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生死抉择 ...
-
琇楹的眼睛里盛满了敌意，在清冷的月光下愈发森然可惧。
陈圆圆有些怔忡，这个记忆中原本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竟会露出如此神色，俨然如另外的陌生人了。
怔忡间，敌意已从琇楹眼中褪了去，代之以怯怯，犹如刚破壳而出啼叫的雏鸟，稚嫩的声音夹杂了几许紧张，“只是前些日子不小心跌倒碰撞的淤伤，我自己涂抹些药就好了。”
淤青可以理解，但那些齿痕呢？
眼下不适宜多问，陈圆圆带着犹疑缓缓点头，背对着琇楹躺下身去，合上了眼睛。
“沅姐姐，我怕……”琇楹摇了摇陈圆圆的肩膀，含着粘濡的嗓音道。
陈圆圆急忙转过身来，轻轻抱住琇楹，温言软语安慰道，“琇楹别怕，有我和光琛在呢。”
琇楹眨着眼睛点了点头，陈圆圆微笑着看了琇楹一眼，又合上了眼。
正迷糊着要睡着之际，手背如被针刺一般，陈圆圆猛然收回手，同时呻*吟低呼，借着月光看去，皮肉细致的手背上有着米粒大小的猩红伤口。
眼前的人儿呼吸均匀，好似已经进入梦乡，没有被惊叫声吵醒。
大概是碰到了什么锐利的发簪钗环之类的吧。可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仔细查看身边的物件吧，又怕吵醒琇楹，陈圆圆终只是闭目睡去。
第二日一早，方光琛派去北上的探子飞驰南下告急，清人对于平西伯提出的清军退出黄河以南的要求以冠冕堂皇的回答委婉拒绝。
方光琛按捺住火急火燎的心绪，冷静问道，“清人具体怎么说？”
我们认为现在离开你和这个帝国是不合时宜的，如果你听取了我们的说明，就不会坚持自己的要求。我们认为各地还有很多流寇，他们没有被消灭，只是被打散了。听说贼首李自成还在陕西首府西安称帝，占据着最富庶的省份，如果我们撤兵，便会发生不幸。他们一旦知道自己最害怕的清人离开，便会进行新的进攻，那时我们也许不能派出援兵了。因此我们决心取得彻底的胜利，全部消灭这些匪徒。那时你可以在和平安定之中迎立新皇帝……
陈圆圆听着探子重复叙述着清人的话，眼前浮现了伯爷深锁着眉头的面容，心中顿如塞了纸一般硌得生疼。
“迎立新皇帝……清人并不承认福王政权的合法性……”方光琛垂下身子两侧的手握成拳头，手背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方光琛这一点破，陈圆圆眼中马上噙满了泪，望住方光琛的脸，声音如受了颠簸般颤抖，“伯爷有危险。光琛，我们北上好不好？”
方光琛重重点头，抬头间瞥见了屋外的琇楹。
琇楹身穿黄色窄袖褙子，右肩上的红梅花直缀到腰间，衬得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她徐步走进来，襦裙裙摆上的蝶儿栩栩如生般翩翩起舞。待走近，才发现琇楹眼中泪光闪烁，她双手紧紧抓住方光琛的右手，低声央求，“不要丢下我。”
方光琛扶了扶琇楹发髻上松了的琼花玉簪，微笑着宽慰她道，“别怕，我和阿沅姐姐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琇楹松了手，踮起脚紧紧搂住方光琛的脖子。
方光琛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
陈圆圆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仰头望着晴朗湛蓝的天空，看不出有任何灰暗的端倪。
世道再乱，人们头顶的天永远不会像脚下的土地一般显露出兴起沉浮。
这一程快马加鞭，马车颠簸摇晃，再没有闲情逸致赏景玩物。
再抵达京师，已经是七月初了。方光琛把琇楹送到了周世显府上，随即匆匆赶往中军都督府邸。
中军都督府邸外遍立清人守卫，像是一个鸟笼般无缝可出。
陈圆圆不管不顾提裙上前就要冲进去，门口几个守卫立即勒令喝退。
“这是平西伯的令牌。”方光琛一向自由出入吴府，此时他手持令牌，以确认月所是否安全。
守卫面面相觑，马上退后一步，示意允许进入。
守卫的犹豫告诉方光琛，月所已经身处险境了。
方光琛拉着陈圆圆快步踏入府内，余光四扫。府内不只是守卫，还有百余清国士卒整队待命，两人不由心中一惊，如同被贴上浸了水的纸一般难受，手头上也猛地一缩。
月所究竟面临着怎样的境遇？方光琛的脖子如被捆紧了一般呼吸困难，喉结好不容易动了动，温声抚定身旁将指甲陷入他手背的陈圆圆，“放轻松。”
