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甲申国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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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岁的陈圆圆跪在佛堂内虔诚回顾一生：“他矛盾彷徨的性灵与史料的冗杂不一注定他将以亦正亦邪、大忠大奸的姿态填充着史书忠诚与背叛、巅峰与覆灭的一页，招架住拔山倒树而来毁誉参半的千秋评论。纵然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齐东野语甚嚣尘上，我也无所怨悔地为他挡住历史批判巨大猛烈洪流的分流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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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年，四月二十九日，大明帝都。
都城之内象征帝王权力与真龙威仪的巍巍宫殿已然尽失皇家天威与庙堂庄严，闯王李自成于武英殿草草登极后便令全军整束行装，为弃京西遁再图固守做好准备；又使车辆运硝磺桐油至内殿洒于马骡驮来的木薪之上，付宫殿一炬以效楚霸王之勇作咸阳故事。
恰恰想坐拥这座皇城的人掷出一把油火使整个大明王朝数百年的根基连同破落皇室仅剩的福祉一并随着异样壮美的熊熊怒焰化作炙热火星与滚滚浓烟升腾向炭红的天际，毁于一旦。已被通告出城的百姓惊恐万状奔走呼号，企图破城门而入，拯救这座火光冲天即将毁灭的庞然围城。
齐化门外，沉沉的车帘被撩起，灰蒙蒙的光照进来，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显露了出来，不过身后的这座城倾是倾了，却不是因为她。
陈圆圆探首向数米前的队首望去，只见闯王环目深陷，厚厚的下唇深紫干裂，鬓角垂下几绺乱发，她想这几日风云骤变，不禁心生惋惜。只是那个人怎样与她何干？若真要论出什么干系，那便是有戕主贼民灭国强掳之恨的仇敌。
一阵马蹄声达达向前渐去，她复撩帘看去，大顺权将军刘宗敏已策马至闯王身边，说了几句什么，便又策马归位。登时号角响彻云霄九天，顺军始行出齐化门。
这军中所有人的终点都在关西，而她连自己期待的方向都没有，却也只能随军前行。
陈圆圆无奈地放下了帘子，移身坐回气氛紧张得如扯紧的琴弦的马车内。
马车外是她憎恨的人，马车内是厌恶她的人。如果真要选择，她宁愿选择待在马车内看孩子的脸色，也不愿意到马车外迎合那个粗鄙的男人。
固然她选择在车内，也不过是像从两个烂桃子里挑一个相比之下还不太烂的桃子一般的滋味。
“长太子在哪儿？”永王定定注视着对面坐着的陈圆圆，强硬语气中略含讽刺意味，“姐姐常在闯贼左右，消息自然灵通，所以来问姐姐。父皇殉国之前曾下内阁朱谕以成国公朱纯臣为托孤之臣总督内外军务辅佐太子，并命长兄潜匿其府。后国破朱纯臣早先投降顺，料他不会藏匿长兄，想来是献出长兄以媚新主谋求官职。”
永王身边七*八岁的定王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兄，看样子似乎不知道王兄为什么对身边这么漂亮的姐姐这种态度。
