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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九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六,英国伦敦城外的一座大学校园里,阳光灿烂得简直不像是属于这个以阴雨和雾霭著名的国都,户外的人们衣着清凉,都在享用这最后的一点夏日时光。

      林晓曦有些依依不舍地对着电脑屏幕上坐在北京家中的爸妈挥手道别,他们一边挥手还在一边不停地叮嘱她各种注意事项。
      虽然到英国已经一个多月,生活也已基本适应,但偶尔在清晨似醒非醒之际她还会不确定身在何方。
      叹了口气,她努力将想家的思绪甩到脑海一角,看看时间,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不知不觉中跟父母聊了三个多小时,其实也难怪,这是她搬进学生宿舍后第一次和父母用视频聊天,开学前头两个星期住寄宿家庭时不方便使用网络,才导致他们累积的问题有十万个那么多。

      林晓曦住的这栋学生宿舍楼一共有四层,是公寓式宿舍,出入楼下的大门要刷专门的学生卡,很安全,费用则属于学校宿舍里的较高等级。这间宿舍不但离她的学院近,而且房间相对宽敞,每层两户,每户住四至五个学生,她们除每个人自己的卧室外,共用厨房和卫生间,不过卫生间有三个,不用担心早上会出现排队的景观。据她同宿舍的女生说,只要是离校区近的宿舍都非常抢手,除新生和留学生外大家年年都要排队。
      说是宽敞,其实每个人的宿舍大概都只有十二、三平米,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一张书桌,两排钉在墙上的简易木板书架,以及一个小小的衣柜,剩下的活动空间就没有多少了。好像英国学校的宿舍标准间都是这样子,传说中有较豪华的版本,不过林晓曦没见过。
      抻抻腰,林晓曦盘算着吃过午饭该去商场采购些杂货,面包和牛奶都要吃完了。她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她还在习惯房间的尺寸,头两天转身时步子走得稍微快了点,以至膝盖碰到床沿好几次,至今还有一块瘀青。
      刚才林晓曦的妈妈沈清通过摄像头看过房间后,直皱眉头,说这空间比鞋盒也大不了多少,她不太满意,说着说着冲动得恨不能立刻飞过来租个房子陪女儿一起住。林晓曦忙解释学校宿舍的诸多便利,一口气列举了一二三四条,这才让她觉得好过些,她爸爸林文斌倒是什么都没挑剔。
      她看着这小小的房间,一点也不觉得介意,她想要把这里当作自己独立成长的开始。她还要将房间好好地装饰一下,墙上已经贴了一幅她上个星期跟同学一起去附近二手音像店里淘来的安德列斯.塞戈维亚的海报,她当时像捡到金子般开心,靠床头的墙上还有一张她一家三口的幸福照。等有时间了她打算要去把附近的小商店好好逛逛。

      林晓曦用冰箱里自己剩余的食材作了个三明治,又把剩下的牛奶统统倒进红茶,成了名副其实的奶茶。她在寄宿家庭那对夫妇的影响下也爱上了红茶。

      公用厨房是宿舍里面积最大的房间,有二十多平米,同时也是她们的客厅,四扇长方型大窗户占去了几乎一整面墙,在有阳光的日子里感觉特别温暖,例如像今天。另一面墙上有一张灰色的毡布布告板,板上贴了好几张不知出处的搞怪图片和某个女生的自我宣言以及一些商业宣传单。

      厨房的各色设施都很齐备,一张六人座的大餐桌可供同宿舍的五个女生一起用餐。周末时的早晨往往是最安静的,不像平常那样忙乱。宿舍里现在也很安静,林晓曦猜除了乔安娜,其她女生应该都回家去了。她家比较远,住在英国北头的苏格兰高地上,除非放大假否则不会回去的。

      果不其然,她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写购物单时,乔安娜从自己房间里慢悠悠地晃出来了,睡眼惺忪,脸上还留有昨天的化妆痕迹,她回答林晓曦的问候时,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她朝卫生间一步一挪地走去,稳重的速度简直可媲美熊猫。林晓曦猜不出乔安娜昨天晚上是如何从酒吧一路回到自己宿舍的床上的,不过能够回到宿舍已经算是了不起了。
      她比较喜欢看正常时的乔安娜走路,那修长的双腿迈着猫一样轻盈的步伐,利落得像一阵轻风。
      林晓曦不禁摇摇头,实在不知道喝醉酒的乐趣何在,为什么人们那么喜欢自我摧残而且还乐此不疲,她实在是不懂。十六岁时她爸妈第一次允许她喝酒,家里各个国家所有品种的酒让她一次尝了个够,她不知是因为她的味蕾比别人缺了些还是因为什么,她始终没找到让她喜欢的酒,那次她睡了一天一夜才爬得起床来。想起醉酒的滋味她嫌恶地抖了个激灵,赶忙喝了口红茶。

      乔安娜梳洗过后显得清爽不少,她也泡了杯红茶,坐在餐桌旁,目光还有点呆滞,显然并未彻底清醒,她打了个哈欠,低头看到林晓曦放在桌上的购物单,随口问道,“Lyra,你要出去去买东西吗?”

      Lyra是林晓曦的英文名字,她刚洗完自己的杯碟,顺便在洗洗碗槽里无名氏遗留的两三个脏盘子,听到乔安娜的问话,她转过身来,“是啊,你要不要一起去?”

      乔安娜想了想,“嗯,也好,一个人去买东西挺无聊的,不过你能等我半个小时吗,我想先洗个澡。”她看见晾碗架上林晓曦刚洗好的盘子,她有些迟疑地指指那些盘子,“嘿!Lyra,你不应该帮她们把盘子洗了的。”

      林晓曦微微笑了下,“知道,不过没关系,只是两三个而已,如果多了我是不会洗的。”其实直到来英国前不久她也才开始学着做家务。

      乔安娜耸耸肩,“两三个也不应该洗的,我昨天早上就看见了,也不知道是谁的!”
      “嘿,这些盘子要是放上一个周末,可是怪恶心的。”林晓曦坐到乔安娜旁边。“你知道,可能会吸引来那种虫子的,我可是非常非常害怕那种东西的。”
      乔安娜有些不太明白,她疑惑地看着林晓曦,“什么虫子?”
      林晓曦想不起英文的蟑螂怎么说,只好跟她详细描述,“你知道,棕色的甲壳虫,有翅膀,行动非常快,喜欢在厨房里出没的那种…”
      乔安娜恍然大悟,耸了耸肩,“哦!哦!蟑螂,不要担心,这种东西在英国不常见,除非是特别肮脏的地方。以后这些盘子就让她们放着好了!反正你不要管。”
      林晓曦听了不禁喜上眉梢,“真的吗?没有蟑螂?!你确定?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知道蟑螂在英国属于稀有生物,她感觉比什么都高兴,她挥挥手,“放轻松,只是两三个盘子,不用太夸张。”

      乔安娜却摇摇头,“这是原则问题!”
      林晓曦耸耸肩,“好吧,以后我不管了。”
      乔安娜歪着头想了想,“我想我应该写一份宿舍规则,然后贴在那里,”乔安娜随手指着墙上那张占了半面墙的大布告板。“第一条,不能留男友过夜!虽然学校里也有这种规定,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你知道!”

