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方中》十心央

38、对你弹琴

　　很多时候，人不如狗。
　　这是一个二十岁的男孩说出的话。
　　大多人会觉得这是怎么一个口无遮拦或者用词不当的孩子。
　　但是，听在方俣耳朵里，变成了冰渣，变成了利刺。
　　不如狗忠诚？
　　不如狗自由？
　　活的比狗还不如？
　　确切的是哪个？

　　方俣手放在付简兮坐过的后座上，手心下还留有残存的温度。
　　付简兮的家庭和生长坏境没让他走偏，甚至保持着最干净的秉性，只是过分敏感，对接近他的人，还来不及判断这些人的好坏，就表现出极微渺的警惕性和管不住的暴戾气息。
　　这也是一个人长大，一个人摩挲着前行留下的……
　　他过往的视野一再被不堪的人和事充斥着，所以有了他冷淡的性情，寡淡的情感，甚至只想一个人踽踽独行一生的念头——来去自由、无牵无挂。

　　可是终究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也会有跳脱、有任性、有性情外漏的一面。
　　方俣拿出钥匙开门，脑袋里满满地塞着付简兮的话，付简兮的表情，付简兮的歌，灯光闪烁时调皮可爱的回头冲他眨眼。

　　拧动钥匙的动作一顿，方俣脑内的一帧帧画面顿时消散。他停顿了几秒，开门进去，一边开鞋柜，一边唤了一声：“哥？”拿出拖鞋换上，站在门厅往客厅看了一眼。
　　“回来了。”方秦的声音即轻又缓，从阳台的方向传来。
　　“又抽烟，大夫的嘱咐就是对你弹琴。”方俣手拍在墙壁上，门厅有整间屋子的灯控。这一巴掌，整个屋子亮如白昼。

　　方秦低笑起来，抬起胳膊反手挡在眼睛上。“又，都打开，多大了还怕黑，”
　　方俣从门厅直接进了厨房，到了两杯清水出来放到茶几上，“不怕了，黑着灯聊天瘆人……吃完饭了吗？”
　　方秦穿过阳台敞开的门，向沙发走去。“简单吃了些，没什么胃口。”说完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后抬头看着对面沙发上刚坐下的方俣：“怎么没去秀场？”
　　“秀？哦，有应酬。”方俣一瞬间明白过来，秀场，今天云歌应该走秀，既然方秦都知道，那应该还是场名气非常大的秀。

　　方秦嘴角晕出很浅的笑，看着方俣不说话，水杯换了个手端着，背缓缓靠向沙发里。“小俣。”
　　方俣没让方秦把话说出来，就像方秦从他短暂的停顿就能分辨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一样。方秦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他就能猜出方秦要表达什么。
　　真特么操蛋，这世界吸引着你，却也能累死你。
　　他现在对着方秦，好像从里到外每个细胞都在负重跋涉，不能停，也不能扔下这负重，已经扎根骨肉里，动辄就刮骨剜肉的疼。

　　“……我和云歌……没关系。”方俣面上平静，心里却有些忐忑。说完他对方秦笑了笑，像是自嘲。“也不是完全没有，我们滚过一次床单。”方俣说着抬起手掌，拿手心蹭了蹭额头，看上去像是烦躁又像是不好意。“我当时情况很糟，完全蒙的状态……就人事不省……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方秦看着他尴尬的笑，伸出手摸了摸他垂在胸前的头。“过去了，”靠回沙发里，看着方俣的发顶问：“知道是谁么？”

　　“不重要了。”方俣猛然靠进沙发里，眉头蹙起，盯着虚空。“很可能是云歌。”
　　“理由？”方秦一向平静的脸上，难得有了不悦的表情。
　　“呵！”方俣仰头发出一声冷笑。“脸和钱。”
　　方秦讪笑一声。
　　“我自己解决吧。”方俣仰头看着吊灯，大大咧咧地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漏出脖颈上性感的喉结，自然垂在沙发上的手臂牵扯着衬衫紧贴在胸肌上，坚实的胸肌轮廓显现无余，收窄的腰陷在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伸向茶几下面，紧绷的裤管里包裹着肌肉健美的双腿。

