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重生）》淡若寒烟

155、一百五十五章 白头翁

　　“而且”苏秉林敲着茶几，面色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对于老成持重的苏秉林而言，他历来少有这种情绪失控的情况，这次却是为他钟爱的儿子苏北。他忍住要发怒的语气继续严厉斥责苏北“你自己看看照片里还有什么人，那是不是孩子爸爸？不然这些照片怎么到你手里的，是不是她有男朋友有孩子，然后把他们全都甩了，人家现在找上来了？”
　　提到照片里的男孩，苏北也语塞，他也不知道那是谁，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问过李元尘，对于思音当年为什么和他分手，李元尘也不知情，思音到底是不是因为照片里的男孩抛弃李元尘？她失忆前到底是什么样的，苏北也不敢相信了。
　　如果说之前的苏北对思音是全部的信赖，但这些照片在他手里后，如万只蝼蚁钻心般日夜撕咬，每晚的失眠他都在问自己，相信思音吗？他一面苦苦思念和她在一起从恋爱到生活中思音对他的种种爱和依恋，一面被照片里那个陌生男孩的景象入梦的自我折磨。
　　苏北的淡漠注定他不会轻易爱一个人，爱上一个人他便会发自内心的疼爱，也更会因为他天性里的纤细敏感他容易洞察一个人也容易怀疑一个人。这些照片让他连自己也怀疑，包括怀疑思音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他动摇了，从前相信思音对他是全心的爱，但现在他怀疑了，在父母的分析中他心里的天枰偏向了父亲的说辞。
　　他的自信土崩瓦解。但对思音固执的爱却让他提醒自己，不能对父母说出思音失忆的事情。
　　苏秉林的话还在继续“小北啊，我们也不是想逼你，你年龄是大了，三十多岁的人了我们逼你娶媳妇。但娶妻娶贤啊。一个妻子决定你们未来的生活，我和你妈就不相信，以你的条件不能找个历史清白的女孩吗？”
　　“对啊小北，听你爸的吧？”今天李娡的话也很少，这对爱唠叨的她也是少见的，这一天，她哭的有点累了，多少年没为苏北这么伤心过，看到苏北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她除了心疼就是满心的恨，恨她骗了儿子，不知道有孩子的女人怎么能欺骗她这么好的儿子。
　　“你们的意思就是不同意我找有过孩子的女人是吗？”苏北面无表情的问。
　　“问题的关键不是她有没有孩子，而是她是不是有所隐瞒。”苏秉林接话，又问“怎么，你就非要找个有孩子的？还有，如果她有孩子事先跟你说明，如果你们有真爱，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也......”
　　“不行！！！”李娡厉声大喝，嗓子几乎喊哑了，还带着白天哭过的嘶哑“我不同意。”又嘶哑着嗓音拍着苏爸爸“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儿子哪点不好！？我儿子怎么了！”说的话又尖锐又带着嘶哑的哭音。
　　苏北默默的低头不吭声，脑海里都是之前和思音在一起的所有画面，美好而又温馨，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但那些，都被母亲嘶哑的哭喊击碎成一块块冰凌，尖锐的穿透他的胸腔和他满腔的思念与爱恋，那些刺骨的痛，还有分手那天思音决绝的看着他眼神的画面“苏北，太晚了，现在是我想和你分手了。”他在恍惚的回忆里说，思音，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不想......
　　“我们不逼你马上忘了她，也不想你找个家境多好多漂亮的姑娘，但你至少找个历史清白的姑娘，这要求不高吧儿子？”苏秉林的话还清晰的说，直说到苏北连连点头。
　　“不管是腾云还是许梦莹，都家境背景简单，又都是我老朋友家的孩子，听说她们两个都对你有好感，你好好考虑考虑。”苏秉林再次旧话重提。
　　“小北，妈求你，忘了以前那个吧，不管你找许梦莹还是腾云，都知根知底啊。”李娡哭的有些红的眼睛，看着苏北。
　　“好，我认真考虑。”苏北茫然点头，看来和思音的一切，不结束也得结束，茫然回答“你会努力考虑你们的话，但你们答应我，你们回家吧。”
　　“怎么？刚答应就对我们下逐客令？”苏秉林不满的问。但是因为苏北终于松了口，不得不说“行，我和你妈回去，给你留自己的空间，你好好考虑清楚，婚姻大事也关系你一辈子。”
　　“我还得待几天。”苏秉林固执的说。
　　“我会考虑的。”苏北左右为难不得不先应了下来，腾云对他越来越明显的感情他已经察觉，他也的确已经和许梦莹见了两次面，他见她两次，也真如腾云所说，因为许梦莹和思音有些相似，仅此而已。但在现实生活中谁也不该成为他人的配角都应该拥有自己的主角人生。