      林晓曦点点头,“嗯,你说得对,要是突然间宿舍里冒出一个陌生的男人,那是怪吓人的。嗨,起先我父母听到英国的学生宿舍是男女混住的,差点不同意让我来,幸好后来我表姐说可以选全是女生的宿舍,他们才让我来的。你为什么选都是女生的宿舍?”她差点因此而不能来英国,估计是没有现代人能想到的。

      “你不知道,他们男生不但麻烦,而且还经常使用别人的洗浴用品!呃!他们太麻烦了,我有三个兄弟,我可是受够了男生。”乔安娜聊起这个似乎有一肚子的话可说。
      “你说你有三个兄弟,没有姐妹吗?”
      “没有姐妹,只有三个兄弟。”
      “哇!那么多兄弟,那是什么感觉?”
      乔安娜摆摆手,“呃!非常吵、时常打架、还有很多的臭脚丫子和臭袜子,等等啦,”她实话实说。“不过有时候兄弟多也还觉得不错,你应该是你们家里唯一的孩子吧?”

      “是啊,没办法,中国人口太多了…”林晓曦刚想对乔安娜的兄弟众多表示羡慕,忽然抬头看见墙上的挂钟,“呃哦!十二点半了,我们是不是该去商场了。”
      “好吧,等我三十分钟!”乔安娜一跃而起。

      林晓曦挺喜欢乔安娜,她一头金红色的披肩发,身材苗条,长相十分柔美,脾气却有些急躁,性格也很干脆利落,看来多少和家里兄弟多有些关系,她一开始曾被她的外表所误导,而且她还在适应乔安娜那可爱的略带高地口音的英语。

      回到房间,她只用两分钟就收拾好外出的行囊,左右无事,便拿起吉他,一边练习一边等待乔安娜。窗外的阳光正明媚。

      学校生活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周末,林晓曦在预约好的时间和父母聊完天便匆忙下线,她急急忙忙换上外出的薄风衣。几天前她接到学校里中国学生会的电邮通知,这个星期六中午他们要在一个学生家里举行庆祝国庆和中秋的聚会,要求是自带食品。她昨天在学校练琴练得太晚,现在必须要赶去商场买些东西,她确认带好了地图和写着地址的纸条才出门。

      来到丁字路口,林晓曦有些犹豫不决,左右两条街都是同一个名字,她有些闹不清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没有办法,她只好拿出口袋里的地图察看,在学校附近也会迷路,她自我感觉尴尬。在家时她就是有名的分不清方向,曾发生过上小学第一天就找不到教室的故事,至今还被人提起。

      明明乔安娜说只需要走二十来分钟就可以到的,不明白为什么她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走错了吗?!”林晓曦拿着地图颠来倒去喃喃自语,“不会吧?!唉…这边儿…”
      “你好,需要帮忙吗?”

      在异国的街道上冷不丁听到熟悉的中国话,让林晓曦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转过身来,看到面前站着一对学生模样的男女,高个子的男生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女生扎了条马尾辫,看上去也很文静,两个人手里各拎着一个塑料袋,她朝他们地笑了笑。
      “你们好,你们也是中国来的?”
      那个女生很爽朗地说道:“是啊,你是不是迷路了呀?”
      “好像有点儿,我要去这个地方,请问你们知道怎么走吗?”林晓曦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口袋里写着地址的纸条。

      男生接过纸条若有所思,那个女生见他迟迟没有说话,便探头看了眼纸条,“咦,这是老马家嘛!你也是去参加聚会的吧。”她笑着举了举手里拎着的塑料袋。
      “对啊!”林晓曦更加惊奇,她记得通知她参加聚会的人的确姓马。
      男生恍然大悟地拍拍脑门,“哦,对了,这是老马家,我说刚才觉得怎么看着那么眼熟,一时没想起来。”他把纸条递还给林晓曦,朝她笑了笑,“真是太巧了,你跟着我们走就行了,这边儿走吧!”说着便带头朝左边拐去。

      “太好了!”林晓曦松了一口气,伦敦这种弯弯曲曲的小巷比起北京四四方方的街道可是难认多了。
      女生笑了,“我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还猜你是不是跟我们一路的呢,没想到还真让我猜对了!”

      他们三个人一边走一边简单地自我介绍。
      林晓曦知道了这个男生叫吴永波,英文名字Bobby,来自大连,学计算机的。女生是宋雪,英文名字是Shirley,南宁人,金融专业。他们也知道了林晓曦刚刚从北京过来,现在音乐学院学习,英文名字Lyra。

      宋雪点点头,“哦,音乐学院的呀,难怪平时没在学校里见过你,你们音乐学院有点偏僻啊。”
      “是啊,那儿的老树还特别多,然后旁边好像还是个什么系的实验楼,平时路上的人都特别少,有几次晚上我一个人回宿舍,还有点儿害怕。”
      吴永波宽慰她道:“其实只要别太晚出去,伦敦还是比较安全的,而且他们路上的监视器很多,据说有世界上最发达的监控系统。”

      宋雪附和道:“对啊,不过我晚上十点半以后是不敢一个人出门的。哎,有一次我晚上跟他们进城玩,那街上喝多了的人一群一群的,吓得我,再也不敢跟他们出去了。”
      “你们也是住在学校吗?”
      宋雪指指旁边的吴永波,“他住在学校,我不是的,我租的当地人的房子。”
      “那你在外面住安不安全啊?”
      “还好啦,这家房东也是学校介绍的,反正我明年就要毕业了,不是那么挑剔,”宋雪叹了口气,“噫!想起来就后悔,我暑假回国了一趟,玩得什么忘了,迟两天才去找学校的宿舍,结果离学校近的房间都没有了。”
      “真是,那挺倒霉的。”
      吴永波插话道:“是啊,在外边上学,找宿舍是挺麻烦的一件事。”
      宋雪耸耸肩,“没办法,反正伦敦是这样子的,我前年坐飞机回来的时候,我旁边的两个女生在利兹上学,她们那边就没有这么紧张。”

      两个女孩儿边走边聊,渐渐地熟稔起来。
      “嗳,Lyra,你买的什么吃的呀?我们刚才去买了几盒新鲜出炉的奶油小蛋卷,很好吃的!等一下你一定要尝尝看。”宋雪像所有的南方小姑娘一样,说起零食来特别有兴致。
      “好,一定尝尝。我在森斯布瑞买了两盒小香肠,里面夹着一小块芝士的那种,我吃过一次,觉得挺好吃的,你们等会儿也吃吃看。”
      “See!(明白)我也买过一次,是蛮好吃来的,不过小心芝士吃多了容易发胖哟!”零食与身材是女孩子永远的矛盾话题。
      林晓曦哈哈一笑,“不知道,应该还好吧!”遗传自她妈妈身为舞蹈演员的好身材,她还从来没有烦恼过这个问题。
      “不过森斯布瑞的东西比较贵耶,我们一般都是在泰斯寇买东西的。”
      “我听她们说起过有这么个商场,好像比较远,我还没去过,我们这边宿舍离森斯布瑞比较近。”
      “唔,我同宿舍有个女生有车,我们常搭她的车去泰斯寇,买大件的东西的时候比较方便,不过每个人要出些油钱给她才行。”
      “我觉得有时候英国人在这种小事情上面好像分得特别清楚。”
      “是的呀!不过我觉得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啊,这样谁也不用欠谁人情。”
      “可是听上去感觉人跟人之间挺疏远的。”
      宋雪又耸了耸肩,“国外大概就是这样啦,金钱社会嘛!”
      林晓曦默然不语,宋雪也沉默了下来,人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的心酸感觉大家多少都有些体会。

      三个人在人迹稀少的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林晓曦左顾右盼,好奇地打量街道两边的建筑。
      这些房子的样子看上去虽然大都是老式的但一点也不显破旧,有些和在外国古装影视剧中看到的没什么区别,临街的花园基本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看来说英国人喜爱园艺这点倒是十分不假。

