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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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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康都连着下了几日绵绵细雨,凛冬刚去,城中积雪还未化干净,这便迎着雨水又添了几分寒意。
一只山雀翙翙其羽,落在青瓦屋檐,檐下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这天正赶上镜花水月的当家花旦白千苑出舞,城中酒客听闻纷纷躁动不以,贵人们早早起轿便在此恭候,甚至还有不少邻城员外前来捧场。
仅是出个舞便能引起如此阵仗,其他舞女可谓望尘莫及,而这白千苑的身世却颇为曲折:她自幼无父无母,后被贼人倒卖给青楼,可老鸨嫌她体弱多病,便将她送入皇宫当宫女,入宫后,她被赐名欢儿。
可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朝臣尔虞我诈,妃子钩心斗角,她与其他宫女一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十八年。
待她成人时,宫中琐事她已驾轻就熟,又因机灵能干夺得了秦妃的赏识,被调配到秦妃身边服侍。
之后的几年,她忙碌之余,随宫婆学了不少才艺,这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也算熟练,又在宫中舞娘那习得一身舞艺,欢儿天资聪慧,仅过了几年,技艺越渐精通,她便跻身头名,成了秦妃身边的红人。
而真正改变她平庸宿命的,是一场并不属于她的宴席。
那时,铸剑城来使赠与皇帝一把千年陨铁打造而成的宝剑,皇帝大喜,设千人大宴,朝中重臣、后宫百妃,七品以上官员皆奉旨赴宴,作为秦妃的贴身宫女,欢儿自然随主子一同赴宴。
宴席之后,本与欢儿素不相识的当朝丞相突然解去了其宫女的身份,并百般提拔,欢儿的地位一度与秦妃相当,又因一身技艺傲人,于是,在丞相的举荐下,欢儿晋升后宫舞女之首,为皇帝御用,此等身份即便妃子见了也得行礼。
宫中有此本事的宫女数不胜数,为何丞相偏偏看中了这么一个出身贫寒的丫头?得荐之因,着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两年后,欢儿请愿离宫还乡,又将曾经的主子秦妃举荐给皇帝,也算是还了主仆之情。出宫后,她换回本命白千苑,回到了康都。
又过不久,白千苑的大名列入了镜花水月的美人谱。
……
镜花水月被宾客们围的水泄不通,只露出门前那一抹巴掌大的空地。人群中只见一少年窜来窜去,身手颇为灵活,窜了半天,才找着一稍微宽松的位置,探出了脑袋往楼上看去。
这少年相貌英俊,五官端正,穿一身白衫,一头黑发垂在身后,漫一股书香。
他叫杨隐,童稚之年便随着伯父方清落居康都,方清后又在城中开了间酒肆,名为清平醉,经营几十年,在城中也算人人皆知,不论文人雅客还是市井无赖,皆有往来。在这样的环境下,杨隐倒是养成了个不错的习性,说好听点那叫雅俗共赏,说难听嘛,那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哟?那不是杨八斗吗?”
身后一面摊道来一熟悉的声音,带点痞味儿。桌上摆两碗阳春面,一壶陈年酿和一撮瓜子。桌前两个无赖头发杂乱,衣衫不整,腰间盘一把被棉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弯刀,又笑嘻嘻的看着前边儿的杨隐:“杨八斗!你来这偷看舞女,我可要告你方伯伯!”
杨隐应声看去,又一溜烟的到了两人面前,“嘿嘿…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康都以南可都成空城了,怎么都跑这儿来了?”
王痞子吃了一口面,身子向后一瘫,嘴巴里吧唧个不停,道:“这你都不知道?镜花水月的头牌,白花苑今儿个出舞,你可撞上大运了我告诉你,那可是个绝世美人!其他的舞女那都入不了眼!”
啪!刘痞子一掌重重的拍在了王痞子的脑瓜上,吐一口瓜子,道:“那…那,那叫白千苑!连个名…名字都记不清楚,真丢人!”