　　但是听到儿子说会考虑，这对李娡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话了，她看着苏北苦口婆心地劝说“小北啊，知道考虑就对了，等你结婚你就知道了，将来跟谁结婚都一样，都是过日子啊。”

　　※※
　　栾久安突然觉得有一些幸福了，长女思音虽然还没恢复记忆还不认识他，但好歹在小女儿惜月和李爽的劝说说同意搬回家来住了，这也是他心里对离世的妻子的一种告慰。此时他头发多半花白，却因大女儿的突然回归，根根白发在光纤下也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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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在上海住进所有人都告诉我是我从前的家里，可住进这部队大院的将军小楼里的一切仍然让我觉得陌生，惜月把我带到二楼朝南的一间布局温馨的房间里，有我喜欢的落地窗还有同样带有落地窗的阳台，整个房间的布局风格看起来也不陌生，是我喜欢的风格，一面墙的书架上有几本素描本和速写本，我拿下打开认真翻看着，发现每一页的画下都有落款绘画的日期，落款名是梁思音。
　　在我翻看这些时，惜月在一旁邪魅的看着我说“姐姐，那个自称自己是‘梁思音’的女孩之所以不是我姐姐还有一样很明显的特征，她根本不会画画。你要不信，你自己也写写‘梁思音’这三个字看看。”
　　我不怕自己的一切和惜月真正的姐姐梁思音完全吻合，怕就怕越逼近我身份的真相苏北就越会远离我。但就在我依着惜月的话当真写下“梁思音”三个字后惊恐地丢下笔，我的字迹，竟真和本子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这一笔记的吻合和身旁惜月的灼灼目光，每夜嗅着房间里的卡萨不兰花的幽香，再次让我夜夜梦魇，每个梦境里都是苏北冷冷的在我面前出现又冷冷地后退，每次苏北都冷冷地说“我只想找个正常记忆的女朋友。”
　　“苏北，你爱过我，是吗，你是因我没有过往的记忆嫌弃我，还是因为我是梁思音抛弃我？”每日每夜我都从无数次这样的梦境里悲哭苏醒，醒来枕上全是泪痕，不管是半夜还是清晨。
　　“思音，下次半夜做恶梦就给我打电话或发微信。”子衿听说我最近频繁做恶梦，每天都沉静的语气安慰。
　　“不用吧”我犹豫的回答。
　　“我希望我每天陪你能让你忘记不愉快。”他的声音很平常，仿佛说的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始终，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是我心里的一个孩子，一个大孩子而已。
　　※※
　　冬日的气息已经很浓郁了。
　　最近，我爱上了红酒带给我的迷醉感，在微醺的迷离中看着冬日的萧瑟和荒凉凄楚，我试图每日这样的微醉能让我能忘记苏北的一切，哪怕假装忘记，每日酒到酣畅处，我在我醉意的朦胧里总会看到虚幻的苏北的面容和身影，虽然我知道他真的从此离开了我的世界，借酒也浇不了每日思念的愁，那些愁苦都是因为我清楚的知道他会如所有男子一样会娶妻生子，每每想到此，我便会不是微醺而是深醉到沉睡，才让我没有过多清醒时间去想念这个已经离开我数月的爱人。
　　院中冬的寂静在我眼中仿佛寂寥更甚，但这里到底是将军的居所，楼上楼下每天都有人打扫，院子里有几棵树，房间里的绿植多半我也喜欢。每次我想帮忙做些什么的时候，十八九岁的小警卫员都会从我手上抢过什么，然后笑着说“姐姐好好休息。”
　　我只好将手里的一块抹布或一把擦地的什么交给我，然后退后看着他，看着活泼的小战士忙碌的身影，我觉得我是个废人，一无是处的废人，突然想，是啊，这样一无是处的我凭什么要被苏北喜欢或者爱呢？我是个连四年多以前的记忆都没有的废人。
　　“思音，别着急，慢慢来。”每当这时，继父栾久安都会出现在我身后安慰我，每次我都会强笑着答应后借故躲开。
　　我已经习惯了从在西藏起童凌童子衿每天无时无刻的陪伴，哪怕他不在身边他也会每天找我说话聊天，从谈论人生到谈论书籍到他后来谈论最近的生活，直到最近，相识两月他便陪了我两个月，没有一天疏漏。
　　这一晚，我正在冥思苦想的构思一个故事的某个情节，想着该细化还是该往下发展，已经过了十一点我还没有睡，子衿突然打电话说“晚上早点睡啊，你天天晚上熬夜的，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微微笑着回道“我以为我熬夜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居然被你察觉了。”
