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血色代价 ...
-
每走一步，便有一滴和着回忆的泪水咂落在心上，终于承受不住那密密麻麻一齐袭来的重量，方光琛止住脚步，眼中熊熊怒火燃烧着深深情谊，“他这种人是这样的自私！把所有的离愁别痛抛掷给别人，让别人饱受思念与愧疚的无休止轮回。我不允许他得逞！我们马上回去！吴月所，我们不欠你什么！别人的生与死不是你说了算，你的生与死也不是你说了算。你休想一个人走了干净！”
书房之内，谈判依然在继续着。
大清国摄政王多尔衮双手负背，气定神闲，循循诱导，“我觉得你的老师洪大学士说的非常对，我应该放宽眼界，把大清国发展成像大明一样可以称之为正统的王朝。所以无论你怎样以春秋大义来捆绑我，我都不会再履行承诺。何况我大清国不是背信弃义的先例，贵国自有大汉天子刘邦与西楚霸王项羽逐鹿中原在前。还有，你要明白，你的君王你的国家早就没了，你已经不用再受忠君爱国思想的禁锢了。你的关宁军已经所剩无几了，再加上你引狼入室的滔天大罪，就算你南下，福王政权也不会重用你，就算福王眼光远一点留下了你带领军队，你能受得了那帮阉党和东林党永不停歇的内斗吗？而我大清国，会给予你开国功臣的待遇，封你为异姓藩王，封妻荫子，不在话下，没有人敢动你和你的家人一根汗毛。考虑好了，再给我答复，不要一时冲动。”
大明平西伯低眉沉默了许久，仰头道，“我有一些话想同请摄政王说，不想让我的妻儿听到，麻烦摄政王把他们带出书房。”
多尔衮给身后的下属使了个眼色，那位下属领了命，走到孩子面前伸出了手，孩子一动不动，只仰头看着他。
平西伯朝妻子张氏看了看，张氏立即去抱孩子。
孩子的手紧紧扯着父亲的衣袍不放，小小的身子像钉在了地上一般，抱不起来。
平西伯蹲下身子，理了理孩子半束着的头发，拔下自己头上的犀角发簪，插到孩子的发髻中，微微笑着，“听话，父亲一会儿过去找你。”
孩子眼里泪光晶莹，“父亲不许骗人。”
“来，咱们拉勾。”平西伯竖起小指，等待孩子接受他的承诺。
孩子露出参差不齐的雪白小牙齿，咧嘴笑了，勾上父亲的指头，“一百年喔。”
平西伯保持着微笑，看着妻儿出门。
孩子迈出门槛后，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转头走远了。
平西伯眼里泪花翻涌，深深叹息，“父亲……已经很老了。”
若三十二年是一生，那他确实老了。
若明年的今天是他的忌日，那他确实很老了。
下属前脚刚带着张氏与小应熊离开，屋外就有数十士卒充斥着待命，由一个侍从在前带领。
多尔衮做事，从来周全。别人想到的，他都能想到，并作出有效的应对措施。
大不了杀了多尔衮之后再与屋外的士卒同归于尽。平西伯冷冷笑了，雷驰电掣般拔剑朝着多尔衮心口刺去，剑身入肉的声音一时传出，多尔衮嘴角抽动，惊看着平西伯。
“多尔衮，你的死期到了。”平西伯切齿道，促然抽剑而出，剑身连带着血液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多尔衮一个踉跄差点杵倒，微微正身捂着胸口，促然笑得凛然可惧。
站在哪儿等着多尔衮血尽而死的平西伯不由得一颤。为何他的心口并未有大量血液涌出？
门外靴声橐橐，一批持剑士卒已围在周身。
为首的侍从听到方才的打闹声，又见一地血迹，连摄政王的胸口都有了伤口，侍从方才明白发生何事，“王爷，您的伤……”
多尔衮单手捂着胸口，朝侍从淡淡挥手，施施然逼近平西伯。
惊愕之余的平西伯步步后退，多尔衮中气十足的声音悠悠回荡在书房，似要将屋子里的书架震倒，把书籍震得页页分离破碎，“如果山海关前与你立盟击贼的人是别人，或许你早就达到了借虏讨贼的目的；如果入北京扫中原的人是别人，或许你早就完成了驱狼逐虎的计策；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别人，或许你的刺杀目的就达到了。可惜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本王依然在这里，往时今日都在这里，将你的诡谋一一摧破。没有人比本王更了解你，吴大将军。”
平西伯苦苦一笑，恨恨责问，“为什么你还活着，而我的亲人我的将士们全都死了？为什么？”
“这是天意，是偶然，也是必然。”多尔衮抓住平西伯空着的手，引平西伯的手至他右半胸膛，“感受到了么？”
一颗异乎常人的心。
