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人如玉》夏季青池

24、交道

　　“王爷那会正在和太医说话……后来，后来……”应星皱着眉头勉强说到，“王爷说二夫人身上不好，他今晚就在西园歇息，让夫人也早点安寝。”

　　“这样……”我当时只吐出了这两个字，不知是真的理解了煊君的做法还是不得不理解他。卢氏，煊君所爱着的人怀了孕又生了病，他自然不能舍下她来找我。可是，今晚是大婚的第二晚呀，煊君将我独自安放在这座园子里，他心里会不会有一丝不安呢？也许就像这座王府一样，煊君见多了好东西，也便只道是寻常了。

　　凉凉的夜色从我的指尖爬进我的心里，我理解，也失落。

　　去找阿陆的侍女也回来了。

　　“回夫人，阿陆不在屋里。跟她一起住的说她昨晚上也没回来睡。”

　　“那应该是在夏园了。”我没心思地自言自语，“你带了一些艾草进夏园去找找她，这些天蚊子多了。”

　　说完我便自己进了屋，应星想要跟进来，我也把她打发去给阿陆送艾草。

　　院里的侍女也各自散了，陈妈没有走，她默默跟在我身后，直到我跨进门槛准备关门，陈妈才终于说话，她的话像是硬挤出来的，只是为了让我听见声音。

　　“夫人。”她枯老的眼睛看着我，话到嘴边似又给她自己咽了下去。

　　“有什么事吗？”我没精打采地说。

　　陈妈又是欲言又止地样子。我已没情绪多问，只想把门关上让自己静静地坐着。

　　“夫人。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厨房做。”她终于赶在我关门之前把话说出来了。

　　我从陈妈的眼神中看出了同情和怜惜，她是过来人，我遇到的情况她应该比那些年轻的姑娘们都能看得清楚。又因为她仁心慈爱，所以便想为我做些事情让我宽心。陈妈，愿老天爷教你活得长一些，这样便始终有人是疼我爱我的了。

　　“倒是想喝两杯清酒，你陪我喝一喝吧。”我向她笑了笑，又把门打开了。

　　陈妈立即高兴地去准备，我坐在屋里等她。

　　新房里满眼都是红色，红红的帐子，红红的被子，还有贴得到处都是的红双喜。昨夜的红烛已经燃尽，应星刚刚换上的新的正在流泪，一滴一滴红色眼泪从烛光上滚落下来，我觉得很悲烈。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院子外也是静静。透过窗户，我看见月亮已升得很高，超过了树梢。月亮啊，为何年年岁岁都是这样？不会变老不会死去。

　　阿爹此时在做什么呢？他应该不会和皇后在一起，当然更不会和静妃在一起，那他在做什么呢？当了皇帝的人应该很忙了。茜浓呢？阿爹说要把她嫁给崔元镇，婚期定下来了吗？崔元镇，这个奇怪的人，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看到他时那呆头呆脑的样子，没有想到他后来还带了兵做了小将军。

　　只有我，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路。

　　“夫人，酒来了。”

　　陈妈笑笑着捧进一坛酒。我请她在我旁边坐下，她竟是不肯，最后我也要站着，她方才别扭地坐了下来。

　　陈妈快有六十岁了，身子板有些佝偻，但算不上弯。佛家云，相由心生，陈妈的心地善良，所以外表也总是慈眉善目。我没有问过她的身世，但知道她是没有丈夫儿女的。

　　“夫人，我问管酒的要黄酒，他就把这个绍兴贡来的开了坛。绍兴这地方我是没去过的，只是听说那里的黄酒味道香浓，是鼎有名的，老太婆今天托了夫人的福也能尝到这等好东西了。夫人，我给你倒上。”

　　陈妈说话总带着和切的笑意，似乎一切都是好好的样子。

　　我勉强笑笑，接过一小碗黄酒，自顾自喝了起来。

　　“夫人，您瞧着早上那两个紫色衣服的姑娘怎么样呢？”陈妈稍小声地问。

　　“初儿末儿？”

　　“什么名儿我记不得了。王爷好像是这么叫她们的。您瞧她们怎么样呢？”

