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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朱砂 封印(下) ...

  •   白玉堂再醒来已是夜半。
      夜晚寒风吹打在合上的窗棂上,啪啪作响。
      听着这响声愈渐清晰,直到挣扎着睁开眼,就着这屋内昏暗的火光,白玉堂又在床上愣了片刻神,方才忆起今夕何夕,所在何处。
      每日迎着初阳而起于此,又因着日落而息于此,白玉堂再熟悉不过——他自己的房间,也是整个院中日晒光照最好的屋子,白玉堂自幼便是在这儿住着的。
      这一住便住了十多年。
      只是,脑袋仍有些混沌,白玉堂一时竟想不过来自己为何会在这儿?
      记忆里最后闪过的一个片段分明是自己用指尖沾着混着血液的朱砂绘下的封印,然后,然后……

      “昭儿!”
      一声低呼,白玉堂猛地从床上坐起,只是念及这一声,白玉堂脑袋里的混沌就烟消云散。他急忙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不知小孩儿现在如何了?也不知醒过来没有?也不知有没有找他?更不知他找不着自己时会不会害怕?
      心里顿时揪成一团,白玉堂心绪不宁地抬腿下地时,自然就没能注意到跨门而入的人。
      “泽琰?”
      一道惊疑随着药枉然的走近而传来。白玉堂一抬头,就见到端着药碗,疾步而来的药枉然。
      看着他一只脚踏地,甚至没记得穿鞋子的样子,药枉然登时皱起了眉,不悦道:“连鞋都不穿,你这是急着要去哪儿?”
      哪知白玉堂一见他,便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攥住他的衣袖,急着询问道:“师傅,昭儿如何了?可曾醒过?”
      药枉然顿时就明白了,自己这小徒儿是惦记着自己的小徒儿了,就跟入了魔怔似的,连平日里最在意的穿着都忘得干净。
      这般在意一人,倒不知是福是祸了。
      药枉然叹了口气,盯着白玉堂那张焦急的脸看了许久,终是舍不得他这般担忧,才缓缓答道:“封印成了,也不枉你耗去的那些精血。他,前些时候倒是醒过。”
      闻言,白玉堂立时就坐不住了,撑着床就要起身:“师傅,我去看看他。”白玉堂始终记得,小孩儿在门口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如今小孩儿先他一步醒来,没有见到他,是否会觉得自己丢下了他?
      思及此,白玉堂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去看他。
      药枉然见他失血的唇色仍旧苍白干裂的模样,岂会如他心意。他眉头微微上挑,按上白玉堂的肩头,颇为不悦呵斥:“胡闹?!”
      低喝之言犹在耳畔,一时,白玉堂有些失神地看着他。便听药枉然继续道:“这半夜三更的他早就睡下了,你去看甚么?嗯?还是,泽琰信不过师傅,觉得师傅会害他不成?”
      “师傅,徒儿定是相信师傅的!”白玉堂急忙道,然而语气中也带着犹豫:“只是……”
      “只是你放心不下,可是?”药枉然叹了口气,放软语气道:“傻泽琰,为师知你放心不下。你心疼你那小徒儿,为师没有甚么异议。只是,如今你才耗了这许多的精血,又损了修为,正是要好生将养的时候,就算要见也不急于一时。”
      药枉然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白玉堂的脸色,脸上出现怔忪之色,便知自己的这翻话他定是听进了耳中。于是便将手中的药碗向前递了过去,药枉然蹙起眉故作吃味道:“这药为师也熬了个把时辰,你便是心疼你那小徒儿,也该分一分心思心疼心疼你这一把年纪还为你操心的师父。泽琰,你也不该厚此薄彼呀。”
      白玉堂怔怔仰头。
      油灯的淡淡火光熏陶里,映得药枉然眉眼入诗如画。
      一眼望去,正印入药枉然嘴角那抹浅淡的笑。
      温暖又慈爱。
      白玉堂便是就着这不浓不淡的和蔼微笑饮完了一碗苦涩的药汁。

      后来,白玉堂饮完药又重新躺下休息时,药枉然拎着张凳子坐了白玉堂的床前。替他点上助眠的熏香,替他掖着滑下的被角,看着他渐渐合眼入眠,药枉然看着他睡去的脸,依旧静静地坐着。
      而这一坐,便是一夜。
      直到天光熹微,直到屋外响起小小的脚步声后,药枉然才慢悠悠地起身。再看一眼床上熟睡的白玉堂,药枉然俯身替他拂去滑下脸颊的青丝,这才轻手轻脚地向外走去。
      他悄无声息地拉开门栓,对着门外抬起双手的小孩儿,压低声音说道:“嘘——别敲,泽琰还在睡,莫吵醒了他。”

      听到药枉然的声音,白昭几不可闻地僵了下身子。然而,他并没有回应甚么。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缓缓收回了手。
      “你进去看他的时候,声音弄轻些。他昨夜好不容易才睡下。”
      睨了他一眼,药枉然叮嘱道。
      白昭又是点了点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抬起半分。
      这姿态卑仿佛微到尘埃里。
      嘱咐完,药枉然便是看也不再看他,大步越过他,走出了屋子。身后,是一扇微微打开,仅容一人走过的木门。
      白昭努力地睁大眼,盯着那门看了许久,久到仿佛是透过这门认认真真地注视着门内的人。良久,他蓦地转过身去,慢慢地退回到方才走上来的台阶那儿,缓缓地坐了下去。
      台阶的不远处生着一株开花的腊梅。
      腊梅花开得极好,一片艳红宛如朝霞。
      然而,唯一一个坐在台阶上的人却偏偏看不见它的美丽。
      昨夜白昭一睁眼,双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那不是置身在失了星光后灿然失色的夜空下的黑暗,而是,他终究看不见。
      随着这看不见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那一刻,他尤为害怕。
      他想要见白玉堂,尤其的想。
      他想呀想,念呀念,最后那个人来了却又不是白玉堂,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傅。
      白玉堂的师傅说:“这房里的每一分血气皆是泽琰今日为救你而留下的。你有何资格去厌恶?”

      就这两句话在白昭的耳畔响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他蜷缩在床上,将自己埋在一片黑暗里,一宿未睡。好不容易熬了这一夜,估摸着许是天亮了,于是从被褥间爬起,努力地穿好衣物鞋袜,白昭一间屋子又一间屋子的摸,想要去找白玉堂。
      然而,他摸到了其中一间屋子前时,屋门突然被打开。那时候,他还在想,便是这里,白玉堂的屋子?
      只是,开门的并不是白玉堂,轻声细语地对他说话的人也不是白玉堂。
      药枉然说:“嘘——别敲,泽琰还在睡,莫吵醒了他。”
      其实白昭哪舍得吵醒白玉堂。
      他只是听了药枉然那话,又没有见到白玉堂,心里担忧又害怕。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小孩儿。
      心思何其单纯。
      他想的,最多也不过是想见白玉堂,想知道他如今好不好。
      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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