      不远处有一小片饱满的云朵低缓掠过,林晓曦的视线跟着它的影子从这片屋顶飘到那片屋顶。宋雪低着头似乎在想她的心事,没有说话,吴永波打破沉默。
      “林晓曦,你在音乐学院是学什么的?是学器乐的吗?”
      “是啊。”
      “什么乐器啊?”
      “古典吉他。”
      吴永波和宋雪两个人同时很好奇地看着她。
      “咦!古典吉他?!我好像太孤陋寡闻了,都没听说过耶!”
      “吉他还分古典和现代?!有区别吗?”
      林晓曦笑了,不明白古典吉他的人为数不少,她每每需要费一番口舌,权当作普及音乐知识,“嗯,其实吉他分好几种,平时大家看见的一般都是民谣吉他,古典吉他有些不太一样。”

      见吴英波和宋雪更加好奇地看着她,似乎都在等着她进一步说明,她只好详加解释。
      “比如古典吉他的琴弦是尼龙的,一般的吉他是钢丝弦,还有就是比民谣吉他少两个音品,”看他们有些迷惑的样子,她再继续说明,“就是吉他上面的那种一道道的横杠,少两个,音箱尺寸也不太一样,好的古典吉他价钱比较贵,嗯..其实如果你们要是上乐器店去看看可能更直观一些。还有特别是演奏姿势不一样,指法也很讲究,有些曲子是专门给古典吉他弹的,不过现在…”
      林晓曦的古典吉他普及课一直延续到老马家。

      老马租的房子在这条街道的中间位置,房子前后各有一块空地,号称是花园,可房东一年也才来打理一下,老马和他妻子王颖他们谁也不懂花花草草的,自从有了儿子后不久就搬到这儿来住了,忙着照顾孩子,也没有时间。他们三年多来按时交租,而房东最高兴的莫过于此,既然他们不要求种花种草的,他更加省事。

      所以后院除了半人高的院墙下零落存活着一些生命力比较顽强的品种外,基本上一半儿是草地另一半儿是砂石地。

      前院临街院墙内的两、三棵树没人照顾,反倒是长得很好,看上去有些..原生态,其中两棵的树枝分叉特别多,长着边角有尖刺的叶子从不见开花,到了冬天也是绿油油的,浓密的枝叶极好地挡住了过路行人大部分的视线。从屋里的角度看过去,树冠的形状倒有几分像白金汉宫门前英国卫兵戴的熊毛帽子,只不过是墨绿色的。

      他们这栋三层高的老房子是奶黄色的,白色木质门窗也是英国很普遍的维多利亚样式,这房子起先只有两层,顶层是由从前的阁楼改建而成,窗户开在了房顶。
      老马他们租了第一层,第二层现在是两个英国小伙子住着,也已经住了有两年多,去年一个国内来的女生看上顶层的大窗户,租下了第三层,楼上的两层都由户外的楼梯上下,单门独户。

      精明的房东还挖地三尺,将地下室也改成可由后院单独出入的一间公寓,不过偶尔才有人短期租住。老马因为时常要转交些信件给楼上的房客,所以三家人互相还算熟悉。

      老马的本名叫马军,其实并不老,才三十二、三岁,正在念博士,只是来伦敦比较久,算老资格的留学生,久而久之便从小马变成了老马。人很热心,大家后来就推举他当了本校的中国留学生会副会长。他的硕士也是在这间学校里念的,来的第二年就把妻子王颖接了过来,读博士期间儿子小博出生,长得圆墩墩的,脸鼓得像个苹果,非常可爱。

      老马家今天很热闹,来了有十几个人,本来不大的房间顿时显得拥挤不堪,几个熟门熟路的人已早早占据了后院里的野餐桌,四个人正在打升级,另有几个人观战外加乱出主意,听着十分热闹。

      郑湘沉默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大家聊天,和其他人整整齐齐的穿着不同,她身上还是家常服,脚上还趿拉着夹趾拖鞋。她不爱凑热闹,今天本不打算下来,不过后来一想,平时满耳朵都是英文,听听大家用中文聊天也可以算是一种调剂。

