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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世显长平 ...


  •   “月所,你有没有见到长平公主?”驸马周世显气喘吁吁闯进屋内,神情哀愁又急不可待,“我找不到她。”

      崇祯癸未年夏,还是宁远总兵的平西伯就对周世显说过,“许多时候,我们就是一个字———贱。总是在乎我们最爱但早已远去或心有别恋的人,却忽略了最爱我们且陪伴左右或心系不改的人。世显,这次回京就不要再离开了,收拾好自己沉湎在过往伤痛回忆里的心情,惜取眼前你所爱恰巧也爱你的人吧,趁着现在还来得及。”

      周世显经过一番思虑,决定听取良言,忘记从前的心事,求娶长平公主。然而,他还是差一点儿错失。

      那个时候,参加完崇祯皇帝在武英殿设下的筵席后,原本准备离宫的吴总兵被皇帝拦了下来,邀请他参加晚上的宴会。

      崇祯皇帝看出吴总兵眼中的犹疑,说道,“放心,朕可不是让你吃回笼饭来着。这不过是场普普通通的家宴。”

      “家宴?”这更让吴总兵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难却盛情领了命去了。

      宴会上,吴总兵盛赞大明两位高贵的公主,“长平公主温婉典雅,举止大方;昭仁公主倩俏灵巧,碧玉佳成,都是皇室女眷的领员,大明尊仪的典范,天下男子的向往。”

      崇祯皇帝凑过去相问,“朕把长平指给你如何?”

      侍立在皇帝身侧的周世显陡然一个战栗,同时受了皇帝一个讥诮的眼风儿。

      这么多年来,因为他仰慕皇帝的一个妃子,皇帝故意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心里不好受。长平公主中意他,他却表现得对过往情深不移,向皇帝默然抗争,屡次不拿公主当回事儿,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公主。今日,皇帝就是要看他后悔的样子。

      吴总兵将跟前的暗战收在眼底,话在心底过了一遍后,才道,“皇上说笑了。若真如此,下臣成了陈世美不说,只怕更会拆散一对天地佳偶,遗恨史书;毁坏一段不易友谊,纳憾终身。”

      周世显松了一口气,依然屏息静待发展。

      皇帝佯装不知,“哦?哪一对天地佳偶?吴总兵,你且说无妨。”

      吴总兵目光如水面无波澜,“他们一个不明暗生已久的情愫又畏惧帝王权威的反对所以内心彷徨,另一个爱戴父亲尊重父亲的所有安排因而从不轻易表露。此刻,他们就在这大殿之中隔着畏惧与爱戴所造就的屏障,相望着互为秋水伊人的彼此。他们需要自己站出来,请求皇上赐予他们机会。”

      皇帝瞥了周世显一眼,给了周世显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同时也要他剥开桀骜不驯的死皮,“究竟是何人?站出来,朕今日心情好,没准儿就成全了吴总兵口中黄天后土造设的一对佳人。”

      一时大殿中落针可闻,众人目光四处游荡,最终全数集中在了走向殿中央的周世显身上。

      周世显依礼下跪,声音回响在殿堂,“臣周显,求娶长平公主!望圣上万丈隆恩垂照!”

      长平目中泪波流转,起身徐步至世显身边,平袖而跪,“徽娖心仪周显已久,还望父皇成全女儿的情意。”

      大殿中有了细碎讨论的声音,碍于天威不敢肆意发作。

      皇上凛冽的目光扫过周世显,将大殿中的所有声音一扫而去,终于一声朗笑驱走约有半刻功夫的沉寂与紧张,“既然是天定良缘,朕也就不违背天地意旨。不过,周显,你若依然守着执念不肯放手过去,在魂灵上对朕不忠,对徽娖不贞,朕决不轻饶!”

      周显仍然跪着,眸光百转,与皇上对视无言。

      皇帝诘问,“为什么不说话以表明你的态度?”

      周世显恭敬答道,“周显正将圣上训导警告的话语铭刻心表,以免日后有所疏漏。”

      皇帝高兴地笑了,“好!王承恩,即刻拟旨,选周显为驸马,择日接往司仪司,教习仪度。”

      在胆战心惊的波折中他与长平公主得到了成全。可如今,他们还未及成婚,山河已经破碎至此。他寻不见她,担心真的来不及了。他听说平西伯今日进了宫,于是便来问问看。

      “在嘉定伯周奎家。”平西伯很理解周世显的心情,一如他找不到幸存亲人时的焦急。

      周奎虽把永王、定王两位殿下献给了闯贼,可长平公主不过是女流之辈,又被她的父皇斩断一条手臂,奄奄一息才没有被献出去。

      “谢谢你,月所,我这就去看她。”周世显匆匆致了谢,心急意忙地跑了出去。

      原来,他还有一个表字月所。月所,圆圆,月圆。陈圆圆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小字与他的小字联系到了一起。

