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派遣总部》肖河

9、孟兰谷

　　在荒地的另一头，李晓宇被喵呜的一声镇住，瞬间清醒了，拉住班长：“等一下！”

　　班长诧异地回头：“等什么？”

　　李晓宇也不知道该等什么，只能像是说服自己似地重复：“再等等，再等等……”

　　惠飞看他们两人停下了，委屈地直跺脚，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下来了：“班长……你们怎么不过来？呜呜……我怕死了……你们过来啊，我害怕……”

　　班长忍不住向前走去，李晓宇紧紧地拉住他，班长怒了，朝他吼：“你疯了。”
　　李晓宇鼓足了劲，张开嘴却弱弱地扔下一句话：“你，你害怕就过来啊，让我们过去干……干什么？”

　　班长一愣，嘶~~~李晓宇说的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惠飞也是一愣，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张了张嘴，嘴角有一丝诡异的抽动，眼睛里有一团浓郁的黑暗在慢慢汇聚。

　　李晓宇记得以前和惠飞在戏剧社搭档演情侣，对视的时候发现惠飞的眼珠子很浅，是那种淡淡的褐色，琉璃珠子似的。他那时候暗恋惠飞，梦里都是这双眼睛在对他笑。
　　他心中升起一个令人胆颤的想法，眼前的这个女孩不是惠飞，真正的惠飞可能……已经死了。
　　他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一旦念头浮现就摁不下去了。

　　他把班长扯到自己身后，低声命令：“不能去，别问我为什么，反正不能过去。”
　　“你们怎么那么怕我，我是惠飞啊，咱们不是好朋友吗？”惠飞诡异地一笑，下巴缓缓地往下掉，淡的几乎没颜色的嘴唇一抖就垂了下来，露出一口溢满血的牙床。
　　两个男生喉咙里发出胳肢胳肢的声音，一根根头发倒立着，远看像两只刺猬，班长率先反应过来，魔音穿耳：“啊——啊——鬼……鬼鬼鬼啊……”

　　班长转身就跑，刚走了一步，左脚拌在右脚上，“啪叽”响亮的一个平地摔。
　　李晓宇慌忙去扶他，同时不忘朝惠飞那看了一眼，惠飞的脸上身上像是被利器切割过一样，支离破碎，大团大团的血在她身上晕染，好像干净地锦帛上开了一朵朵繁复的红山茶。

　　班长浑身一抽搐，埋头就开始吐，恨不得当场把肝给吐出来。
　　李晓宇小腿一软浑身摊在地上，这时也不怎么害怕，只是觉得恶心。
　　而惠飞呜呜咽咽地哭了：“为什么不过来？为什么不帮帮我？你们一定在背后嘲笑我对不对？工作找不到保研也被刷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废物……你们都去死吧？死了就没人笑话我了……”

　　惠飞一边恶毒地抱怨着，一边抖动着身体，李晓宇一度担心她会从身上抖下一块肉。慢慢地一团浓墨般的灰影从她身上抽离，撕裂空气般凭空出现在惠飞背后，幻化成一个身穿黑袍的人的样子，迎着李晓宇的目光缓缓抬起头，这次李晓宇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张半边腐烂半边青白的人脸，腐烂的半边脸已经有了明显的兽化，腐肉堆积在一起形成怪异的凸起的角质。

　　黑影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森寒的死气，它抬起手缓缓放在惠飞肩上，李晓宇注意到它的手一只是青灰的死人的手，另一只是变异了的兽爪，嶙峋的角质堆积在手背上，五指修长指尖卷成一把弯刀，闪着森然的寒意。

　　李晓宇缓缓站起身来，他认出来了，眼前的这个鬼影就是上次指示小吃店主儿子撞他的那个。
　　黑影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似乎觉得十分好笑：“又是你，上次让你跑掉了，这次你自己送上门，是不是觉得咱们很有缘分呢？”

　　缘分你麻痹！！！李晓宇恨不得脱了鞋拿鞋底狂抽他的脸，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和黑影对视两秒之后，他一如既往地怂了，浑身筛糠般抖动，使劲浑身力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仿佛鸭子被捏住脖子似的惨叫。