      来了英国两年多,郑湘的英文还是比较糟糕,还好她的专业对语言的要求不是那么高,其实比起刚来的时候已经好很多,当年她的英语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满屋子的人,郑湘却还没有跟谁说过一整句话,她不擅长交际,也很少主动搭话,久而久之,大家都见怪不怪,认为她比较冷漠,于是也没人想自找没趣。她一个人呆着,没觉得高兴也没觉得不高兴,旁边人们说的话不时钻入她耳中,她的思绪也随着他们的对话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四处游荡,他们的话题很杂。
      …
      “今年暑假回去你坐的谁家的飞机?”
      “北欧的。”
      “来回票?”
      “那是当然的。”
      “你们觉得这么多家航空公司,谁家的最便宜?”
      “学生票都差不多吧。”
      “也有点差别。”
      “像那个星际联航的就比别家都便宜。”
      “拜托!是星空联盟吧?真是,你看《星际迷航》看太多了。”
      “呵呵!不知道,可能吧..”
      “哈哈!改时空穿梭了你!”
      “哎,我一直没明白,为什么坐两次飞机比坐一次飞机要便宜。”
      “什么意思?”
      “转机的机票比直航的便宜嘛。”
      “也对哈,不明白..”
      “是不是跟它们飞的线路有关系,像Turkish(土耳其)家的就比较便宜,是不是飞南边的比较便宜啊。”
      “为什么?我怎么感觉飞南边要绕远啊。”
      “是不是因为中东一直在打仗,大家不敢坐,所以就便宜?”
      “拜托,那可是几万米的高空,机关枪打得着吗?再说了,那可比中彩票还难遇上。”
      “不明白,反正这么算起来是不太环保,每个人多费多少油啊!”
      “航空公司肯定有的赚就是了。”
      “那直航的应该更便宜才对啊。”
      “算不过来这帐。”
      …
      “回去一趟你怎么好像胖了好几圈儿啊。”
      “吃的呀,除了吃就是吃,天天吃,同学吃饭,朋友吃饭,我妈恨不得一天让我吃五顿饭。”
      “哈哈,回来以后慢慢儿瘦,道理跟那个冬眠的狗熊一样。”
      “去!你才狗熊呢,你暑假都干嘛了?”
      “打工呗,暑假不打工更待何时打,开学的时候儿我可想轻松点儿。”
      “你呢?”
      “我?我去了一趟湖区。”
      “呦!贵不贵呀,我听说湖区挺漂亮的。”
      “还行,不太贵,住青年旅社,不过湖区的确很漂亮,贵一点儿也挺值的,我们照了好多照片,回去发给你们看,你瞧,我们一起六个人,人一多,很多东西就都有折扣,挺划算的。”
      “都谁一起呀?下次出去玩儿也叫上我啊。”
      “我,老朱,Mandy,July,加上我们班一个香港人,还有一个Mandy的同学。”
      “嗳,她为什么要叫July七月啊?”
      “七月生的吧,不知道,不是还有叫五月的吗。”
      “我记得她去年好像是一个人跑到欧洲坐火车转了一圈,胆子挺大的。”
      “是啊,她旅行经验很丰富,有这种事儿去问她,她都够格儿开家咨询公司的了。”
      “她是学什么的?这么厉害。”
      “好像是学什么法律的,具体没问。”
      “喔,那英文肯定是超级棒啊。”
      “是,人家那口音,纯正的英国上流英语,不像咱们,伦敦口音和中国口音杂着的。”
      “她今天没来吗?”
      “她去那边儿了,她更喜欢人多的地方。”
      “可惜,不然认识一下好啦。”
      “嗨,我们系有个教授好像是中西部的人,那口音挺怪的,第一年的时候我一上他课就特受打击,下了课一定得找同学借笔记看才行。”
      “别看英国小,他们方言还挺多的,跟咱们国内说有的地方十里不同音的意思差不多。”
      “嗳,你们说,最难懂的是哪儿的口音?”
      “不知道,苏格兰吧。”
      “约克?”
      “爱尔兰。”
      “他们好多人都说伦敦的口音最难懂。”
      “会吗,我怎么没觉得。”
      “是啊,谁说的?不是吧。”
      “没觉着。”
      “都不对,印度人说的英语最难懂。”
      “不对,不对,日本人的英语最难懂。”
      “也不对,是..”
      …
      “你明年回去吗?”
      “回去呀,不然怎么办。”
      “你没试着找找工作?”
      “人家现在自己人工作都不够,没有那么容易的。”
      “也对,而且你这个专业的好象不太好找,回去可能机会更大一些。”
      “是啊,何必非留在这里当二等公民呢。”
      “我也想回去,就是一看到马路上那个乱七八糟的样子就很烦,有些受不了。”
      “唔,空气也越来越糟糕,上次回去,我的白裙子都没敢拿出来穿。”
      “真是奇怪以前咱们怎么过的,这么多年也没觉得。”
      “没比较嘛,我外婆就常说她小时候,我们市里的那条河都可以游泳的,清得都看得到鱼虾。唉呀!现在那河水看上去都好象刷锅水一样,又臭,别说鱼虾了,你让我站近点我都不肯的,那味道沾到身上,好几天都去不掉的。”
      “是啊,我们家附近原先也有条河,我记得小时候还有水,现在已经彻底干了。”
      “唉,你说国内哪个城市环境好些?”
      “不太清楚,丽江不错,不过是旅游的地方,嗳,好像听说厦门不错,青岛好象也不错,可能靠海的城市都好些吧。”
      “嗳,可是大公司都在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发愁哦,我们同学说起她在北京上学,出去办事一次那个费时间啊,我都心惊。”
      “实在不行就继续上学好啦,反正我还有两年,暂时是不用发愁这些。”
      “也许吧,等明年毕业前看啦。”
      “大城市的机会多,可是房价好贵啊,听说北京和上海的房子都涨了好几倍。”
      “又涨了吗,疯了呀。”
      “比伦敦的房子还要贵啦。”
      “这样怎么活嘛。”
      “只能租房子过吧,说到底,咱们在伦敦也是一样租房子过嘛。”
      “是啊,就是伦敦的房租太贵了,嗳,对了,你听说了吗?”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一些。
      “什么?”
      “那谁,XXX找了个当地华人同居,据说那个人年纪不小了。”
      “不是吧,为什么?她长得挺小的,比我还晚来一年呢。”
      “据说是为了节省房租。”
      “造谣呢吧,这样子跟那种特殊工作者有什么区别呀。”
      “不知道,反正我是听人这么说的。”
      “嗳,一定是谣言,她不至于为了省钱出卖自己吧。”
      “不一定噢,据说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呃,我不信,太夸张了..”
      “唉,你还是太天真了..”
      …
      “我老婆寒假要来了。”
      “终于办下来了。”
      “是啊,我现在正到处找房子呢。”
      “你现在住的地方不好吗?”
      “太小了,你们要是看见街上有出租的牌子,记下电话来告诉我一声。”
      “行,地点什么的,有要求吗?”
      “没什么要求,现在主要就是看价钱。”
      “老马家的这房子就不错,租金也挺合适的。”
      “是啊,不然不能一下住这么久,你也要找这么大的吗?”
      “不行,我不比他,他是拿工资的,我,只能找间小的一居。”
      “那应该挺难找的。”
      “是啊,反正你们多帮忙留心吧。”
      “你租间Studio可能还好些,卫生间,厨房都有。”
      “是吗,Studio一般什么价钱?”
      “唔,应该是…”
      …
      “夏天衣服打折的时候我进城买了好多东西,有的都两折。”
      “真的?我这一夏天都泡图书馆了,哪儿也没去成。”
      “你怎么那么用功啊!”
      “谁叫我命苦呢,要读的东西那么多,不提早看怎么办,我怕到时候赶不上啊。”
      “那Joney他们暑假里办的Party(晚会)你一次也没去喽?”
      “是啊,没去成,都有什么好玩儿的啊?说来听听。”
      “也没什么,每次大家都是喝多了,哈哈!据说有一次一个人喝多了,在游泳池里睡了一天,结果两只脚都泡成雪白的了。他还招了好多他们的朋友去,那帮人玩儿起来比较疯。”
      “他们是不是家里都特别有钱啊。”
      “是啊,都是傻有钱的,要不他们买了房子又买了车的。”
      “他们这么炫耀,不怕让人盯上啊?”
      “有钱不花人家难受呗。哎,你这人就是太容易担心了。”
      “不是,据说专门有人做这种事的,前两年不是还出过命案吗?”
      “放心好了,这种事儿反正再怎么也轮不到你我头上。”
      “唔,那倒是,不过他们…”
      …

      谈话的人一拨一拨在郑湘身边转来转去,他们用过的纸盘子在茶几上已经摞起了摞,她悄悄地挨个儿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后,觉得再无事可做,随手拿起茶几上一本过期不久的中文杂志翻看。
      这类东西老马家时常出现,一到开学时还有国内各地的土特产,同学们回国时大都要带一些补给回来,他们经常能想到老马一家,这大概也是为人热情的一种好处。郑湘刚翻开第一页,一转头,看见小博摇头晃脑地举着一块吃了一半儿的饼干朝她走过来,他把饼干朝郑湘的嘴里送,她看着上面还沾着他口水的饼干有些哭笑不得,只能谢绝小朋友的好意。

      小博有些口拙,说话时常往外蹦简单的字或词,连不成句子,虎头虎脑的样子更让人觉得憨憨的。郑湘偶尔会在老马夫妻都要出去时帮忙照看一下小博,他很喜欢顶楼那间让他觉得十分神奇的房间,隔段时间见不到郑湘他还会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找她。
      郑湘从不阻止小博上来,小男孩儿来了后也只安静地东看看西看看,有时坐在一旁看她画画儿,从来不吵闹乱翻,十分有品格,郑湘偶尔把一些剩余的颜料给他玩儿,看着小孩儿专心致志涂抹的样子,她倒觉得挺有意思的,有一次她随手画了几幅小博趴在地上画画的水彩小像,不想却被画商看中。老马他们看两人之间相处坦然,颇觉意外。

      林晓曦跟着宋雪和吴永波一路来到老马家门前,面对着马路有两扇大凸窗,透过凹凸不平的玻璃可以看见屋子里人影憧憧,看来已经聚了不少人,才走进前院他们隐隐约约就听见房子后面有人在叫牌,宋雪和吴永波相视摇头一笑。

      吴永波笑着慨叹,“听听,这些人,又打上牌了,一聚会就知道打牌!”
      宋雪开玩笑地祈求道:“嗨!你就原谅他们啦,平时大家又没有什么可消遣的嘛。”
      跟在他们后面的林晓曦也笑了,正准备迈上台阶,还没抬腿呢,房门就自己打开了。
      一个男生迎出来,“喂!你们来了,刚跟屋里就看见Bobby那特有的发型了,我一猜,就知道你们两个肯定是一起来的!你们怎么这么慢!”
      吴永波应声笑道:“我还说老马家的大门儿什么时候儿改成自动的了,原来是你这家伙。”

      开门出来的男生年纪和吴永波差不多,但是个子还要高出半头。吴永波朝那个男生的腹部一记虚拳,口中同步模仿着声音,那个男生作势捂胸咳嗽,他们两个友好地打闹了一回。
      他转向宋雪,笑道:“嗨!Shirley,入乡随俗,你要不要也来一个热情的拥抱?”
      宋雪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就会说,你敢吗?”
      他瞥了眼吴应波,笑道:“不敢!…”

