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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苏州旧梦 ...


  •   方光琛充耳不闻,一股脑儿地继续往外走,听得后面一声惨叫与呻*吟,这才肯停下脚步,急忙回转过身,只见陈圆圆坐在地上,无力地撑着身子,看起来花容失色。他赶了过去,将陈圆圆抱起来,轻放回绣榻,拧着眉头看她。

      陈圆圆忽然掩面笑了起来,“假装跌倒果然是勾引男人的绝妙花招,屡试不爽。”

      方光琛先是因为受骗而怫然不悦,继而又欢欣鼓舞,“……这么说,你之前跌倒是在勾引我咯。”

      陈圆圆为她挖坑自己跳的行径感到后悔莫及,默哀了一会儿,说了一句,“……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方光琛促狭一笑,“还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我随时恭候,随地应战接招。”

      陈圆圆:“……”

      二十七日中午,陈圆圆在井边捣衣,模样很是认真。几个小丫鬟湿着手在旁边瑟瑟站着,无可奈何地看着陈圆圆。

      “圆圆,你看看你,没事儿闲得慌吧,跟人家小丫鬟们抢饭碗。”熟悉的揶揄声响在耳际。

      陈圆圆懒怠看方光琛,头也不抬,兀自一下一下地捣着。她觉得他才是闲得慌。

      “哎呀,装贤惠给谁看呢?除了我,”方光琛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那几个小丫鬟,语气很是欠揍,“还有被你抢了饭碗的小丫鬟,再有谁看呢?”

      陈圆圆用嫌弃的目光瞥了一眼,“涌泉之恩,我没有能力涌泉相报,还不让我滴水相报吗?”

      方光琛了然于胸地颔首,然后就近搬了个凳子,坐在陈圆圆对面,扯起水盆中衣服一角,“我今天拿了月所一支箫,学习你的精神,不能白拿,我也洗衣作为偿还吧。”

      陈圆圆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一位纨绔公子以洗衣服的名义跟自己拉扯,忍不住笑了。

      方光琛惹人讨厌地问道,“绷不住了吧?”

      陈圆圆微微翻了翻眼皮,用力扯过搓打好的衣服,在另一净水盆里漂了又漂,湿淋淋地拿出来准备拧干。

      方光琛拎起衣服下面,跟陈圆圆一同拧衣服。

      衣服不小,一个人也难以拧得干,陈圆圆没有理由拒绝,拧的时候,清楚地看见他的额头有细汗渗出。

      一个官宦名门的少爷如此,实在难得了。正发怔间,方光琛已帮她把衣服晾在绳子上,转过身对她道,“话不多,心事倒不少。”

      陈圆圆移开了视线,解下腰间的围裙,往凳子上一丢,放开步子走了,独留方光琛在原地怔怔看着她走远的身影。

      水榭边,重瓣木槿花繁盛开放。站在一旁的平西伯又惊又喜地看着张氏,“怎么不早告诉我?”

      张氏温和地微笑着,不答话,轻声说了句,“我觉得应该是个女儿。”

      就算她不说什么,他也知道她的心意,将张氏揽入怀中,一同看着身边一地姹紫嫣红。

      “为我们的女儿取名应槿吧。”张氏抬头看着丈夫如刀砍斧削的脸廓,“伯爷觉得怎样?”

      平西伯默了默,携着张氏步上长廊,“花太易逝,不如以瑾瑜的瑾字为名。”

      张氏点点头,“当初给应熊取名时,父亲希望应熊可以成为为国效力的熊罴之士,而伯爷考虑到应熊体弱,宁愿他考取功名入仕朝廷,因而反对。如今又思虑周全不为女儿取薄命之名,还是伯爷为儿女计之深远。”

      站在不远处的陈圆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的妻子,什么都可以给他,包括爱。而她除了爱,好像一无所有。喔不,还有色与艺。呵呵,她只有这些了。她觉得就算她成了他的侍妾,也不过是多余。除非,他肯因为她的色与艺而爱她。可她不想要这样的爱,这分明与冒辟疆对她的爱如出一辙。

      她讨厌这种轻薄的爱。

      陈圆圆有些看不下去了,泪眼朦胧地走开了。因为看不清路,她一会儿被石头绊个趔趄,一会儿又踢到了绿篱笆,没一会儿又踏进花丛里,最后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她抬头看了,是一个人,没等她努力看清是谁,就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任凭她的泪水沾湿他的衣襟。

      “你爱我?”哭干了眼泪的陈圆圆退出方光琛的怀抱,开口相问。

      方光琛讶异地看着陈圆圆,由衷道,“我对你的情感,暂且还不到爱的程度。毕竟,我的喜欢,你从来没有认可过,接受过。爱又怎么可言?我还没傻到跳过对方对自己喜欢的回应直接袒露爱意,付出深刻的感情。”

      陈圆圆换了个问题,“你喜欢我?”