　　本以为是生命最后的宣泄，却得到了响应，白镜晨的声音从荒地外面传来：“李晓宇！”
　　然后是明野摔车门的声音：“白部长，我听到声音了。”

　　李晓宇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白镜晨站在荒地的另一头，和自己遥遥相望。李晓宇已经没有力气喊救命了，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哥，野蛮生长的野草汇成一汪绿色的湖面，白镜晨手执黑色斩魂刀，举重若轻地一挥，一股无形的强劲的力道化成风劈开湖面，形成一道山脊般的波浪，把密集的草丛劈成两半，无数枚闪光的柳叶刀像鱼儿一般从草丛中跳出来，避开李晓宇，直奔黑影而去。

　　李晓宇把头颅扭过一个艰难的180度大回旋，目光追随着柳叶刀定焦在黑影身上，黑影浑浊的目光骤然一凛，直直地飞退，完美地避开所有柳叶刀。

　　白镜晨仍旧面沉似水，扬手掷出斩魂刀，斩魂刀劈开草丛，像是被设定了程序一般把目标锁定在黑影身上，黑影再次飞退，但是斩魂刀化作一串虚影，须臾之间出现在它面前。李晓宇蓦然瞪大眼珠子，他发现黑影的眼神……尽管夜色幽微，李晓宇还是看到黑影的视线越过斩魂刀落在了白镜晨身上。

　　而白镜晨一动未动，站在被锋刃劈开的两片草丛正中间，神情淡漠而安然，身上有宁静安详的气场流动，让李晓宇一度觉得他不是来搏杀，而是来献祭的。

　　“让开！”消失了许久的明野一声大吼出现在身边，李晓宇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明野一脚踹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中途夭折的“……你麻痹……”

　　然后明野纵身一跃飞了出去，一把握住悬在半空的斩魂刀，直直地逼到黑影面前。

　　李晓宇有些惊讶，终于明白他哥为什么老远就要扔刀，而他和明野的配合……不像是紧急情况下的临时起意，倒像是排练过无数遍，已经藏在身体记忆深处的默契。

　　明野握住刀的刹那，黑影露出厌恶的神色，它展开双臂，搅动浓重的夜色，顷刻，乌泱乌泱的鸦群从它背后飞出，盘旋着排成一队队，左右夹攻向明野袭来。

　　李晓宇仍呆愣愣地趴在地上看，不知什么时候白镜晨走到他身边，蹲下问：“你怎么在这儿？”

　　李晓宇愣，这……问反了吧？

　　不等他回答，白镜晨又说：“赶快带着你同学离开，不该看的不要让他看。”

　　李晓宇反应了两秒钟才听明白他哥说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拖着班长就往外走。班长同学几乎吐得休克，此时浑身乏力，像败犬一样被李晓宇拖着，一点回头看的力气都没。

　　明野手执长刀，划出的刀弧宛若流星，把眼前纷飞的鸦群切割得支离破碎，数不清的断肢残骸骤雨般地落下来。

　　鸦群汇成巨大的漩涡，像是屏障般挡在黑影身前。

　　黑影无声地浮在半空，夜风骤然变得凌厉，把黑影的长袍吹得鼓胀，它抬起兽化的那个手臂，指着明野：“好久不见，故人重逢，你就用这样的礼节迎接我？”

　　明野没有说什么，反倒是白镜晨背影一窒，无声地站在荒草地上，狂风平地起，掀起他的发梢和衣角，他单薄瘦削的背影看上去宛如利剑。

　　李晓宇紧张地盯着他哥，观景台上雪亮的探照灯扫过，把幽深夜色切割成鲜明的一黑一白两个空间，白镜晨正站在黑白交界处，嘴唇翕动：“孟兰谷！”
　　李晓宇一个激灵，他哥认识这魔物！这魔物……叫孟兰谷！

