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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失去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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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摇晃着酒杯,看沉淀物如细沙搁浅在杯底。
从刚才一川陪妃姬去跳舞,我一个人落单开始,有一张脸一直躲躲闪闪映在光亮的杯面上。
心底冷笑,这个斯托卡的盯梢技术实在有够烂的,如果是在战场上,死100次也足够了。
视线越过酒杯,重回舞池。
舞池早已是妃姬和丽丽的个人秀。
有一川陪着,妃姬应该能熬得过丽丽得刁难的。
一口饮尽,把酒杯还给男仆,附上一张便条,告诉他们我先走了。
刚出门,就被门外的侍卫拦了下来。
“先生,例行检查!”侍卫甲板着脸要求。
终究还是引起注意了,看着两个侍卫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个人偷了东西,奉命拿下。
什么都没说,解下腰间从不离身的火鼠皮袋子,递过去。
两个侍卫有些愕然,我的顺从让他们感到意外,两人互使了一个眼色。
侍卫乙接过袋子,急急打开,眼睛骤放光芒。
一把掏出一个黑色的圆盒子,大叫道,“找到了,失窃的宝石!”
同时,侍卫甲锋利的剑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像从地下冒出来的数十全副武装的士兵,明晃晃的枪尖一字排开。
看他们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禁有些纳闷,为了区区一块紫晶,竟如此大动干戈。之前我也仔细看过,的确是紫晶中的极品,但是还不是我看过最好的,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量你本领再高,也逃不出我尤柯布下的铜墙铁壁!”自负的大笑随重重的脚步声击打在身后的阶梯上。
“国王陛下,这个人就是沙摩!”
咦,没想到连国王也亲自出动了!
汉博国王慢慢踱到我面前,看见我脸的一瞬间,脸色掠过一瞬的异样。
眼眸有着难懂的深沉。
他把我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尤柯,你确定你抓对人了吗!”
那样虚弱的面容,却丝毫不妨碍说话的威严。
不愧是一川一手教出来的徒弟。
“陛下请放心,不会错的!侍卫已经从他身上搜出了紫晶!”
尤柯拿过盒子,捧给国王。
“啪!”盒子打开。
“这就是你说的紫晶吗!”反问暗含严厉。
“啊,怎么会是——戒指!”尤柯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花了,脸上的得意顿时褪得一干二净,吓得血色全无。
“怎么回事!”汉博国王“啪”一声关上盒子,不悦地责问。
“这,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尤柯结结巴巴,突然恶狠狠地看向我,“陛下,肯定是这小子把紫晶给换了!”
“快说,你把紫晶藏到哪里去了?”尤柯推开侍卫甲,夺过剑,一用力,冰凉的剑锋穿透了皮肤。
我像木头一样一直直直站立的身体,终于晃了晃,在众人的惊愕中,缓缓地倒了下去,眼睛闭上的最后一刻,看见的是一川和妃姬惊慌的脸。
“哎,连妃姬都走了,别装了!”
慢慢睁开眼睛,感受着脖子上伤处药膏的清凉。屋子里很静,静得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默默坐起身,掀开毯子,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揉得皱皱的。
“你手上的文字是怎么来的?”一川的音调一如平常,却听得我紧张。
“衣服有点乱,我去换一下衣服!”微低着头,想从一川的身边溜过。
两步跨过,身体眨眼间挡在我面前,“先回答也不迟!”
我被迫后退,避开他无形的压力。
“没什么!”我复又坐回床边。
“是不是瀑布里石化的那个人下得契约!”他提高了声音,“沙摩是不是把紫晶交给你了!回答我!”
我抬头,看他脸上的愠怒,和那时候在花园里找到我时一样的忧虑和担心。
“一川叔叔不是都知道了吗,那依能说的,那依不能说的!”我淡淡地回答。
“你知道国王没签署正式文件之前,我还是拉维的王佐,找回紫晶,一样也是我的职责!”
“我让叔叔为难了!”我有些苦涩地笑,“如果叔叔一定要把那依交出去,那依也不会怪叔叔的!”
“你怎么会刚好就跑到那个瀑布里面去了呢!”一川有些恼火。
我以为瀑布里面的人是你!话到嘴边,又卡住了,无法启齿,越发沉默。
一川定定地看着我,许久,叹了口气,双手环胸,靠在墙上。
“陛下对紫晶势在必得,你打算怎么办?”
我微笑,“走一步算一步吧!”
“要不要把焚喊回来,十四叶,他比较熟!菲格斯和尤柯他们已经知道十四叶有和沙摩接头的人!”
“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反射性拒绝。
“他?焚吗?”一川讶异于我激烈的反应。
“嗯!”