      他还想接着和宋雪调侃几句,忽然见她身后不远站着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孩儿,清澈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好!”
      林晓曦也微微一笑,“你好!”
      吴永波一看他的表情立刻心知肚明,忙为他们作介绍,“这是我兄弟江海洋,也是大连人,这位是林晓曦,北京刚来的,新生,现在在咱们学校的音乐学院学习。海洋,你帮忙照应她一下,我们先进去去放东西了。”说着便对宋雪使了个眼色,两人拎着东西绕过江海洋自顾自地进屋去了。

      江海洋第一眼看见林晓曦便觉得心里顿时恍然若失,他微微一愣,暗中思索为什么,他的视线不知不觉停在了林晓曦身上。

      林晓曦被江海洋看得脸色渐渐绯红,以前也有人这么盯着她看过,但她只觉得那是烦扰,可从没有过这种心里乱乱的感觉。她不安地低下头,想进屋,江海洋却又正好站在门前。

      江海洋伸出手来,“你好。”
      出于礼貌她也伸出手,“你好。”
      好像两个大人一样,他们轻轻握了握手,手心相触的那瞬间,一种异样的感觉萦绕而上,他们同时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心绪一时都有些起伏不定。

      林晓曦感觉自己的脸比刚才更热了,她假装打量周围,暗中吐了吐舌头,希望不要被他看出来才好。
      江海洋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看地面,过了几秒钟,他才抬起头来。
      “你…才来不久吧?!”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先请她进来还是…
      “是啊。”她不知道他们要这么站多久,他不会不让她进屋吧,她该说什么呢…
      两个人的视线互相闪躲,好像在玩一种有趣的游戏。

      短短几秒钟,江海洋的眼神已将林晓曦从头到脚映在了心里,从她黑色风衣下天蓝色衬衫勾勒出的青春风采到贴身牛仔裤显示出的修长双腿,其实让他心动的并不只是她的美好身材,而是他们眼神交汇时,她眼睛里闪动的智慧和纯真光芒。

      一阵微风拂来,林晓曦细柔的长发随风起舞。江海洋有些着迷地看着她的头发,他从未见女孩子的头发在风中飘得如此好看,忽然间他有一种想要伸手去抚摸的冲动,下意识地,他把自己的双手插进了口袋。

      正当两人都觉尴尬之际,王颖来到门口探头一看,“咦!你们站在门口发什么呆,怎么不进来呀,Sean,我还奇怪你干嘛去了呢,这门开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进来。你应该就是林晓曦吧,刚才听Shirley说了,欢迎欢迎!我是老马的爱人王颖,你第一次来我们家,路还好找吗?进来吧,别站在外边儿聊了,都进来,都进来。”说话间已将林晓曦让进家门。

      进来是老马家的客厅,正对大门的一面墙上有一座装饰性壁炉,炉膛的位置摆着一架电暖炉,壁炉前,围着小茶几摆了一组三人坐沙发,壁炉两边各有一扇房门。大门的左手是饭厅,和客厅之间既没有门也没有墙,饭厅比客厅要窄长些,房间正中放着一张长方型餐桌,上面摆满了各种食物和饮料,饭厅过去是厨房,厨房里有一扇小门通往后院。

      “对了,林晓曦,我记得你的英文名字是叫Lyra吧。”
      “是啊,L、Y、R、A。”
      “挺特别的名字,那什么,Lyra,我厨房还有点儿事儿,没法儿招呼你,你自己随意吧,不好意思啦。”
      林晓曦把书包里的食物拿出来递给王颖,“没关系,这是我买的一点儿吃的。”

      王颖拿着东西离开后,江海洋想上前攀谈,往常从不觉得自己口拙的他却忽然发现找不到话题,他转念想了想,只好先去找吴永波和宋雪来帮忙,这两个人都正和熟人聊得火热。

      江海洋也离开后,林晓曦的不自在才好过一些,她暗自松了口气,左右看看,大家三五成群地在聊各种话题,他们之间看起来都很熟识的样子,她自觉不好贸然上前,于是便去查看壁炉上挂的两张画。

      看过这两张十分童稚的抽象画,林晓曦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老马夫妻为什么要在这么显眼的位置挂这样两张不成画的画,也许是上任房客留下的也说不定。她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腿边的小男孩儿,手里抓着块巧克力饼干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他正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看见他憨态可掬的样子林晓曦不由地笑着蹲下身子看着小男孩儿。
      “Hello!”
      “Hello!”他的英语口音很纯正。
      “你叫什么名字呀?”
      “Bobby。”
      “又一个Bobby?!”
      林晓曦正想要问他的父母是谁,小Bobby却十分骄傲地拍了下自己的肚皮。
      “I made!”(我做的!)
      “you made?你做的什么呀?”她听得有些没头没脑。
      “pictures!”(图片!)Bobby开心地朝墙上挥舞了一下小手。
      “噢!原来这都是你画的呀!真厉害!”
      林晓曦这才明白过来,这个小Bobby是老马家的孩子,她自认没有照顾小朋友的能力,便站起身在房间里寻找他的父母,她忽然感觉自己的两根手指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捉住了,她低下头看着笑嘻嘻的小Bobby。
      “Come!”(来。)小男孩儿拉着林晓曦要她跟他走。
      “Okay。”林晓曦有点儿无奈地跟着他走,希望他不是要找她玩汽车或士兵打仗之类的游戏。

      江海洋站在餐桌旁挑选食物,吴永波和宋雪出的主意是让他先端一些吃的过去给林晓曦,然后再聊天。他的眼睛不时地看瞄向林晓曦,他有些羡慕地看着小博毫不费力地和林晓曦搭着讪,其实羡慕小博的人何止他一个。当看到小博领着林晓曦进了他自己的房间时江海洋顿时啼笑皆非,自嘲这么短时间内就有敌情出现。

      林晓曦被拉着来到小男孩儿的房间,这房间比她的宿舍还要小一些,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床头柜,还有一张小小的写字台,地上靠墙放着一个塑料箱,里面都是五颜六色的玩具,让她睁大了眼的是房间的一面墙上贴满了图画。

      站在图画墙面前,林晓曦低头看看小Bobby,“这些都是你画的?”
      “嗯哼。”他一边吃着手里最后的一点饼干一边点着头。
      “你是领我来看你的画吗?可真不少啊!”
      林晓曦见他仰头看着自己,眼神有所期待,她立刻心领神会,“嗯!这些画都画得很好,嗯…这张,我最喜欢这张!”她一眼看过去,随手指住一张色彩鲜艳的画。
      他立刻站到塑料箱子上伸手去够那幅画,林晓曦觉得他有些奇怪。
      小Bobby拿到画后郑重其事地递给了林晓曦,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是要送给我吗?”看到他点点头,林晓曦开心地弯下腰,“谢谢你!你真可爱!”说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小Bobby害羞地跳下箱子转身跑开了,差点一头撞上刚要进门的江海洋,江海洋看着手里端着两盘食物,进退不是,才刚想好要说的一些话又全部化为乌有。

      看到小Bobby跑了,林晓曦站起身,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江海洋,解释道:“Bobby领我来看他画的画。”她可不想让他误会她欺负小孩儿。
      “是啊,小博特别喜欢画画。”江海洋很高兴她能先开口,不然他又要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原来他中文名字叫小博呀,他刚送了我一幅画。”她晃晃手里的画。
      “小博挺可爱的。”江海洋假装十分自然地把手里的食物递给林晓曦一盘。
      “是啊。”林晓曦接过食物道了声谢。
      “这是宋雪让我给你拿过来的,说让你尝尝她买的蛋卷儿。”
      “她刚才路上告诉我很好吃。”