　　明野有所顾忌地用余光扫了一眼白镜晨，破口大骂：“故人你麻痹！你瞅瞅你那个丑样，老子交朋友也是要看颜值的好嘛。”

　　李晓宇：“……”

　　不过通过这没头没尾的对话，李晓宇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和明野对话的并不是眼前的这个黑影，好像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伏在了黑影身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从鸦群突然出现的那刻？！

　　果然，像是为了印证李晓宇的猜测，黑影又开口道：“手下不安分，在人间讨口饭吃，既然你看不过去，这条贱命想拿去就拿去吧，权当重逢的见面礼了。”

　　说完黑影的身体猛地一顿，一团灰白色雾气从黑影身体里抽离出来，在半空中慢慢幻化成一张男人的脸，仅从长相上来分析，那张脸出奇地好看，有种雄雌莫辨的美艳和阴邪。鸦群在男人身后组成巨大的漩涡般的翅膀。男人呵呵冷笑起来，笑声尖锐地划破夜空，让人不寒而栗。“明野，好久不见，终于等到你了，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男人的身影随着声音消散在遥远的天际。

　　明野嗤之以鼻：“滚，装什么逼！”

　　黑影的身体一坠，周遭狂风消弭，夜色也清淡温和了几分。

　　明野定了定神，长刀紧握，在空中无声地踏步起飞，而在鸦群离开的刹那，黑影有了一种被抛弃的绝望，它拼着鱼死网破的愤怒朝明野飞去，巨大的黑袍被风鼓起像一面猎猎旌旗，手掌摊开，从虚空中抓出一柄森白的骨剑。

　　明野扬起斩魂刀横向格挡，空中传来锐器相撞的声音。

　　明野讥诮地：“还挺有骨气，本以为被主子抛弃了会吓得尿裤子，你如果乖乖就范，我赏你个痛快死法……”

　　最后一个字落地，明野身形暴涨，周遭的空气陡然升起，裹挟着巨龙吐息的灼热感，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头盖脸地压下。

　　斩魂刀划出半月弧，带出一片蓝色光弧，光弧边缘触及到的草木瞬间化为灰烬。

　　眼看光弧要向黑影推进，突然一个白色球状身影高高跃起，幽蓝光弧下清晰可见神棍那炸了毛的身体跃至半空，一口叼住一小团黑雾状的东西，丝毫没注意到头顶那道可以斩杀一切的蓝色光弧。

　　白镜晨大叫一声：“神棍！”

　　神棍作为一只几百年来一直在和减肥做斗争的肥猫，这一刻深刻地体会到肉到用时方恨少的道理，因为如果它再胖一点，身上的肉再多一点，也许自由下落的速度就会快点，也许就能避开那道光弧。

　　明野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用力生生把向下压的刀势滞停，再翻转手腕，向上一挑，光弧偏离了轨道，边缘擦着黑影的身体斜斜向上飞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神棍落地的刹那，黑影身上被划出一道血痕，然后迅速没入夜色消失不见了。
　　神棍落地之后张口喊了一句卧槽，一只黑色缚地灵从它嘴中落下来，扭头就跑，被神棍一爪子摁在地上。

　　白镜晨和李晓宇冲了过来，白镜晨蹲下检查神棍有没有受伤，猫咪十分不配合，各种扭头摆尾拒绝检查，喉咙里还发出恐吓的呜呜声。白镜晨总算放过了它，松了口气说：“还好没受伤。”又问：“你怎么在这？”

　　神棍不愿意了，冲白镜晨喊：“你说为什么？当然是为你那倒霉鬼转世的弟弟，要不然他早被这只地缚灵抓走当替身了。”

　　白镜晨和明野对视一眼，显然神棍搞错了对象，而被神棍摁在爪子下的地缚灵抬头扫了一眼在场唯一的人类李晓宇，短时想哭的心都有了：“神猫大人，我是想找替身来着，可没打算对您的朋友下手啊，您说我大半夜饿了想到这儿找点残羹冷炙怎么就那么倒霉遇到您呢了……”