　　“我感觉到的，还有感应。”子衿语气温和平静。
　　“好吧，你感应。”我顺口玩笑。
　　“担心你每天胡思乱想失眠。”
　　我认真道“也不是，今天失眠是因为喝了四种咖啡足有四杯，只是没想到你居然猜到我没睡觉，你又不可能知道我喝了过量咖啡。”
　　子衿玩笑道“那下次把四种咖啡混合在一起，就不用喝四杯了。”
　　我戏谑着问 “你的意思是反正到胃里就融合了是吗？”。
　　“那你不能喝这么多，喝的舌头都没知觉了。哪还能尝出味道的好坏”
　　“可以辨别的，有稍微偏酸的，有浓郁的，有回味嘴里很香的。
　　“没想到你还真尝的出来。”子衿的语气有些惊诧。
　　“但我不喜欢喝雀巢。”我说
　　“飞机上咖啡喝多了吧？”他也说“我也不喜欢喝雀巢。”
　　我玩笑道“你这么葱鸣你妈妈知道吗？”
　　子衿毫不谦虚“知道啊。”
　　我在电话里听他这毫不谦虚的回答方式，想笑他犹如小王子般的认真，却又不知道他这不谦虚的语气像哪个，不由得笑“原来你不是‘邻居家的孩子’啊？你知道邻居家的孩子的典故吗？”
　　“不知道，求解。”他居然又谦虚起来。
　　我微笑着答“就是很多家长永远觉得邻居家的孩子比自家孩子强，总对自家孩子说‘邻居家的谁谁多么好多么优秀’，其实这是中国很多家庭教育下最失败的败笔，很多孩子失败就失败在‘邻居家的孩子’，于是家长就把教育的败笔总结为‘怪不得我家孩子不好她（他）果然不及邻居家的孩子’却不知道自家孩子的失败，就失败在他们的‘邻居家孩子’的教育下。于是，聪明的孩子永远是‘邻居家的孩子’。”
　　“但我爸妈从不对我进行这种教育，所以我还是在自由的环境下长大的。”子衿“小王子”认识说。
　　“那你很幸福呢，所以你有自己的思想。”我边和他这样说话，脑海里已经形成构思，这个我还了解不透彻的认真的小王子，我在我的故事里该怎么塑造呢？突然觉得他是最难塑造的角色，轻了不足以描述思想的成熟和宽广。重了又超过他实际的年龄。于是我想，无论如何，如此丰富的他是不适合进入我的小说里的。

　　他突然问“那你妈妈知道你这熊孩子特别能喝咖啡吗”
　　沉默，良久的沉默
　　我在沉默中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还有房间里钟表走动的声音，四处一切寂静，寂静合着冬夜里的寒凉，点点侵蚀我，让我的心也变得逐渐冰冷，我是个没有生母记忆的人。我是个没有我的来源的记忆的人。
　　话筒里的他有点疑惑的“喂喂”话还在耳边。
　　我强笑着找理由“刚刚话筒里的信号不好......”
　　“刚才我问的话题让你不开心了吗？”子衿在那边小心的问。
　　我决定说实话了，相识数月童凌对我的每日陪伴，我应该跟他说实话，于是我用了最平铺直述的方式叙述了从认识惜月到现在的一切，我说我的记忆只停留在最近这五年，五年前的记忆一片空白，我说我的一切平静从我认识惜月后就改变了，还有后来遇到李元尘，还有后来我与苏北的相遇相知相恋，以及后来苏北因为嫌弃我没有过往的记忆离开了我，等等等等
　　我就那样的跟童凌童子鸡居然讲到了半夜，因为喝了咖啡，我的话又快又密，时间已经过了夜里两点了，时间过去，子衿却在电话那头静静的听我诉说，几乎都没有打断过，只是午夜过半，我拉开窗帘，看漆黑的夜幕里，圆月挂在天上，应该是阴历十五，当我诉说玩这一切时才发现，纵使月圆，我却不是个圆满的人。
　　子衿听我的话题终结在今晚月圆，你抬头看看天吧，电话那头的他说“你是最无辜的，你可能受到什么伤害，为什么他们看不到？”他的话很低沉，也很慢，平静的让我吃惊。在四个多月的交谈里，我发现他一直都是平稳的性子，偶尔才有十九岁人的孩子气，但多半时候是平静的，平静的让我的心也无比的静。
　　“我睡了。”我苦涩的说，跟一个我认为的小孩子说了我的底细，没有底细的小孩子，也许他也会嫌弃我，甚至在今后的日子里再也不会理我了吧？我还不如在他嫌弃我之前，先跟他说什么，包括“我睡了。”
　　“好的，你睡吧。”果然，他这样说。
　　我想，也许是他客气吧，不好意思说怎么认识了我这么个失忆的人。我心里苦笑，这孩子倒也会掩饰，不过掩饰的很好。
　　入梦前我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起，知道我是个失忆患者的他，再也不会和我每天讲电话陪我聊天了。
　　第二天一早我跟惜月的父亲说我打算去一次南京，我还不习惯叫他爸爸。他平静的看着我，说“那你快去快回。”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快去快回，上海离南京那么近，坐在长途车上我还在想，即使到了南京我也只是想偷偷看看他，哪怕他看不到我，我只想躲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