他的心在右边。
平西伯如同被针刺了一般抽回手，另一手中的长剑铿然落地。
多尔衮仰头大笑，满脸势在必得的自信，“吴将军，吴大将军，大明的平西伯，现在投降，依然来得及。本王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平西伯淡然一笑，足尖勾起地上的血剑，迎着众士卒的刀锋走去。
众士卒持着刀剑后退，面面相觑。
平西伯脚步一滞，看着周身刀剑散开，回转过身，笑看着多尔衮，“放过我的妻儿。”
那笑是请求，是决绝。
多尔衮欲言，平西伯已横剑在脖子前，闭目将剑刃扣进脖颈，一瞬之间血液灌进衣领中，呼吸也困难起来。再想用力，已被多尔衮一脚踢掉浸血的剑，手臂吃痛，长剑脱离出手心，激起铿然落地之声。
平西伯努力睁开双目，眼前却是血色模糊的一片，依稀是谁的身影在前方摇晃，耳中回荡哄鸣着谁的呼唤，血液倾泻的快感遍及全身。
生命中太多的惊奇与杜撰，需要他躬身前行。瞥见死亡的这一刻，心如夜雨涤尘，自己算是真的干净了吧。
他身子轻忽，向后倾去……
以能力范围之内最快的速度赶到的方光琛与陈圆圆，没有想到映入眼中的会是这样血淋淋的一幕。
他不是第一次挥剑自刎了。
当李自成领着数万军队要他在亲人与国家之间抉择时，他受不了内心矛盾的撕扯拔剑欲自刎，那个时候尚且还有三千部将们急忙制止说，“将军何须至此？吾辈当跟随伯爷死战到底！”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从前陪伴他走过艰难抉择之路的关宁军几乎都战死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选择死亡了。
生，太难了。连死，也不容易。
受到士卒钳制的方光琛与陈圆圆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喋血在地的人儿，束手无策地看着多尔衮撑起他的上半身为他按压止血，“你……你居然敢寻死？你听着，你要是死了，我要你身败名裂。什么威远台盟约？你最好活着，否则我会跟天下人说你吴大将军根本不是为了国仇家恨恢复大明才向我借兵，你是为了王位！你嫌弃崇祯皇帝只是吝啬地给了伯位！你听见了没！”
地上淌血的人早已眼神空洞，目光呆滞，身体瘫软如泥。他或许听得到，可已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多尔衮急着怒吼，“医师呢？快！快！”
看到摄政王受伤时，侍从已经叫人去找医师过来了。只是他无法理解主子为什么这么急于要救不愿投降的大明将军。喔，摄政王一定是想以救命之恩劝这位倔强的大明将军投降，然后利用他的声名威望招抚更多大明的臣民。侍从想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不到半刻，医师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过来了。受命之时医师已经知道按压止血的效果不佳，命人抬了几筐冰块进去，以用冰冻的方式止血……一番抢救后，将人安顿在了书房内室……
“光琛，伯爷会死吗？”日头有些毒，陈圆圆脸色微红，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并着泪水落下，再无精力去摆脱身后士卒的控制。
方光琛也只是呆呆看着书房外室，看不到内室的动静，声音缓和平静，像是在安慰陈圆圆，也在安慰自己，“至少现在不会。若是划破了脖子上的大血脉，何止是血涌，怕是要喷射而出，生死只在片刻。若是人死了，不会抬进内室，直接拖出来算好的了。”
方光琛的分析不为没有道理，虽说暂时没有性命之虞，可仍是生死未卜。陈圆圆的心口还是像被一把手紧紧揪扯着，放松不了。
几个士卒快速打扫着满是血迹的书房，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了出来，不知道是内室还是外室的。陈圆圆与方光琛看得胆战心惊。
侍从从人影杂乱的书房内出来了，似怒非怒地朝烈日下的方光琛与陈圆圆喊道，“喂，你们两个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血色代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