　　方秦习惯了方俣平时在自己面前这么大大咧咧的不顾形象，在外面看着持重城府深的男人，也就只有在他面前翻肚皮。
　　但是这一幕已经很久没出现，多久了？五六年？自己结婚后还有过吗？
　　方俣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从沙发背上弹起来，瞬间坐的一本正经。他这一下，让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方俣一秒钟回神。“哥，陪你吃宵夜去吧？”

　　“嗯？”方秦让他突然间的动作和不着边际的一句话给问愣了。
　　“你晚上不是吃的少吗？”方俣抬手扯了扯自己刚才仰躺拽上去的衬衫，又低头看了看裤子。
　　“你没吃？”方秦把端在手里的水放在茶几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
　　“吃的火锅，还吃了雪糕。”方俣不自觉地说多了，说完还笑的很开心。

　　方秦看着他的笑，有一瞬间的愣怔。“这么高兴。”
　　方俣提到晚饭吃了什么，心情愉悦的太明显，再配上这一会又是失神又是失态，不难猜测，肯定有让他打从心眼里高兴的事。
　　“谈不上多高兴，只是相对高兴。”方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根擦过付简兮额头又被他扒拉开的手指。恍惚间，他从自己掌心，好像看见了付简兮仰靠在椅背上，霓虹闪过忽明忽暗里那张十分漂亮的侧脸。
　　“相对？怎么个相对？”方秦饶有兴趣地问。
　　方俣笑了笑，把盯着的那只手攥紧放在腿上。“相对前一天，相对前一个人，相对前一件事。”

　　方秦脸上的表情没变，双眼却黯淡下去，嘴角的弧度变得冷硬。再开口时声线平稳如常：“好。”
　　方俣双手拍在大腿上，一身轻地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有家蟹黄粥不错，带你去尝尝。”
　　方秦也起身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电梯缓缓下行，方俣看了眼手机，杨翟发了朋友圈，一个一个小视频都是他们五个人。方俣扫了一眼，之前付简兮唱歌的时候，这帮人只忙着起哄闹腾，没一个人录视频、拍照片，真可惜。
　　“真有那么一个人？”方秦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虽然没什么力气，却清清楚楚。
　　“嗯？”方俣含糊地应了一声。
　　“杨翟怎么办？”方秦扭头盯着方俣，两人并排站着，方俣比他高一点，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方俣的睫毛轻颤了一下，随后眼皮下压，抿紧了唇。再抬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信任的肯求。

　　“哥，这次你要帮我。”方俣说。
　　“这次，我不想帮你。”方秦转正脸，看着电梯上显示的数字。对，他不想帮方俣，他本以为唾手可得，一心奔向他的人，现在换了方向，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眼下杨翟的事，只是方秦开口的借口。两人都知道杨翟不是不能逾越的阻碍，现在更大的阻碍在他们自己身上。
　　你拽不住一个想方设法想离开你的人，就像，你也赶不走一个想方设法想靠近你的人。
　　理，谁都懂。
　　但谁又能管得住自己与生俱来的欲望和冲动。

　　“哥。”方俣悻悻地唤了一声，随后低下头看着地面。“对不起。”方俣顿了顿又补充道：“总是让方叔和你失望。”
　　“为什么对不起我？”方秦声音轻极了。
　　方俣抬头看向方秦，方秦柔和的脸部轮廓此时有些坚硬冰冷，本就一副病态的容貌，再看已经笼罩上一层淡淡的悲伤。

　　方俣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歧义太大，以方秦对他的了解，不可能不知道他那句话就是简单一句因为杨翟的事情，可能引发的后续问题，跟他们道个歉而已。但是他没想到，方秦会就着这份歧义，索性把两人不想宣诸于口的问题，这么抛了出来。
　　这……哪里能谈得上对不对得起谁。
　　这就不是个问题，是一件事，一件永远不适合明面上谈论的事。
　　方俣略显烦躁地皱了下眉。

　　电梯门向两边打开，两个人沉浸在浓重的氛围里全都没看见一样门开了又关上。
　　半分钟后，方秦缓缓抬手按了开门键，施施然走了出去，一如他轻缓的声线。
　　方俣随后跟上，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背影，颀长，清瘦，弱不禁风，却又倔强地挺的笔直，步履缓慢却坚定。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性格，不服输，不放手，倔强地想把自己想要的都揽在身侧。
　　他们相伴了21年，他的性格多多少少受到了方秦的影响。
　　否则，怎么解释他对付简兮的偏执。
　　他们太像，所以注定，这条路走的不会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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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大大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