年轻时当兵摔断了一条腿,然后就被准许退伍了,之后他混了个城镇户口在城里买了房。

      是啊,他有城镇户口,而老哑巴是农村的,她做梦都想有这个东西。

      等到老哑巴死了,她继承了户主的身份,也一并成了城镇户口。

      这个时候的她,就开始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也好,香桃她爸是个瘸子,而她则是个哑巴,两个人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少说两句伤感情的话,多走两步年轻时该走的路。

      正午一点,太阳最毒辣的时候。

      田地里的庄稼都被晒萎了,老哑巴坐在田埂上一个劲儿的流泪,她知道,有些事是再也回不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李饼干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