“这头牌出场就是不一样,阵仗真大。”杨隐坐在板凳上,回头一扫人中富贵,“在场几位员外的身家可买的起半座康都城了!”
“呸!”刘痞子吐一口瓜子,手里还抓着一把,又道:“我、我…告诉你,这些人是有钱,可…可跟后面那位,比…比起来,那…都不是事!”
杨隐一愕,在场的几位可都是方圆百里的佼佼者,还有谁能傲视群雄?
见杨隐一脸惊讶,刘痞子得意的笑了笑,身子向后一瘫,给王痞子打了个手势,王痞子身子前倾,道:“那就是当朝员外尤庆!”
啪!刘痞子又是一掌拍在王痞子脑瓜上,疼的王痞子抱头缩脑,他斥道:“员…员外个屁!朝里哪…哪来的员外?那是丞相!”
杨隐愣了半晌,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镇城将军更大的官儿,更别说这丞相了,继而起身回望四处,倒没见更富贵的座驾,又问道:“丞相的马车在哪?”
刘痞子把手里瓜子摊在了桌上,双臂交叉,道:“你…你着什么急啊!朝务繁忙…晚来一会,那…那是情理之中!”
镜花水月内忽然传来一阵钟声,引得周围客官提起了精神,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楼上。不一会儿,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娘穿着鲜艳的衣裳,撩开珠帘,一扭一扭的走到楼台,只见她朝众人大声道:“开门,迎客!”
这一下在人群中可是炸开了锅,个个喜笑颜开的朝内涌去。
面摊上的三人还是看懵了眼,杨隐捧一手瓜子,边吃边说:“你俩怎么不进去?”
“你怎么不进去?”王痞子反问道。
三人相觑半晌,又一同齐声笑了起来,异口同声道:“没请帖怎么进去?”
刘痞子干了一碗酒,显得十分豪迈,“等老…老子哪天发达了,看…看我不把……这镜花水月给…给包场咯!”
“嘿嘿…老刘头,这你可就是痴人说梦咯!”杨隐磕着瓜子,一脸不屑。
王痞子突然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他看了刘痞子一眼,道:“这恐怕不是痴人说梦了吧,帮里头说,今天便有一铸剑城的贵胄来咱们康都,兄弟们早已在入城的必经之路上设了埋伏,到时候…嘿嘿。”
两痞子相觑一眼,贪婪的笑了起来。杨隐楞了神,铸剑城?莫非是书中所记载的隐世之国?书中描述其背靠神山,山中灵石无穷无尽,故此世代铸剑为生,也正如此,铸剑城百姓富饶,世人皆知。
“难不成这铸剑城的人也来赏舞?”
“你…你问我,我…我问谁去?”刘痞子吃完了面,打了个嗝,一身臭味引人作呕,他凑到杨隐旁,露出一抹阴笑,“杨八斗,今儿个你方伯伯怎…怎么舍得放你来这儿?”
嗅一股臭味,杨隐面露难色,身子向后挪了挪,“方伯伯说今天有贵客,让我来买几束铁木花,我见街上行人寥寥,敢情都到这儿来了,便跟来凑个热闹,你们可别和我方伯伯说!”
“铁木花?那不是铸剑城的特产么?买那干啥?”王痞子也凑了上来,两眼盯着杨隐,见他两手空空,又道:“没买着?”
“管…管他买没买着,可别…别忘了正事儿!”刘痞子一拍桌,瞪了王痞子一眼,表情严肃起来。王痞子见了抖胆几分,道:“是是!老板,结账!”
俩人起身要走,刘痞子整了整衣袖,枯木般的手指在桌上的一撮瓜子旁比划,“杨八斗,可…可别说老子…没,没照顾你,这…这撮瓜子儿,就当请…请你的了!”
杨隐呆了片刻,那两人一前一后,摇摇摆摆的走了,想必是去和城外兄弟会合,做大买卖去了。
浮云缓缓露出一道空子,探出一抹暖阳。康都城外,尽是连绵不绝的山峦。这儿地处西南,四面碰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盆地,好在城边有条大江与外界相连,才保百姓生计。
湿润的树枝上不停滑落着新鲜的水珠,夹杂着万分的凉意,落在了李四的额头上,凉的他浑身一颤,道:“哎哟!可真凉!”