在苏州梨园谋生三年，田府大院里幽居一年有余，如今又被掳掠到农民军中，她什么样难听的话没听过，还会怕一个毛头小子的讽刺？陈圆圆姣好的脸上开出了恬淡从容的笑，“我何曾总是在他左右。李自成出征山海关带的是两位殿下还有平西伯之父吴襄，并未带我，也更未带太子，殿下当比我清楚。李自成本意是要招降平西伯，带上太子将会更有筹码，不带太子便是因为李自成从未掌控太子。李自成也曾对永王说过将裂地分封二王，当不会分别对待太子。听说前几日平西伯发帖至京城称凡我大明臣民，俱须为先皇服丧，整备迎候东宫。然而永平议和不过是李自成为化解一时危机，赢得全身而退时间而设下的骗局。只是平西伯以为李自成会遵守承诺，为国事大喜提前发帖通知京中臣民。”
听得陈圆圆论事有这般见地，永王不觉刮目相看，语气也稍缓和了些，“也是。不过李自成回京途中陆续杀了平西伯全家泄愤，做得那样声势浩大不留后路。平西伯近两日该是得到消息了，可却迟迟没有追来，李自成行军也这样缓慢自得。”
出生帝王家的孩子早熟的多。陈圆圆看了看永王，触及他沉静中泛着寒气的目光，倏然垂下眸，漫不经心道，“永平议和时李自成盟誓称北京城五月初一交还我大明朝，财货归大顺。宫中财货何其多，顺军又随带辎重美女，想行军快一些也是没法的。今日就是五月初一，平西伯很快就会得到大顺军昨夜趁乱西逃的消息便该知道被骗马上追来了。平西伯明知家人被杀，依然忍辱不动兵，是因为一旦他先出兵便是他毁盟誓在先，理亏的反倒是他了。平西伯太期待拥立太子复活大明社稷了。李自成也料定他会这般。”
在旁只听不讲的定王忽然笑道，“平西伯，平西伯，怎么如今我们说起话来三句不离平西伯。”
这个童真的孩子尚且不清楚她与永王口中平西伯的一举一动，会影响着整个大明的未来。陈圆圆怔然，想起去年仲夏在京城遇到的那个慷慨撒金为她解了群众围堵便绝尘而去的儒将。为此她特意问过左都督田弘遇那日进京的武官都有谁，各自相貌如何。据描述却是宁远总兵的相貌与她所遇之人最为契合……那时的宁远总兵，便是如今的平西伯。
“父皇征召全国兵马入京勤王，只平西伯一人入卫京师构计复国，不说平西伯，难不成还要说谎称坠马不应诏的平东伯刘泽清或是献居庸关降顺的定西伯唐通，还有仓皇南下的蓟辽总督王永吉？”永王眉目间显露出遗恨之色。
定王边回忆边呲笑道，“说起平西伯，去年仲夏父皇曾宴入援三总兵于武英殿，其中就有平西伯。父皇还称赞其向来敢战，统领部下有方。政绩杰出的福建知县夏允彝也曾说辽东所用人所望成功，惟熊廷弼，袁崇焕，孙承宗为庶几；而武臣如刘挺、杜松、满桂、祖大寿、吴三桂，其最著也。平西伯当真是辽东一大良将。这些人死的死降的降，惟剩平西伯一人。因此相较其他总兵，父皇总是对他偏爱。三年前松山一战同样是不战而逃的死罪，就算他守宁远有功，父皇也不该反提擢他为辽东提督……”
永王与陈圆圆同时看向定王。这个孩童也不是什么都不清楚，也许他心里分明得很。
帝王家的骄子不容小觑。
一路上，他们三人聊了很多，聊到蓟辽总督王永吉奏请朝廷调吴襄入京协守的真正意图，平西伯吴三桂联合一督二抚、吏科及兵科给事中等人主张撤宁并关结果却大悖人意的原因，总督王永吉奉诏与平西伯吴三桂组织宁远五十万军民海陆两途移民仍没能在顺军攻入京师之前抵达京师的缘故……最后，聊到了如何逃离大顺军的掌控，并预备付诸实践。
二日，顺军进至保定府，军厨早已不知所踪，饥肠辘辘的顺军只得用宝物向百姓换些食物充饥。
艳阳在天，闯王魁梧高大的身影拖长在地。他环视着四处毫无秩序可言，正囫囵吞枣吃着饭的将士们与疲惫的马匹，心头的滋味不大好受。
陈圆圆看了两位殿下一眼，准备按计划行事。她掀了帘，嘴角露出一抹冷冷的笑，下了车，缓缓走着，裙摆如红莲在风中恣意摇曳。
闯王李自成本就思绪混乱，加之陈圆圆步履轻盈，没有察觉陈圆圆的到来。
陈圆圆敛了敛容，踮起脚为闯王李自成拭汗，吐气如兰，“皇上，军中随带的四千妇女平白需要那么多饭食，行路又慢，甚为拖累，倒不如弃了她们，任她们自生自灭，也省得士兵们烦难，影响行军进程。”闯贼就是再不正统，她心里再不愿意，也须喊他一声皇上。