“为什么?难道你还不放心他?焚,我很了解,绝对是信得过的人,而且,你是他喜欢的——”
“师父,”我打断他的话,“这个时候突然把焚喊回来,别人难免会起疑心的,虽然现在因为找不到证据,他们的视线暂时移开,可是随时又会移回来!”
一川,这个他们,不只是非格斯和尤柯,还有斯托卡,也许还有焚!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叫我如何信任他!
“你,”一川的声音突然间压低了,“是怕他担心吗?”
“啊!”我呆呆地抬头看。
“没什么,只是,”他的话有些混乱,“算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着,站直身,走到门口,停住了。
“如果伤口没什么问题,明天按时来训练吧!”
门轻轻地带上,隔断他的最后一片背影。
刚才,一川想说什么?
他似乎有些不开心。
也是吧,他那样忠心为国的人,居然为了我对国王撒谎了。
那个时候,他没有跟着国王回大厅,也是在搜查紫晶。看到我出现在瀑布边,衣服被打湿的时候,他就怀疑我了吧!
不过他没有追问,甚至也许趁他扶我的时候,我把紫晶放进他的口袋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吧!
之后帮我演完一出“赛宾家小姐因官员办事不力,遭诬陷,受伤昏倒”的戏码,任由我再次趁他抱我上车的机会,取回紫晶。
他装作毫无所知,心里面一定矛盾至极。
一川就是因为紫晶的事情,遭到别人的排挤,愤而辞职。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阿兰正在调查大祭司与爷爷的死因,这件事情,也不能告诉他,赛宾家族不能因为我牵扯到危险中来。
我的脑袋没有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冷静,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忽然,传来敲门声,老总管在门外通报着,“小姐,有一位客人要见你!”
客人,我疑惑地起身,这么晚了,是谁呢?
推开门,是一个男人,宽边的帽子半遮着脸,背着行囊,风尘仆仆。
即使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立刻就认出来了。
“好久不见了,檀老师!”
“檀老师,你是檀老师!”老总管瞪大了眼睛。
“啊,我打扮成这样子,你还认得出我!”男人揭开帽子,一张非洲黑人脸,只分得出白色的牙齿。
“我不是提醒过檀老师了吗,你的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檀香!”
两年不见,记忆里那个文质彬彬的青年蓄起了胡须,凌乱的头发长长了,随意扎在脑后,倒像是个落魄的街头艺术家。
“不会吧!”他举起手臂,凑近鼻子闻闻,“我都半个月没洗澡了,这样你还能闻得出来!”
“什么,半个月!”我立刻后退,“老总管,快带檀老师去清洗一下!”
“老总管,老总管!”
我又喊了两声,老总管才回过神来,脸上还是不可置信。
“哦,哦,檀老师,跟我来!”老总管一边走在前面带路,一边回过头问,“檀老师,我没听说你失业了啊!”
忍不住笑出来,失业!
檀回头故作生气地瞪了我一眼,接着自己也笑起来,“没失业,不过到西肯去跑了一趟!”
“西肯啊!”老总管感叹,“怪不得,那可不是个好地方,到处都是沙子!”
“哎,是啊!都快把我烤焦了!”
两个人聊得起兴,慢慢走远了。
转过身,看见门边摆着一个旧袋子,这不是檀的行囊吗!怎么落在这里了!
想喊住他,人已经看不见了。
算了,先提进来吧!
咦,好轻啊!
袋子突然动了一下,把我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拿手指戳戳,软软的。
受到我的触摸,袋子大幅度动起来。
我连忙放回地上,看袋子里的东西左冲右撞,“啪”,绳扣松开,袋口开了。
小心地俯身,想看看檀到底装了什么玩意,莫非是从西肯带了什么珍稀植物回来了!想当年,他的宝贝,一棵食人树可是把我吓得不轻。
“嗖”,一团黑影腾地窜出来,从我耳边擦过。
我匆匆回头,看它无声地落在桌子上。
突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除了如鼓的心跳。
“离!”我轻轻喊着,如同无数个梦境中,担心我的声音一大,就把它吓走。
“离,你没被箭射死,是吧!你又回到我身边了,是吧!”我喃喃着,却不敢伸出手去,就怕如同之前的无数次,在一指的距离,离消失不见。
“嗖!”小小的身影跳起,突然,我的左肩沉甸甸。
离,你还是第一次在梦境中,主动靠近我,就和当初一样,盘在我的肩头。
我似乎感觉到了,久违了的,昭示生命的温暖。
温暖!脑袋像被电击过,突然清醒过来。
我呆若木鸡,两只眼睛挤成斗鸡眼,瞪着在鼻子上方,扫来扫去的毛茸茸的一截尾巴。
“啊!”惊恐地抖开肩上的东西,踉跄着往后退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红红的眼睛圆滚滚的,无辜地回望着我,因突然被我抖开发出不满的呜咽。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门“哐”推开,老总管如临大敌地跑进来。
“它,它,”我说不出话来,颤抖的手指着前方。
“咦,这是!”老总管走过去,“好像啊,小姐,这只貂和您弄丢的那只好像啊,可惜,两只眼睛都是红的!”