      之后两个人都有些沉默,似乎很专注地吃东西,气氛变得微妙。林晓曦局促地转过头去看墙上的画,江海洋也跟着她假装看那一墙不明所以的儿童抽象画。看了一会儿,林晓曦忽然觉得这情景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她还笑着看了眼江海洋,江海洋见她笑了,不自禁地也跟着她笑起来。林晓曦更觉好笑。

      江海洋一边傻笑一边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呀?”
      林晓曦努力忍住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可她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地往上翘。
      “没什么那你在笑什么呀?”
      林晓曦看他反问道:“那你又在笑什么呀?”
      江海洋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反正看你笑我就笑了。”
      两个人互相望望,都觉得很搞笑,忍不住又都轻声笑了起来。
      林晓曦觉得不能再这么傻笑下去了,实在是太傻了,“咱们出去吧,这屋子太小了。”说着她向外走去。
      江海洋跟在她后面,“走吧,这屋子是太小,这小屋子你猜原来是做什么的?”
      “猜不出来。”
      “老马说这原来是个储藏室,房东后来给改的。”
      “怪不得这么小。”

      大概是她浑身散发的冷淡气息让人感觉不适,坐在郑湘边上的两个女生没坐多久就都走了。过了一会儿,正在专心翻看杂志的郑湘感觉旁边的沙发又多了两个人,她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江海洋和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女孩儿,于是她好好地看了他们一会儿。

      江海洋见她抬头打量,便为她们两个做了介绍,但他有些提心吊胆,生怕郑湘出了名的冷淡会让林晓曦感觉尴尬,还好郑湘虽说不上热情但也不至于让人翻白眼,这让他松了口气。

      郑湘感觉到江海洋的紧张,一开始不太明白是为什么,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等到看清眼前的情形后,便觉得有些意思。

      郑湘和林晓曦只简单交谈了几句,然后她细细打量着林晓曦,对好看的人或物她从来都要盯着看个够才肯作罢,不止一次曾有朋友说她这样会容易引起误会。

      和林晓曦聊天的江海洋见郑湘盯住她看,心里有些别扭,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曾经她也是这样莫明其妙地盯着自己看了很久,让他浑身不自,后来听王颖说这只是她的习惯,没别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可现在看到她盯住林晓曦看,他不禁开始乱自揣测起来,想起从没听说郑湘有男朋友,难不成…,正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老马抱着儿子小博走了过来。

      小博看到林晓曦便害羞地转过脸去,却又忍不住偷偷地回头看她。
      郑湘随口问道:“他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不好意思了。”老马笑着拍拍儿子的屁股,“林晓曦,你第一次来,也顾不上招呼你,你自己随便。大家多聊聊,挺好的,反正都是年轻人,而且又都是一个学校的,别那么拘谨。”他放下小博。
      小博挤坐到郑湘旁边,他半躲在郑湘的身后,他们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都盯着林晓曦看。林晓曦朝小博微微一笑,希望自己不会又把他吓跑了,否则她做人太失败了。
      老马坐到江海洋边上的沙发扶手上,“你们刚聊什么呢?”他随手从江海洋的食物盘子里拿了块小小的三明治。

      “噢,随便聊呢,我刚才问林晓曦,她们音乐学院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中国来的。”
      老马想了想,“我记得好象还有一个,不过他不怎么跟咱们来往,学什么的就不知道了。”
      林晓曦有些犹疑地问道:“老马,咱们学校只有这么多中国留学生吗?比我想象的要少多了。”
      “哪儿啊!现在你见到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今年不是国庆和中秋离得特别近嘛,所以这次是和XX学校一起合办的,我嫌他们学校太远,没去,其实往年咱们都是借咱们学校的礼堂办的,像这些人,要么是嫌远,要么是嫌人太多的。”说着,他拍了拍江海洋的肩膀。
      林晓曦恍然大悟道:“噢,难怪那次你还问我知不知道那间学校怎么走。”
      江海洋递给老马一块点心,“对了,老马,你是怎么认识林晓曦的?”
      “嗨!偶然在路上碰见的,前两个星期有一天我去她们学院旁边的实验楼找人,我也是一时好奇,就打了声招呼,没想到还真是中国人,这么着认识的,回来王颖说我太冒失了,万一不是的话可就尴尬了。”
      “其实入学的时候听学校的人说过有个中国留学生会,不过我没注意,那时候光顾着办入学什么的一堆事儿,后来上课一忙也就给忘了。”
      老马忽然一拍脑门,“对了,林晓曦,你是学音乐的,会乐器,我都忘了应该叫你带着你的吉他过来,真是的,瞧我这记性。得,听不成了,咱们错失了一好节目。”
      林晓曦还未说话,宋雪蹦跳了过来,她听到了老马刚才说的话。
      “嗨!那次暑假来你们家,楼上的人在后边儿院子里办party,你记得吗?!一堆人躺在毯子上喝酒、唱歌、晒太阳,我还偷偷瞄了几眼,那皮肤都白得像牛奶一样,印象深刻,我记得看见他们有吉他来着,去楼上问问他们好啦。”
      老马眼睛一亮,“嗯,他们好像是有,不过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家。”
      “上去看一下不就知道啦呀!”
      “好吧,郑湘,要不麻烦你上去一趟吧!”

      郑湘看了眼林晓曦,她见大家完全没有征求林晓曦本人的同意就要让她表演,心底有些不平,但见林晓曦并未出声反对,于是她也就什么都没说。小博听见郑湘要上楼,便也跟在她后面,还不时一步三回头地张望林晓曦。

      眼尖的宋雪瞧见郑湘皱了一下眉,待她走后,她俯身小声地问老马,“郑湘怎么了?是不是让她去借东西她有些不高兴,怕碰壁呀?”
      “没有,你别瞎猜,她跟楼上那两小伙子比我们熟,还一起出去玩儿过。她就那表情,又不爱说话。”
      “哦,她不爱理人这点我倒是知道的。”
      江海洋问道:“林晓曦,你几岁开始学琴的呀?!”
      “八岁吧,之前还学过钢琴,不过我不太喜欢,后来是我自己挑的吉他。”
      “那么小学音乐应该挺苦的吧,我看电视里好多成名的音乐家说起小时候的事儿都觉得挺残酷的。”老马扶了扶眼镜。
      “还好吧,我主要是自己喜欢,而且我小时候他们还奖给巧克力,学会一首曲子给一块儿巧克力。”林晓曦用手比了比大概只有两三厘米大小的尺寸。“后来长大了反而没有了。”
      宋雪张大了嘴,“啊!才给那么一小块巧克力,也太少了嘛!”
      林晓曦耸耸肩,“嗨!小时候觉得挺多的。”
      “这就是典型的大人欺负小孩儿不懂。”
      “是啊,我小时候儿都没有拿过压岁钱,后来上学听到同学说起压岁钱,还想呢,这钱都压碎了还怎么花呀。”
      大家一听都笑得不行。
      宋雪笑着点点头,“我小时候的压岁钱也从来没拿着过,我爹妈都给收走了,不过最后他们倒是给了我一本存折,里面的钱不老少。”
      “怪不得你学金融,家学渊源啊。”
      谈起孩子的教育,立刻引起了老马的话题,“嗳,你们说奖励这种教育方式好不好啊,会不会太功利了?!”
      江海洋挠了挠头,“不知道,我可从来没想过这问题。”
      “要我说,还好啦,只要不是金钱奖励,应该没什么的呀。”
      这时,站在一旁吴永波也插话道:“我觉得奖励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因材施教,铁杵是能够磨成针,可要是根木头的话最后就只能磨成牙签了。”

