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离开 ...
-
从医院回来，曹欣一头扎进许久不见的床，那么柔软，熟悉又怀念。她用头猛蹭着，享受着被褥的清香。
凌晨三点，早已进入梦乡的曹欣被恐怖的铃声吵醒。
“喂，是曹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
“是我。”
“你的外婆呼吸困难，现在正在抢救，请你赶紧过来一趟！”
她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手机滑落掉在地上。泪水一下就淹没了她双眼，她颤巍巍捡起手机，“她没事吧，怎么会这样？今天看见了不还好好的啊。”
“我也说过了吧，她的血压不稳定，心血管和抑郁症的药物虽然吃着，但很容易被周围影响。今天晚上的电视声可能开得大了，她想听，但是突然出现了什么声音，就…………”
“别说了，我马上来。”
曹欣挂断电话，急匆匆下楼，叫了车就往医院奔。一路上她不说一句话，脑中想的全是小时候的事，爸爸妈妈，外公外婆，还有她。她控制不住自己，又好像听见了什么。
医院里很黑，药水的味道比她白天来时更加重了。她跑向三楼的重症病房，一名认识的护士正等在外面。看见曹欣来了，她老道地告诉解释道，“主治医生和黄医生都在里面，不要担心，挺过去就好了。”
曹欣有些呆滞，坐下来等在外面，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过了好久，当上方的时间从十五分跳到三十分，里面的人出来了。门一开，她就冲了过去，黄医生低着头，额上的汗水滴下来。
“阿婆她怎么样了！”
黄医生看看她，垂下眼帘，勉强给个笑容，“小曹，去看她一眼吧。再准备准备，让他们给你选个好点的地方。”
天塌了下来，曹欣脑中一片空白。她冲进监护室，外婆正躺在那里。她安详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脸上还带着一点点温热的红晕。
“……阿婆……”曹欣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声地喊着，“阿婆？”
没有人回应。
“阿婆！”她跪在病床旁边，摸着她的手，摸着她的脸。空白化成湖水，狂风带起惊涛，泪水倾盆而下，她抓着外婆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全身颤抖。
“你看看我啊，看看我，阿婆！”她的话含糊不清，“我回来了，小欣回来了！”她想起自己今天买的那么多东西，“我买的栗子你肯定还没吃，你说你喜欢的，那是小欣跑了好远才买回来的，你怎么能一口不吃呢，阿婆！”
“你要什么，还需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无论用什么办法，你别走啊，别走！”
曹欣的嘴唇又干又辣，盯着闭着眼的外婆，突然什么话也不说了。
“…………曹小姐。”医生试探着拍拍她的肩，她没有回应。
“听说有些人埋了的时候突然活过来，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
“曹小姐……请节哀。”
“你那么确定？可她身体明明还是热的。”
曹欣一个踉跄，身体摔在地上。她的眼神空洞，空洞到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以为她不会有事，毕竟有时候我还是挺幸运，说不定我就是个幸运的人，然后幸运会一直在我身边。我明明将它都给阿婆了，怎么她还是走了？”泪水再她脸上死肆意泛滥，她低着头，却是再也抬不起来。
房间内冰冷的金属色被灯光反射，阿婆的半边脸被照亮了一些。床被曹欣的用力推得动起来，乍看之下，好像外婆的身体也动了。
“她说话，她要说话！”曹欣惊叫起来，她赶紧凑到外婆嘴边，侧着耳朵，“你要说什么，外婆？”
“啊…………是吗……”
曹欣跌回原来的地方，满脸的泪水，可这好像还没有结束，她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天昏地暗。那时候的她已经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世界早就变得什么不剩下，只有她一人，呆呆的站在再也不会有人进来的房间。从此以后，就只有她。
外婆说，‘小欣啊，你的爸爸妈妈来喊我了。我把你的幸运还给你，你好好的，活得漂漂亮亮的。外婆在天堂呢，会好好看着你的。’
“可是我还什么都没做啊，我没有孝敬你，你也是，阿公也是，爸妈也是。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
‘那就争气，孩子。’一个声音答道。
在一片模糊之中，曹欣满眼泪水，昏倒在地上。
——
几天后，曹欣借着外婆和自己的积蓄为她买了块算是不错的地，静静安葬了。没有几个人来，她也没告诉多少朋友。外婆的葬礼很简短，火化，下葬，一切从简。
[那就争气，孩子。]
几个字一直在她耳旁回想。曹欣挂着黑袖章，抬头呆呆望着蓝天白云。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太阳依然那么暖和，松柏苍翠，扫墓的人络绎不绝。天气好过头了，她不快地微微蹙眉。