香气拂过鼻端，粗野之人的声音比往常软和了些，“朕也这样想过，只是将士们这一段时间血战，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他肃然吩咐左右，“传令下去，锦绮缠挂树上，金银抛置路旁，妇女同锦绮金银等留半数即可，身强者留，身弱者弃。即刻去办！”他继而又问及永定二王的状况以及对他是否有不满。
“已吃了皇上送来的饭菜歇下了。自周奎献二王以来，皇上虽囚禁二王，但对二王宽容不究，又承诺将以杞宋之礼相待，他们岂会有怨言。”陈圆圆飞着眼梢察看闯王的神情，试探道，“只是他们过于想念长兄，总是问太子是否在皇上这里。”
许是心里有气与不甘，闯王声粗气重道，“朕未曾寻到太子，承诺归还太子不过是不得已的约定……那吴三桂想是看出了多尔衮的野心，有意与朕联合驱逐清兵，只是朕那几日太过愤怒也恨毒了他，杀了他全家，更无太子在手……他再痛心疾首却也并未先背弃盟誓，太子若在朕手中，也不至于有今日的局面。”
他的欺骗导致平西伯入了误区，耽误了平西伯寻找太子恢复大明的时间。心中恨意涌来，陈圆圆依然语气温和，“即使没有太子，皇上不还有永定二王，何苦去骗他，反招致祸害。”仿佛在为他做考虑。
“出征山海关途中朕在永平他派来六位乡绅骗了朕一次，朕骗他一次又何妨！”李自成切齿，“若是没有他，朕早已是中原之主了！他妄想做复国元勋，朕不会让他得驱狼逐虎建功立业之逞！二王……朕如今连帝王都当得这般不正统，如何去给他们封地！杀了他们也算干净！吴三桂，太子和二王你谁也别想得到。”
电光火石间闯王李自成已持剑疾步至马车前，看守二王的士兵早已不省人事，身旁一地杯盘狼藉，跟在后面的权将军刘宗敏冲过去数刀砍破车帘，车内却空无一人，陈圆圆先前给二王的女子衣裳也一同不见了。
陈圆圆没有想到她拖延了没一会儿就触动了闯王的神经，所幸两位殿下已经穿着妇女的裙衫混进了随军妇女中。
刘宗敏施施然逼近陈圆圆，眼中杀机大盛，“是你！你的饭菜为何自己不吃给了别人，偏巧别人吃了就昏昏欲睡，二王也不见了踪影。皇上待你不薄，不想竟留了你这样吃里扒外的贱人在身边！”他又转身向李自成请罪，“此事全怪臣下，从田府寻了这种*婊*子*给皇上，臣下先解决了她，再向皇上谢罪！”
陈圆圆心中惊惧，她还不想死，还有好多想做却未做的事，怎么就要死了呢？
一时后方警报迭起，殿后部队已无力抵御大明平西伯吴三桂的攻势。
惊慌之余的李自成一剑挑开刘宗敏向陈圆圆挥去的刀，“收起你的刀和将要撒的野，马上归队出发！”
刘宗敏狠狠瞅了陈圆圆一眼，碍于闯王之命只得恨恨归队。
如果她待在闯王左右，除非闯王弃了她，否则很难有机会逃走。但若是与随军妇女待在一起，她要逃走就容易许多了。尤其……平西伯的军队就要杀过来了。她宁愿跟着大明的军队，也不愿意跟着这个窃国贼人。陈圆圆以表面的平静遏制着内心汹涌翻腾的恐惧，跪地道，“圆圆有罪且贱，不配服侍皇上左右，当褪去华服丽饰，布裙荆钗与余下两千妇女同行同吃同住以抵罪。”
李自成面露不忍，然终是拂袖而去，“罢了，你去吧。”
两千妇女全程步行，吃食又差，三日到了庆都，陈圆圆已是疲劳饥饿不堪，几将昏厥，似被抛上云端，又荡入谷底。但想到永定二王已脱离掌控，她觉得自己所受的这些苦便也值了。无心中回首却见后方黄尘飞扬，顿时厮杀声不绝于耳，有争相逃命者，有奋力激战者，一片混乱。
此战终以顺军败逃而告终。
那青天白日之下，遍插明字旌旗，银盔铁甲的铁骑分作数列，严阵肃立。一人重甲佩剑，一马当先，提缰徐行，忽而勒缰停行，号令声响彻庆都府内外，“今投降的顺军若愿归入我大明一律免死，所获金银财物皆有份，随军妇女若无意留营均可回归故土！”
看清为首那人面容，恍惚间如鬼使神差，陈圆圆强撑起身步步向前，终倒在万军注目之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甲申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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