      大家听到他的比喻都笑了,正说得热闹,郑湘一手拎着把吉他一手领着小博回来了,而且一路还吸引了好几个人跟了过来。
      老马站起身接过吉他,“咦!还真借来了!”
      “敲了会儿门,这两人还睡觉呢。”
      “Lyra,你打算给我们弹什么曲子呀?”王颖也从厨房跟了过来。
      林晓曦笑了笑,“你们想听什么呀?只要别挑到我不会的就成!”
      江海洋看着客厅说道:“这房间是不是太小了,要不干脆大家都上后边儿院子里去。”
      老马点点头,“有道理,走吧,来吧,大家都上后边儿院子里去。”他拍拍手招呼大家去后院儿。

      一伙人呼啦啦地穿过厨房的小门来到后院儿,打牌的几个人正打得热闹,忽然看见大家全都涌了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明白缘由后忙收了扑克牌,让出座位给林晓曦。

      找了个合适的姿势,林晓曦调校了一下音准,这把虽不是古典吉他但改改弹奏方式也还是可以弹奏一些比较简单的曲子的。她想想,先弹了一首《红旗飘飘》,院子里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原本高亢的歌曲娓娓动人。

      伦敦午后的阳光下,一群年轻的中国人或坐或站,都静静地聆听这有些熟悉的旋律,各种滋味萦绕在他们心头。
      一曲终了,林晓曦没有理会响起的掌声,一转调,紧接着弹起了一首西班牙吉他曲《天使祈祷》。
      站在人丛后,江海洋背靠着墙看着专心弹琴的林晓曦,她的长发随着娴熟的身姿起伏,在阳光下闪着柔光,他又是忍不住地心中一闪念,双手跟着神经质地一动,他赶忙像做操一样伸直了一下胳臂然后把手放进口袋,站在他旁边的郑湘看了他一眼。

      正专心演奏的林晓曦一抬眼,看到不远处正目不转睛看着她的江海洋,她心头一热,不知不觉中接着弹起了一首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曲子,她自己发觉后,赶忙低下了头,觉得脸微微有些发热。

      听着十分熟悉的曲子,江海洋猛然记起这曲子的名称,这是《爱的罗曼史》,他心里绮念丛生。

      一大块白云不知从哪里吹了过来,明晃晃的阳光下,居然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点,有几个人皱眉抬头看看天,同时感觉到雨意的林晓曦忙翻转琴身抱着琴往屋子里走去,一个女生忍不住喊道:
      “不是吧!只是掉几滴雨点而已,马上就会晴天了的,不要进去啦。”
      有人随声附和,“是啊,都还没听够呢。”
      林晓曦遮着琴弦笑道,“不是我怕雨,是琴怕,而且这是跟人家借来的琴,小心些好。”
      大家一听就也只好都往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谈论起英国天气的多变。
      “怪不得英国人爱谈天气。”
      “是啊,太多变了,随时有话可聊。”
      “这就是岛屿国家的气候特点…”

      林晓曦走进厨房门口时,江海洋等候在门边,他望着她,眼神热切,她有些腼腆地冲他笑了一下,进去时,她能感应到他走在自己的身后。

      回到屋子里,林晓曦在客厅的窗边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椅子坐下,大家又都自动地以她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半圆,她看见玻璃窗上雨点画下的几道长长斜斜的水线,心中想起了一首十分简单的叫《雨滴》的小曲子,她回忆了一下旋律后便弹了起来。琴声响起,大家又都安静下来,只有几个人还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

      曲子弹完,看到大家十分热烈地拍着手,林晓曦笑着欠欠身。
      过了一会儿,天不见放晴,反而又有一大片云赶了过来,雨点掉落得有些密集起来,林晓曦想起自己没有带雨伞出门,不禁暗叫倒霉。
      这时人丛里一个男生问道:“哎,林晓曦,你会弹《卡门》吗?
      边上的人揶揄他,“Steven,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音乐修养的嘛!”
      有人贫嘴油舌道:“是啊,像我连卡窗户都不知道。”
      屋里登时一片讪笑声。
      “嗨!不是,我也是以前听人弹过一次,觉得挺好听的。”
      林晓曦试了试音,“试试看吧,这琴弦有点儿不太一样。”

      林晓曦弹着《卡门》中那有名的爱情它不是一场游戏的片断,想起小说中这场爱情的悲惨结局,另一支关于一个著名爱情悲剧的乐曲进入她的脑海,她很喜欢它简单而优美的旋律,《卡门》之后她又接着信手拈来。

      弹着弹着,一个女生对她旁边的人说道:“嗳!我知道这首曲子,我记得这是一部韩剧里的插曲,很好听。”
      林晓曦抬头看着她笑眯眯地说道:“是啊,这叫《罗密欧与朱丽叶》,偶像剧里用到它不稀奇,我也挺喜欢这曲子的,旋律简单、动听。”

      这支乐曲不但动听还有点哀伤,每次弹来林晓曦都会为故事中这对爱人的悲惨命运感到一丝伤心,她想起今年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家过中秋节,往年过中秋他们一家三口都是在一起,她心里更加感慨。

      江海洋等她弹完这首曲子,便赶忙递上一杯饮料,“先歇会儿吧,等会儿再接着弹。”
      看到江海洋的动作,大部分人都很明了地相视一笑。
      林晓曦喝了两口水,看看窗外,刚才还要下雨的云彩这时候不知道又游荡去了哪里,来去都是那么迅急,她舒了口气。
      站在她旁边的江海洋轻声问道:“怎么了?弹累了?”
      “没有,刚才怕下雨,我忘了带伞,还好又不下了。”
      “没事儿,我带伞了。”江海洋站在旁边,一幅仿佛天塌下他也可以顶住的样子。
      旁边两个正聊天的女生听见了回头看着他直笑,林晓曦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去,江海洋回头假装生气地瞪了她们一眼,两个女生忙挤眉弄眼地走开了,其他人也都识相地不来打扰。

      这次聚会由于有林晓曦而增色不少,她后来又弹了十来首曲子,她一直弹到最后一首《明月几时有》才喊累了,这才算被放过。
      大家说说笑笑地过了一个下午,王颖端出的两锅包子,算是另一个小小的高潮,她做的包子在留学生群里十分出名,有的人干脆就是冲着包子才来的。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聚会渐入尾声,一些人已经回去了,剩下不少人眼看也都要离开,正一一向大家告别。

      林晓曦和江海洋等几个人还坐在沙发上闲聊,一抬头,郑湘朝她招了招手,她不知何事,便走了过去。

      “林晓曦,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事?”
      “你,能不能给我当回模特儿啊?”
      林晓曦面露难色,想了想,欲言又止,看郑湘还面不改色地在耐心等待她的回答,只好硬着头皮轻声问道:“不是裸体模特儿就还行吧。”
      郑湘微笑道:“放心!不是,怎么样?你有空吗?”
      林晓曦的眉头一松,“有空,嗯..,要不就明天吧!是上你家还是…?你住在哪儿?”
      “太好了!谢谢,我就住最上面那层,”郑湘高兴地指了指天花板,“我明天在家等你,刚才你在后边院子里看见楼梯了吧,你从那儿上去就行了,你是上午来还是下午来?”
      正说着话,江海洋走了过来,他站在一旁,等她们两个定下时间后才邀林晓曦一起离去。

      老马夫妻两个一直送他们到门口,林晓曦当着小博的面郑重地把他送的画放进背包,并说会好好保存,小博高兴地跑过去抱了抱林晓曦,王颖又特意拿出一袋包子送给林晓曦,盛情难却,她只好收下,然后和江海洋并肩离去。

      江海洋和林晓曦慢悠悠地走着,一路闲聊,已经偏西的橙黄色阳光从树丛和房屋之间的空隙照射过来,给所有的东西都投下长长的影子。虽然温暖灿烂但夕阳始终给人以一种淡淡的忧愁的意味。

      江海洋问林晓曦,“林晓曦,你最喜欢吃什么?”
      “嗯…我最喜欢吃我妈做的鸭汤混沌,百吃不腻。”
      他惋惜道:“可惜我不会包混沌!”
      她一笑,“你是要给我做饭么?你会做饭吗?能吃吗?”
      “开玩笑,出来这么些年还不会做饭,岂不早饿死了!?”
      她想起来王颖给的包子,“那你说王颖给我这包子怎么吃?我可没蒸屉。”
      “那还不简单!用微波炉热,稍微放一点点水在盘子里,中火一分钟就行了!”
      “可以吗?!”
      “没问题!”
      林晓曦开玩笑道:“好吧,我试试看,要是烤得不能吃,你可要给我统统吃下去啊!”
      “Okay!”
      “那你最喜欢吃什么呀?”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说了你也不会做!”
      “你不要太小看人了!”
      “那你会做…鱼头泡饼吗?”
      “什么?”
      “鱼头泡饼!”
      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嘎,没听说过,我只听过羊肉泡馍。”
      江海洋看她尴尬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她嗔怪他道:“你笑什么!不许笑我!”