他身后有十余个弟兄,皆绑着破旧的头巾,腰间盘一把弯刀。
这一行人蹲守在路边的杂草堆里,已有半晌。李四眉头一皱,回过头去问道:“老刘老王呢?怎么还没到?”
“回老大!老刘老王可能…可能看舞去了!”
几个弟兄面面相觑,一同猥琐的笑了起来。
李四咬紧了牙,又有些无奈,“关键时候掉链子,看我回去不打断他们的腿!”
天上掠过一行飞鸟,叽喳做声。遥路尽头,一辆马车伴一阵马蹄声渐渐映入了众人的眼帘,这马的毛色一身雪白,没半点杂色,与身后雪景浑然一体,跑起来,四只蹄子像不沾地似得。几个市井无赖本已打起了瞌睡,听一阵马蹄,才回过神来。只见那马车四面皆由精致的丝绸所装裹,且随风摇曳;顶棚边上还系有一圈金玲,在微微颠簸中叮当作响。
“来了来了!”李四压低声音对弟兄们喊道,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马车的前行,眼神中闪过一丝喜悦。心想,只要劫成,那可就发达了。
马车行至众人跟前时,只听李四大喊一声:“兄弟们!上!”弟兄们立刻提起了精神,一把拔出腰间的弯刀,拦住了马车去路,马夫一惊,连忙勒住了马,见眼前几人个个凶神恶煞,且手持刀械,想必是此地的山贼,劫财来了。
听闻车外喧嚣,车内传来一声问:“怎么了?”
马夫并未惊慌,这让李四一等人有些意外,他不慌不忙的回道:“回公子,有山贼拦住去路。”
“山贼?安然之世,怎么还会有作恶之人?”车上下来一青衫少年,只见他相貌如画,五官点缀的恰到好处,一头长发束在白玉发冠,两侧各垂下一条淡青丝带,清秀之余又颇有几分仙气,说是仙君下凡倒也不为过。
李四上下打量一番,笑了笑,道:“你可知道来我的地盘得交过路费?”
那少年十分平静,轻摇了摇头,又道:”据在下所知,康都富贵云云,怎么阁下偏偏临幸于我?“
“你们铸剑城的人有多富贵,世人皆知,劫他们十次恐怕才顶你一次吧!”一旁的小弟一副奸人模样,他把刀扛在肩上,露出狡猾一笑,“弟兄们!还等什么?这马车可是黑楠木所造,削一角去便值千金呢!”
十余人立刻将马车围成一圈,贪婪的目光在车上打转。少年两眼余光看了看四周,思了片刻,眉头微微一皱,那马夫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也露出了几分焦急。
正当李四一行人提刀相向准备掠夺这一车财物时,不知从哪突然袭来一股强有力的气劲,将这几人震得老远,身子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沾了泥水,显得十分狼狈。少年两眼放光,呢喃道:“方前辈?”
那几个恶人吓得惊魂未定,怎么好端端的却挨了一记重击?李四爬了起来,不停地回望四处,却什么也没看着,”妈的!大白天的,还见鬼了不成?兄弟们!给我继续上!“
“哎哟!”可还未走几步,又被刚才那一股气劲给卷了起来,不知从哪飞来一条绳索,这绳索成了精似得,竟自己把几个贼人捆在了一起,吊在高高枝头,弯刀呯呯落地,散在四处。包括李四在内的十余贼人,身子倒了过来,被一根绳索捆住了脚,吊在枝头上的模样实在引人发笑。
马夫长舒一口气。少年仍十分平静,他整了整了衣裳,隔空喊道:“多谢方前辈替晚辈解围!”
“你是我的贵客,本该尽地主之谊,怎能让你受难?”这声音隔空传来。
少年面露笑意,上了车,对马夫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