　　神棍有一瞬间的茫然，搞半天抓错了，但它不是个轻易认错的猫，用爪子拨弄一下地缚灵：“少废话，你死那么多年不去死神那里报到，私自逗留人间，抓了你算意外收获。”

　　白镜晨抓了一把空气放在鼻端，因为他和明野的到来，这片荒地上聚集的小魔小鬼偷偷溜走了不少，于是转头对明野说：“明先生，这片荒地能吸引这么多魔物聚集，原因肯定不简单，明天麻烦您通知一组同事过来检查一下。”

　　明野：“白部长觉得是什么原因？”

　　“这个不好说，或许是个滋养魔物的阵胆。”

　　李晓宇问：“哥，什么是阵胆？”

　　白镜晨还没回答，明野嗤笑一声：“这片荒地以前是个坟区，阴气极盛，很容易招惹鬼怪，有些人就用些尸体，血呀，肉呀的东西吸引魔物，简单来说，有人把这片地做成了一个餐桌。”

　　李晓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处境有多危险，就像一群魔物刚架上汤锅，他和班长这两条肥鱼就蹦了进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哥，那我们学校怎么办？万一其他人再闯进来……”

　　白镜晨：“别想太多，养魔阵分很多种，你们学校的是最低级的一种，成不了气候，明天明先生会帮忙破了这个阵。”

　　白镜晨说完就朝班长走去，不管今天的事他看到多少，清除他的记忆都是十分有必要的。

　　李晓宇看到他哥伏在班长的耳边低声说：“你们什么都没看到，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李晓宇不安地打断：“哥……惠飞怎么办？”

　　白镜晨回头，看到李晓宇眼中的惶恐不安，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明野溜溜达达地走过来，双手松快地搭在刀柄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语带不屑：“当然是死了，你命大被我们救下了，那个女同学早一步闯进来，这里的魔物又不是吃素的，三魂七魄都被啃噬……”

　　“明先生！”白镜晨皱皱眉。
　　明野耸耸肩，不说话了。

　　李晓宇的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怎么会这样？她一个安安分分的女孩子，平生没做什么恶事，怎么会是这个结局……”

　　明野：“幼稚，你这个同学表面上安安分分，实则嫉妒心功利心太重，她嫉妒同宿舍被保送到名校的女同学，散播谣言说那个女同学被导师潜规则了，学校知道后取消了她保送本校的名额，你们辅导员为保护她名誉还一直替她隐瞒，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小傻逼。”

　　李晓宇猛一抬头：“你胡说。”

　　“爱信不信喽。”明野伸手从空气中勾出一丝黑色的雾气，道：“喏，这就是惠飞的一丝魂魄，里面藏着嫉妒偏执阴邪的特质，可见她本身就不是个多么干净的姑娘。等等！你小子这么着急不会暗恋过她吧？？？啧啧，这眼光跟你哥比可差远了……”
　　神棍一脑袋黑线地低下头，用爪子拨一下地缚灵：“凑表脸！”

　　地缚灵哭：“管我什么事？！”

　　李晓宇咬着唇，眼泪哗哗地往下流，那是一个被过度保护的年轻人猝不及防面对现实丑陋和人心险恶时的无措和崩溃，他尚显简单的思维中怎么也想不明白，曾经暗恋过的美好的女孩，内心怎么会有那么多龌龊的见不得阳光的角落！

　　白镜晨愤愤走到明野面前，厉声说：“明先生，该怎么向我弟弟解释是我的事，希望你以后管好自己，手不要伸得太长。”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明野脸上有一瞬凝滞的怒火，一双眼睛里仿佛爆发在即的火山，滚烫的熔岩怒吼着翻滚着，然而就在爆发前一刹那熄了火。
　　下一秒，他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是说了句实话，白部长何必生这么大气！你说我一个昏睡了千年的人，不懂得察言观色人情世故是不是后遗症？我要不要去看个心理医生开导一下？否则整天得罪人，我还怎么混下去！！！”
　　就像是火柴遇到了灭火器，白镜晨的怒火顷刻就消了下去，这混蛋永远都知道怎么戳他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