      他们并肩拐了个弯,迎面的夕阳将他们浑身镀上了一层细柔的金粉。
      “好吧!我不笑你,那..你最怕什么东西?”
      “嗯,我最怕蟑螂,我有一次去同学家吃饭,菜还没上来,就看见十几只蟑螂排着队嗖嗖嗖地从墙缝里爬出来,吓得我丢下筷子跑了,我同学说她从没见我跑那么快过,笑到不行。说实话,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蟑螂,原来都只是听说而已。”
      “其实蟑螂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爬行速度比较快的一种昆虫而已,和老鼠一样,属于是和人类共生的生物。”
      林晓曦摇摇头,“不要,我可不喜欢跟它们共生。”
      “嗳,那你知道吗?英国的老鼠其实挺多的!”
      她立刻紧张地看着他,“不是吧!宿舍里有吗?你可不要吓唬我!”
      “好了,开玩笑的,家里没有,都在野外呢!”
      “烦人,江海洋,没事儿不要吓唬人!”
      他忙着道歉,“Sorry!以后不了!”
      “好吧,原谅你了!”
      “晓曦,那到现在为止,你最喜欢伦敦的什么呀?”

      林晓曦想了想,“嗯…我最喜欢伦敦的…泰晤士河!”
      “为什么?泰晤士河又不是那么干净!”
      “因为河上有好多桥啊,我喜欢沿着泰晤士河走,又不怕迷路,两边儿的建筑也都很好看,慢慢走,慢慢看,累了就找个椅子坐下来歇会儿,很舒服!”
      “哦!原来你是说泰晤士河边儿啊,来了这么几年,其实我也只去逛过一次,等哪天有空咱们一起去逛逛吧。”
      对于他的邀请,她似乎充耳未闻,“嗳,那你知道《魂断蓝桥》这部电影吗?”
      “听说过,很老的一部电影啊,你很喜欢?”
      “我妈妈特别喜欢,那你知道蓝桥是哪座桥吗?”她有意想考考江海洋。
      江海洋被问倒了,“不知道!”
      “就在泰晤士河上。”
      “嗯…说实话,我没看过这部电影。”
      “其实不止是你,连有的英国人都没看过这部电影,连女主角也不认识,更不知道是哪座桥。”
      “No kidding?!”(不骗人?!)
      林晓曦摇摇头。
      “那我回去也考考我们同学看看!”
      “希望你运气比我好!不过这部电影有好几个版本。”
      “说到底,蓝桥是哪座桥啊?没听说泰晤士河上有这么座桥。”
      “Waterloo Bridge!”
      江海洋一听,他的下巴差点掉了,“啊!为什么中文翻成蓝桥?翻得那么好听!”
      “是啊,我妈说这是从一首唐诗里借用过来的,真正的蓝桥是在长安附近什么地方,是送别的一个地点,要是叫《魂断滑铁卢桥》,估计大家都得以为是讲拿破仑的呢!”
      “唔…有可能,不过这…这差别也太大了!”
      “这就是翻译的功力!我特意去给那桥照了张相,发给我妈看!”
      “对了,那个女主角叫什么呀?”
      “女主角名字叫玛拉,一般咱们看过的版本是费雯丽演的,她的英文名字叫Vivien什么的,不记得了,后来还演了《飘》里的郝思佳。”
      “嗳,她的名字翻译得也很好听。”
      “嗯…”
      这时,两人正好来到一个路口,这个路口很小,所以没安红绿灯,林晓曦刚打算迈步过马路,江海洋双手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林晓曦吓了一跳。
      “小心!”
      刚说完,一辆公共汽车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经过时,林晓曦瞥见那脸色不大好看的司机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她吐吐舌头,心有余悸地对江海洋说道:“真吓人!我老是看错方向!”
      他牵起林晓曦的手,“大家刚来的时候都不太习惯,你要是记不住该看哪边儿,以后过马路时干脆两边儿都看看,记住了?!”
      江海洋一脸严肃,好像在教导小朋友一样,林晓曦有些尴尬,有些感动,还有些甜蜜,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江海洋柔声道:“走吧。还有,在这儿过马路一定要走斑马线,不然撞了白撞。”
      他谆谆教导地牵着林晓曦的手过了马路,之后再没放开,林晓曦也任他牵着自己的手。

      他们手牵着手静静地走着,谁都没有出声,也不敢稍稍移动相连的手指,生怕会破坏这甜蜜的时刻,他们静静体味着对方肌肤的温度。
      江海洋摸到林晓曦手心有很多地方长着硬硬的小茧,忍不住好奇地用自己的小手指轻轻摩挲。像受到惊扰的蝴蝶,林晓曦想松开自己的手,他赶忙用力握紧。
      他把她的手抓到自己胸前,低头看了看,“你手上茧子可真不少。”
      “练琴练的呀。”
      “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摸着不舒服?”
      生怕她多心,江海洋赶忙否认道:“没有!我喜欢!”
      “瞎说,谁会喜欢手茧。”
      “我就喜欢!”
      林晓曦没再和他争执,不过她依旧让江海洋牵着她的手。

      他们一直手牵着手回到林晓曦的宿舍楼门口,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手依然没有松开。
      “明天上午等我来接你,不要自己走,千万记得等我。”
      “你有空吗?”
      “刚开学没多久,老师还没宣布assignment(作业)呢,比较闲!”
      “那你几点来?”
      “我一醒来就过来!”
      “太早了!”
      “要不你打电话让我过来我再过来。”
      “好吧。”
      “那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

      他们有些不舍地慢慢松开手,林晓曦记下电话后,两个人又手拉着手说了几句无聊的闲话才依依告别。
      夕阳已经西下,那一半的天空却变成了奇异的玫瑰色。
      林晓曦看见那靓丽的颜色忍不住说道:“真漂亮。”
      已走出两步的江海洋听见了,立刻回过头来问道:“什么真漂亮?”
      她笑着指指天边,“那颜色啊。”
      他没看天,却看着她笑道:“是啊,真漂亮。”
      也不知他是在说天还是在说她。

      林晓曦站在楼门口目送江海洋离开,他一步三回头,直到她最后挥挥手转身进去了宿舍楼,他才兴奋地跑了起来,朝气蓬勃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林晓曦轻快地回到三楼宿舍,感觉心里藏着一只想要高歌的小鸟。
      回到房间后笑着发了会儿呆,后来想起小搏送她的画,便找来图钉,郑重地把它钉在毡板上,一歪头看见她一家人的照片,忽然间想起一个难题,她不禁皱着眉头躺倒在床上,唉声叹气起来,结果这一想,直到半夜才睡着,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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