      方光琛不否认,他没有理由否认,“嗯。”

      陈圆圆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喜欢我?”

      方光琛迎着她的目光,回答得很真切,“因为我觉得我可以看到你的灵魂深处,你的冷傲,你的热情,还有你的……自卑,所以我觉得你对我是坦诚相见的。我喜欢真实的女子。当然,你很美,舞也跳得好。”

      两行眼泪从陈圆圆干涸的眼中再次淌了出来,“好。我接受你的喜欢。”

      接受他的喜欢就这么难过吗?可她能接受他,已经是求之不得了。他虽心里犯苦犯酸,还是欣喜回应。

      陈圆圆提了个要求,“你带我先回南直隶一趟,之后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方光琛不买账了,揣度道,“为什么要回南直隶?你该不会是忘不了你的冒郎,回江南好去见他,以使旧情复燃吧?”

      辛巳年春,经如皋籍进士许直引荐,途经苏州的冒辟疆与陈圆圆第一次相见。

      那时候她年方十九,身着顾湘裙,人淡而韵,盈盈冉冉,如孤莺在烟雾之中。

      是日她演唱弋腔红梅,燕俗的剧目,咿呀啁啾的曲调,经她身口一出,如云出岫,如珠在盘,着实令人欲*仙*欲*死。

      他当下即赠她一首诗,才华横溢,风度翩翩,一如东海秀影。

      这第一次相见,他们相谈甚欢,到了四更天才作罢。临走前,他们相约第二天去看光福镇的梅花。

      那一段时间里,他们经常一同出游赏花,互生情愫。

      冒辟疆此行本意是去湖南拜见在宝庆府做官的父亲冒起宗,滞留苏州不久,就重新起程了。他承诺,一定会与她再次相见。

      后来,冒辟疆与母亲到苏州小憩,再访陈圆圆,却已寻不见她。听人说,她被当今田贵妃的父亲田国丈田弘遇掳掠而去了。无限失意之时,又有人告诉他,陈圆圆为躲避掳掠,隐居在苏州阊门外的横塘。他风雨无阻地去了,终于见到了她。他欣喜之余,为她赋诗一首,本是莲华国里人,为怜并蒂谪风尘。长斋绣佛心如水,真色难空明镜身。

      正值金秋,浒墅关桂香十里,他们携手漫步其中,笑语嫣然。

      他说,妇人以姿致为主,色次之,天下那么多女子,太难选了。他最钟情蕙心纨质,淡秀天然的女子,而他生平所遇见,独有陈圆圆一个。

      他还说要娶她,让她见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见陈圆圆诗才词能,举止谈吐,体态礼仪,丝毫不亚于名门闺秀,不介意她出身梨园,同意了他们的亲事。

      当夜万籁俱寂,冒辟疆心中澎湃非常,如同时经历了一年四季,感作子夜四时歌。

      春歌:春蚕吐千丝,成茧身先萎。阿侬怀一人,尽情心不死。
      夏歌:藕虚丝不断,莲实空有房。虚实不可知,就里应难量。
      秋歌:在床忽有户,细语蜜喁喁。啼秋兼促织,愁绪几千重。
      冬歌:松柏有凋时,坚盟不可改。独抱岁寒心,历落亦光彩。

      四首中的哪一首里,不是情深似海?

      冒辟疆与母亲回到如皋后不久,冒起宗上调襄阳,任左良玉大军监军。冒辟疆前往北京,奔波劳碌,买通人情,意图使父亲尽快被调离襄阳这样的危险之地。在冒辟疆的努力下,冒起宗终于被调离了襄阳。壬午仲春,冒辟疆南下到了苏州,已是人去楼空。只差了十日,就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在被掳掠北上的途中,陈圆圆还抱有一丝希望,不断地写信寄往如皋,想着她的冒郎会来救她,可终究还是石沉大海。

      她第一次为女性自由平等所作的斗争不是被根深蒂固的礼教束缚,而是被命运一举击溃,只能这样草草收场了。她也明白到,个人的步伐根本抵挡不住命运的洪流,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又或许不是她的力量不足,而是坚定不够,总有一个女性趟得过命运的汹涌洪流,抵达时代的前端,获得女性应有的自由与平等。

      可那个人却始终不是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苏州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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