红的!我猛然冲过去,没错,两只眼睛都是红的。
它,不是离!
心立刻像灌了苦药,几乎要流泪了!
是不可能的啊,那个时候不是我亲眼看见的吗,倒在血泊里冰凉的小小身体,胸口插着原本射向我的箭。
伸出手,掌心朝天。
小貂矫捷地沿着手臂,跃上我的左肩,重回它的位置,满足地闭上眼睛,摩挲着我的脸。
我感受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微痒的感觉,很舒服,却忍不住垂下眼睑,压抑泛滥的泪意。
生命,不可能重来!
当檀整理完,再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在我而言,这一个小时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怎么了,看见我送给你的礼物反而不开心了!”洗梳过后,站在我面前的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檀老师,而不是那个在广袤的草原上驰骋的沙族人。
“檀老师,世界上有两片长得一模一样的叶子吗?”
“它和离的眼睛不是不同吗!”檀似乎听不懂我的话。
“它和离就只有眼睛不同!”我倏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么可以没告诉我,就擅自复制了离!”
檀一征,继而看向左肩上已经熟睡的小貂。
他伸出手,想抚摸小貂。
我立刻后退,他看着摸空了的手,有些无奈,“有的时候,只有忘了过去,才能继续往前走!”
“所以六年前,是你封住了我的记忆,对不对?”我克制自己的声音,小心不弄醒小貂。
“冷静点,在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不封住你的记忆,你绝对会疯的,甚至精神错乱而致死!”檀按住我的肩膀。
“你让我怎么冷静,离替我死了,我却把它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意外恢复记忆,到现在我还,还——” 终于哽咽,狠狠地攥紧拳头。
“我知道,我知道!”檀搂住我的肩膀,“所以你要忍住悲痛,坚持活下去,代替离看着这个世界的阳光!”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再深呼吸,睁开眼,轻轻推开檀。
“六年的时间,你查清楚了吗?真的是卡修伯爵干的!”
“他只不过是个小喽罗!”檀冷笑。
“那幕后是谁?”
“你父亲不是也在查吗!”
立刻明白他的意有所指,“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少不了他的份!”
“你所听到的,卡修口中的巴罗指得就是他,卡修是他安插在国王身边的探子!十年前,克米尼和拉维的内战就是卡修怂恿国王的。而且——”檀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我注意到他脸上复杂的表情。
“这件事还不确定,不过——”
“你到底要说什么?”蓦地,想起了一件事情,“你指的是薇薇安的婚事!”
“嗯!”他点头,“就是大祭司给皇帝出得主意!”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挑起两国的战争对他有什么好处!”我苦苦思索着,想他做过的所有事情。
“大祭司是一个很神秘的人,几乎从不踏出圣庙,除了每个月进宫觐见一次皇帝!所以要查他的底细很难!不过我的族人查到有一个人跟他有密切联系!”
“谁?”
“商人东文!”
“他,”我淡淡一笑,“我认识。”
“你认识?”檀的脸一瞬间有些深沉。
“啊,搭过他的船。先不谈这个,沙摩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已经通知了族人。”檀立刻悲伤起来,“事实上我这次也是为紫晶的事情来拉维的,只可惜我来晚了!”
“紫晶,原来是褐色的,是我们沙族世代守护的神物!拥有它的人,即使没有特殊能力,也能拥有最强大的召唤土精灵的能力。五年前突然失踪了,族人四处搜寻,一直到半年前,沙摩无意中发现,不料这件事情竟然被菲格斯知道了!”他满脸怒意。
“那为什么会变成紫色?”
“现在还不清楚!”檀沮丧地摇摇头。
“大酋长也不知道吗?”
“父亲说,只有亲眼看到紫晶,才可能找出原因!”他叹口气,“可惜现在紫晶又消失了!”
“是啊,没有办法,所有问题只有先找到紫晶再说!”不知为何,把沙摩的事告诉檀,把紫晶交给他应该是最安全的,可是心底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阻止着我,让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说出来。
也许是焚的事情让我变得多疑起来了。
算起来,檀跟我是老朋友了。
从7岁开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8年。
8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也可以鉴别人心了吧!
6年前的那一天,檀封住了我有关离的所有记忆。让我自昏迷中醒来,只留下被他击昏的记忆,直到因为爷爷的噩耗大受刺激,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想起了黑暗中卡修模糊的脸,破空而来的箭,看见死去的离而无法控制的自己被檀击昏,一切一切。
可笑阿兰向我询问离的时候,我竟然反问他,“离是谁?”
还好,6年后我终于又想起来。
檀说得也许没错,可是如果连离都遗忘了,我还如何能往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