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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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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其实是一个顶聪明的女人。她把每个人的脾性都摸得很透。像我这种,既不反抗作对的,但心里有想法的,她不用说话,料定我没有大的动作,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刻,一击即杀。我悲哀地意识到,我还未成年,且手无缚鸡之力。
我没有她那么聪明,所以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喏,就在那张餐桌上。
一天傍晚,我洗完澡从新居浴室出来,头发还粘在头皮上滴水,活像个水鬼。
经过客厅,正要回房,就瞟见饭桌上多了一副碗和筷子。
我抬头就对上一个男孩子的眼睛。他侧身拉凳子,刚要坐下。
两个人都猝不及防。
我把他的面容全纳入眼底。那是怎样年轻的一张脸-真是剑眉星目,丹唇皓齿。仿佛造物主精心打磨出的脸庞,无一处不优美细腻。
至于我留给他什么印象,我不知道,十有八九不太美好。
晚饭,老爷子不时抛出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他从容淡定地,以“嗯”“啊”“哦”一一回复。
我奇怪的是,老头不叫他的名字,全用“你”称呼。
母亲一如既往地微笑,不时插两句轻快的应和。在我看来全是废话。她的作用相当于喷散在高级会馆里的茉莉薰香。
绝非必要,少了又不够自然完善。她是一定要说些什么的,但说的内容则若有若无。没有着落的两句话,装点一番,然后不着痕迹地褪去,随风而散。母亲把控得很好。
饭后,母亲去洗澡。老头子则迈进书房,他有许多公务处理,可以几个小时不出来。那个男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电视,迟迟没有离开的迹象。
我接近他,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他的视线从电视机移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老天,他的眼睫毛可真长。
“你......是......?”
我实在没办法措辞。
“我是我爸的儿子。”
他扯了扯嘴角,眼睛盯着我。
沐浴在这片视线下,我恨不得马上逃走。
“哦......”我试着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他的笑容却扩大了。
“你呢,小妹妹。”
回应的微笑冻在了脸上,我没有预料到这个问法。
“我,我......”我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心里一定清楚,又为什么故意使人难堪呢?
“我懂了。”他神情突然肃穆起来,继而柔和地转移了话题:“一起看动漫吧。”
我这才注意到,电视上播的是龙珠。
他爱看龙珠,也爱看火影忍者,日本的热血青春动漫,他一个不落地追过。
他还踢足球,每天下午放学抱着足球到球场训练。
但他和我读的不是一个中学,他在另一个城市上高中。
然而,在每年数不清的节日饭席上,我和他渐渐熟络起来。
酒席上,男人喝得脸通红,豪言壮语。
饭桌上,女人扯家长里短,没话找话。
他和我吃没两口,就躺在沙发里,无所事事。
“哎,你这裙子哪里买的?不像你的风格。”他问。
“我妈带我在新开的商场买的呗。”
“新商场?在附近?”
“对啊,那个谁谁谁开的,可漂亮了。”
这个商城让我简直想融化在恒温的空调里。
但我没继续说下去。
他微笑:“哦。”笑容暖和深邃得犯规。
然后他从裤兜掏出一个智能手机,开始看。
沉默片刻,我忽觉不对,推他:“喂,什么叫我的风格?”
他若有所思地抬头:“就是没什么女人味的风格。”
“真是够了.......” 我们都笑起来。
但下一秒,我的心里忽而涌上一股潮湿的味道,不小心勾动起许多回忆。
房间里,充斥着人的喧哗声,食物的香气,器皿的碰撞。
我的思维却逐渐飘远了,终于游离在一切之外,仿佛一个幽灵俯视人间。我看见他和我坐在一张沙发上,彼此挨得很近,心却隔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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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宇很久才从住宿高中回一次家。好不容易回一次,就碰上老豆的小三儿和她的女儿,还得知她们已经住了小半年。
他敬畏父亲,明面上客客气气。
老爷从不解释什么,一副位高权重者的做派,志宇的老母死后更是如此。
但志宇心里不是滋味。
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家,平白无故又多了两个陌生人。
他不习惯,心里硌应。
直到女儿怯生生地坐在沙发一角,结结巴巴地向他搭话,这才有点意思。
女儿的五官平淡,但刚吹干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活像乌鸦黑亮的羽毛,或者一匹凉丝丝的绸缎。他心痒着想摸一摸,还是忍住了手,对她笑。
果然她得到了鼓励,与他渐渐亲近。
每年的家族聚会不出意料地无聊。
他用Q Q找人聊天。没人回他,大家都趁节日疯玩。
当枯燥无味的饭席气氛快要令他窒息,他的鼻腔突然捕捉到一阵香味。
他偏头,和他窝在一个沙发里的女孩头发披着,洗发水的芳香混合了她身上的油脂,散发出一种新奇而妙不可言的味道。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放任指尖去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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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要碰我的头发?
他为什要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缕发丝左右揉搓,用弯曲食指挑起发丝转圈,让他们缠绕在手里?
他的手掌为什么缓缓滑过发丝的瀑布,四指轻轻插入里面,一面梳,一面等待他们流走?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我的头皮却发痒,好像有虫子在爬。
听觉扩大了好几倍,连他呼吸声的起伏都觉得无比贴近。
我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泵血。发烫的血液流窜到哪里,哪里的肌肉就细微地颤抖。
希望他停下,让这诡异难堪的场景消失。
另一方面又希望更确切的抚摸,最好枕到他的腿上, 像一只猫被顺毛。让他掌心的热度渗到我的毛发和肌肤里,温暖又惬意。
偏偏他的手指若有若无,像一只没有重量的羽毛。
已经,太好了。我对自己说。
饭桌上,玻璃酒杯撞上餐碟突然清脆地一响。我身子一震,他的掌心缓缓收回。
围在一台桌上的宾客仍然欢声笑语,谁也没注意到我们。
良久,他才侧过头,问:“你周末有空?带你去个地方。”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回答:“有的。”
这时我笑得一定僵硬又别扭,但这时我什么也管不得了。头一次,将喜悦的心情挂在脸上,然后就能传达给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