      也许,他们注定会纠缠一生。虽然现在还没有一点儿苗头。

      翌日,几位乡绅领着百余仆人,抬了四十几副棺材,摇摇晃晃来到了平西伯之父中军都督吴襄的府邸。

      看着亲人的棺椁,平西伯顿时如万箭攒心,吞声饮泣,思报亲人之仇,切齿尤深。

      吴氏族人,凡在京城者概莫能外地遭到了李自成的残忍屠戮。平西伯的大哥吴三凤因待在锦州留守宗祠而远离修罗场,张氏与吴应熊则因随军得以幸免于难。

      风中不再有熠熠艳阳投下的光晕,所剩下的,只有腥凛,扬洒在乾坤四野。

      张氏强撑笑容,朝乡绅行揖礼,以答谢他们为吴氏族人保存尸骸、自费收棺的恩情。

      吴三凤扶棺北上,前往辽东锦州,以使亲人魂归故里。

      辗转又是一日,张氏命丫鬟送新缝制的披风给丈夫,好意夹杂着私心驱使陈圆圆截了来,说要帮丫鬟送过去。

      屋内,平西伯面向垂暮夕阳坐着,周身镀上金色的边,迎着光亮叹气,双手捋了一把脸,试图捋平满面密布的哀云。然而无法抹平,就像铭文般深入骨髓,和着泪水纳入肌理,接连滴落在案上中军都督吴襄的画像,渐渐洇开。

      自窗而入的风吹冷了他眼角的泪,陈圆圆徐步走过去,用丝绢拂过他染泪的面颊。

      他捉紧她的手,贴在脸颊,吞声哭泣,“我原以为,父亲遭囚,不过是因我的缘故,若我与父亲绝断亲情,李自成就会放过父亲。可亲情,岂是一纸绝情信便可斩断。不只我这样认为,李自成也这样认为,天下人都这般认为,所以,我未能保父亲周全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是我,是我连累了我吴氏一族。”就算他尽力去延缓去阻止悲剧的发生,一切还是发生了。

      陈圆圆边听着他的倾诉,边轻抚他后背。

      时代的洪流,将他的国,他的家,推上了风口浪尖,令他陷入两难境地。他分明可以选择,却也无从选择。这乱世乾坤之间,安得双全之法,不负君国不负家?

      “若要复国,伯爷必得于家与国中选其一。伯爷舍家为国,实为可歌可叹。至于吴老总兵,为国而蒙难。来日国复,当厚封功绩。万望伯爷节哀。”

      陈圆圆刚一出声,平西伯便知身旁人不是张氏,登时一震,松开手起了身,面露尴尬之色。

      听陈圆圆说完,他说道,“我失态了。我以为你是……很抱歉。”

      以为她是她的妻子吧。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哭泣了,每一次都是用情至深。

      陈圆圆递过披风,吞吞吐吐道,“影涵姐姐有……手头上还有事情做,所以我就替姐姐给伯爷送衣服过来。”

      他点了点头,接过披风,“听影涵说,你叫阿沅。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

      这么多天了,他竟然连她的名字都还记不大清。陈圆圆不免有些黯然,发怔地点了点头。他又接着上一话茬说道,“谢谢你安慰的言辞,可那些不能作为我推卸责任的说辞。”

      正此间,一白衣翩翩的儒生走了进来,‘月所’二字梗在喉间,他惊诧万分看着陈圆圆。陈圆圆亦用似曾相识的目光盯着他。

      “原来是你!”片刻那儒生露出豁然开朗的神色。

      陈圆圆也想起了什么,思绪回到了崇祯癸未年春。

      自从崇祯壬午年被田国丈掳掠到京城,她无时不刻不想着回到冒辟疆身边,所以绞尽脑汁要偷溜回江南。然而癸未年春天冒辟疆纳董小宛的消息,遍传京都,她还想着辟疆不会移情这样快,以为是讹传,不料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接天连地的美梦没来得及道别就已成为了硬生生的虚妄,这也许正是她遥寄书信给他而他却一字未回的原因所在。

      终于明白,她所以为的、那人所谓的爱一旦隔了距离与时间,都将成为有形无实、抽光了骨骼的虚塌□□。所谓的情深意重,不过是当时深重,一旦隔着山水与花月,也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她想到了死亡。

      她划破手腕,在田府后院忘情飞舞,像一只被拘养的火蝴蝶。大明礼部尚书方一藻之子方光琛见她舞姿优美,吹笛相和。

      血红液体沿着她如覆霜雪的左手手指流过,凝成血珠挂在指尖,随着手臂的舞动抛洒坠落在满地白色落英上。

      “姑娘,你...”方光琛这才恍悟,别玉笛回腰间,失声唤出,她似乎并未听见,依然自顾自地翩跹舞动着,陶醉其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世显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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