她轻松不了。
装饰简单的书房，与往常一样散发着的墨香里漫出恐惧与紧张，隔着半透明的纱窗，可以看见里面分成两方站立着的五个人。
方光琛与陈圆圆无声地夺门而入，当先看见的是左手紧紧扯着父亲白色衣袍，右手紧紧扯着母亲褙子，强作镇静的六岁孩童。
平西伯用多年使剑而起茧的手轻按孩子的肩头，“应熊别怕。”
孩子的小手松了松劲儿，微微摇了摇头，稚声稚气道，“父亲，应熊不怕。”
平西伯微笑着慈爱地看了孩童一眼，抬起头正要与多尔衮对视，瞥见了方光琛与陈圆圆。
刚到来的两人没有受到阻挡就站到了平西伯身边，与多尔衮视线交接，似有看不见的硝烟拉锯在其间。
多尔衮完全不把这两个没有丁点儿战斗力的人放在眼里，呲地一声笑了。
他似乎很高兴这两个人的加入。他又多了两个劝降拥有‘忠孝九边’美誉的大明平西伯的筹码。
平西伯神色空洞地摇着头。光琛与阿沅姑娘不该掺合进来的，他们是两个清清白白的人，不该趟这趟浑水，不该同他身涉险境。
“看呐，你的不降会引发多少人的死亡？大明唯一幸存的公主，驸马周显以及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你相濡以沫的妻子，爱惜如命的儿子？仅剩的三百关宁军？”多尔衮扫视完张氏与孩童，又移动视线到了方光琛与陈圆圆脸上，“多年的忘形之交，秀美无双的侍妾？”最后威胁的目光停在了平西伯脸上，“嗯？”
平西伯隐隐颤抖着，双目通红如兔子的眼睛，冷冷呲笑，“忘形之交？侍妾？”
方光琛与陈圆圆双双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接下来的话会是什么？
平西伯绝望地笑出声来，拨下孩童的小手，移步到方光琛面前，目光幽寒如秋泉，“光琛，当我前几日无意中听到你与陈沅的对话时，当我看到那由你蠢蠢欲动的手拔出的剑身所射出的冷光时，我以为你只是一时被荣耀与权利剥夺了清醒的头脑与兄弟情义，几日的思虑会让你重返理智，所以只要见你今日依然站在这里我就坚信，你还是我有过海誓山盟的忘形之交。可当我看着你与陈沅牵着手进来，我就知道你还是一心想要我的女人，觊觎我的权力。当此时，你怎么不当着我的面再拔出剑来，发出自己心中的声音，作出自己酝酿已久的动作，刺向我的胸膛呢？”
前几日？昨日？他们两个是今日才到的京师。还有觊觎月所的女人和权力？圆圆是喜欢月所，可圆圆从不是月所的女人。权力这玩意儿，更是不必说，他从不在意。方光琛完全不知月所在说什么，可他知道月所这样说的原因，月所在给他谋生路。
平西伯毫无征兆地又走到了陈圆圆身旁，狠狠扯住陈圆圆的窄袖，目光里充满鄙夷，“还有你，沅儿，那日我们于烽火相遇，相依相伴，相知相惜，今日却是如此光景。你说是什么狠毒地鸠杀我们的情感在摇床之中？我不是一个讲不通话的人，你要是想跟了光琛，为什么不直接说？为什么要采取阴谋背叛的方式？”
她与眼前这个人，从相遇到如今，从没有好好接触过，又怎么会有所谓的相知相惜的爱情在？他的眼神像是没有掺假。陈圆圆张口欲言，一瞬与他突变为笃定的目光交汇，一瞬思虑，终只是哑口一叹。
平西伯成功堵上了陈圆圆不明就里想要辩驳的话，随即就要把戏做足。他狠下心甩开攥在手中的衣袖，陈圆圆差点被闪倒在前，幸有方光琛把她撑了起来。
他是报了必死的决心的，又不希望更多的人为他陪葬，所以佯装与光琛决裂，与她绝断，好让光琛和她赶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陈圆圆无法遏抑的眼泪正摧毁着平西伯为他的挚友所开辟的一条生路，也使得多尔衮目中怀疑与相信的目光交替闪烁，最终定格在怀疑上。
平西伯捕捉到这一变化，又试图去使这场即将失败的表演有所转寰，向陈圆圆吼道，“你哭做什么？你不必用眼泪来表明自己的愧疚，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恰恰我痛恨的就是可之人的眼泪！可恨之人是没有资格掉眼泪的！”他决眦欲裂，指向门外，胸膛剧烈起伏，扯着嗓子骂斥，“你们......你们，滚出这里！我就算是死，也不愿再见到你们。滚！”
不能再迟疑了，再有一刻的迟疑难保多尔衮不会疑窦大起，到时候谁也走不了。方光琛早已会意，拉着陈圆圆疾步出了书房，想要回头却只能泪流满面地朝府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生死抉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