忽然她睁大了眼睛看向天空，偶尔飘来的云朵化为外婆慈祥的面容，没有痛苦，只是笑着。
“所以你在天堂了，一切都好，想这样告诉我吗？”曹欣哽咽，又是留下泪水，“所以你想说会在天上看着我的吗？所以天才那么好，人才那么多……”她双手擦着满是泪水的双眼，今天起，她的生活真的就完完全全只属于她，不会再有任何人打扰。
街上的恋人出双入对，老人们结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儿，先生站在面包店前，打算给刚满一岁的女儿买个蛋糕回去。曹欣一个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切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有时候她想，这次回家或许是上天的安排，只是让她能够有幸得见阿婆最后一面而已。
而她则终将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一个人走完一生。
家乡不像B城那么冷，但曹欣依然裹着羽绒衣，只是颜色变了，从红色变成了黑色。在外面吃完晚饭，她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灰尘厚厚的家里，她整理着一件一件外婆的遗物，时而哭时而笑。每走到一处地方，厨房、卧室、客厅，她总能记起外婆还在时的日子，记得两人的拌嘴。泪水停在她的脸上，从未断过。到最后实在没有力气了，她终于倒头便睡，脸上却依然带着两道泪痕。就这样曹欣放空好了几天，手机不开，来人也不见。望着窗外儿时的操场，她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
铛铛——————，一串悠扬的音乐响起，这是下课铃声，与她小时候的一样，没有变化。底下渐渐掀起浮躁的波动，哗哗哗一阵，一群群孩子从教室门出来。
一个女孩梳着高高的马尾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她盯着课本，非常认真。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同伴’，他正在写作业，当写完最后一笔，他合上书本开始收拾书包。
他看一眼高马尾的女孩，她的眼睛还盯着课本，“曹欣，你不走吗？”
“不走，还没背完。”女孩眼睛都没抬。
“星期五才抽背，还有三天啊！走吧？”
“不了，我今晚就找老师背。”
“切~~~~”男孩子瘪瘪嘴，不愉快地背上书包走了。
天色暗下来，窗外的嘈杂声渐渐消散，周围变得安静。曹欣从老师办公室回来，终于在老师下班前背完了课文，身后的小马尾一甩一甩，眼睛也弯弯的，很是开心。她回到班里关了灯，整理书包，锁了门，走到一片漆黑的走廊上。走廊上没开灯，迟钝的曹欣这才发现天已经这么黑了，已经看不清路了。有饭香窜进她鼻子，远处的住宅楼灯火通明，她脚下的学校静谧黑暗。
曹欣害怕起来，她背着书包加快脚步向校门走去。操场很大，球门的网随风呼啦呼啦地摇摆，发出可怕声响。高年级教学部的教室还有灯亮着，门口有两三个学生诡异地走来走去，似乎还对着操场上的曹欣指指点点。曹欣的头上渗出汗水，手也颤，嘴也抖，可书包和脚步都太重，她跑不动。
校门渐渐近了，她仿佛看到了希望。再努力往前快步走，她发现校门外有一身影。那身影很瘦，穿着的衣服也很松，一飘起贴在身上，人瘦得像跟竹竿。但竹竿笔直，一动不动，风意外地吹不走。再走近一些，曹欣看清楚了，那是她的阿婆。
她欣喜若狂。
外婆笑起来，朝她招招手。曹欣加快步伐，有家长进校门接自己的孩子去了，她与他们逆流而向，脚步飞快。当她终于走出校门，周围的路灯亮起来，身后淹没在黑暗中的校园变得可爱静谧，衬托着高年级的灯光，又变得令人恋恋不舍。曹欣跑两步，赶紧牵起外婆的手，很幸福。
外婆在她脸上轻轻擦拭，“有墨汁，有小鬼趁天黑爬出来涂到你脸上的？”
“不是，是我背书不小心划的！”曹欣抬着一张可爱的笑脸。
“哦，小欣不怕啊，天这么黑都一个人走过来了。”
要说不怕不可能，可曹欣有点倔强，堵着小嘴，“不怕，因为我看到阿婆了！”她突然想起今天的自己比平时晚了三个小时，想必外婆也在外面足足站了三小时。她有些难受，“阿婆不用等我，小欣以后可以自己回家！”
“哈哈，傻孩子。”外婆摸着曹欣圆滚滚的脑袋，慈祥地笑着，“我就知道小欣一定又在努力背课文，小欣那么努力，阿婆多等一会儿有啥关系？”
“可是天冷怎么办，站在外面那么冷！”
“小欣乖孩子，知道体谅人了。阿婆身体好着呢，多穿一点就好了。”
“那阿婆以后接我也跟其他叔叔阿姨一样到一楼来。”
阿婆蹲下身子，亲亲曹欣，看着她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一丝对孩子的敷衍，“阿婆在外面等你，小欣要自己走出来，这样以后再走这么漆黑的校园，小欣就不会怕了。”
阿婆慈祥的笑脸，坚韧的眼神定格在这一刹，曹欣堵着鼻子握紧拳头，不知过了多少天，那句话再一次回荡在她脑海：
[那就争气，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