　　陈妈似乎是怕我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脸上还带着些期待的神色。

　　“两个都是美人坯子，末儿像又比初儿更好看些。”

　　“您觉得她们美？”陈妈一向慈祥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她把手里的酒碗一放，话就出口了。

　　“姑娘家家哪对男人那样娇啊？就是对主子也要注意的。除了对自己的相公主君，哪可以用那种声音讲话。”

　　寻常人家日子称丈夫为相公，有身份的人家称丈夫为主君，意思都是一样，只是为了区别庶人和贵族。

　　“我是不爱这样的姑娘，眼带桃花，身留红杏。”陈妈两碗酒下肚，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其实与陈妈有一样的感觉。瑞王府里的侍女，有的并不比初儿末儿差，但她们没有一个人的言谈举止是这样的。不知道东王府里为什么会是这样，总像是好得快要烂掉了。

　　“夫人。”陈妈握着我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这王府里不管谁先入门谁后入门，到底您才是女主人。”

　　我猜她这话说的不是初儿末儿，而是卢氏练樱。是啊，不用是陈妈这样阅历丰富的老者，只要是今天跟在我身边看见听见我所遇到的一切的人，他们就会看得出来。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我的母亲虽然被追封为贵妃娘娘，但是她已永远离我远去。父亲虽然依旧疼爱我，但我为了嫁给煊君，也变成他的养女。皇后和静妃更不用说会关心我的事情，哥哥姐姐则还不如应星让我觉得亲切。

　　我已是没有娘家的人了。

　　我只有夫家。煊君是我的主君，我欺骗不了自己，尽管他对我冷淡，可我心中仍是十分爱他。这便是女子痴心痴情的极大不好了！我知道却无法扭转自己的心意。

　　东王府群芳围绕，今天见到的只是初儿末儿，明天后天说不准会越来越多。煊君不喜欢我，即使初儿末儿们全都不见了，他不喜欢我，仍然是不喜欢我。

　　陈妈见我不接话，也不再多说。

　　酒越喝越闷，越喝越静。

　　去找阿陆的侍女们回来了。她们提着艾草的小篮子里仍旧装着那些晒干的艾草。

　　“我们把夏园都找了一遍，还问了花大人，都没有看见阿陆。”

　　侍女把小篮子放到台阶上，舒了口气说。

　　“这个丫头胆可真大呵！”陈妈忍不住说了一句。

　　应星老实，说道，“这么晚她睡哪呀？”

　　其他侍女则早对阿陆这样的举止习惯，颇不在意，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只等我说一句，“去睡吧”。

　　我的确还只能说这句话，连煊君都不管这件事情，我刚刚进门第二天哪有资格多嘴呢。

　　在侍女们殷切期盼的目光下，我道，“既找不到，都去睡了吧。”

　　于是众人星散，院子里很快恢复了夜晚本该有的寂静。

　　第二天一早，我到西园去看卢氏。

　　卢氏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衣服，正在院里的躺椅上靠着。晨光带着雾气般的朦胧斜照在她的侧脸上，樱花一般的皮肤像通了透了一般美丽。当时只有卢氏一人在院中，她的目光直视着前方，丝毫没有觉察到我。我看见她细长的眉毛和眼线，乌黑浓密的头发散开在躺椅上，她隆起的腹部上柔软光滑的面料绣着两朵娇羞的木槿花。卢氏静静地躺着，墙脚的紫薇花也向着阳光静静地开着。

　　这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画面，甚至比我母亲作画时更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什么是柔美。人常说，男子刚道，女子柔道。一个女子什么时候是最柔美的呢？我想大约不是在服侍男子的时候，而是腹中有生命将要做母亲的时候。

　　“姐姐。”

　　我看得出了神，卢氏已经支撑着身体从躺椅上站起来了，那头乌黑的长发直垂到她的腰际。

　　卢氏有些不好意思，深深朝我道了个万福。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走上前将她扶起。

　　“你身子不适，还躺着吧。”我劝她靠到躺椅上，卢氏却请我坐上去。

　　“今早已觉得好多，劳姐姐挂心了。”

　　我见了卢氏这柔弱的样子，便为我昨晚的醋意感到惭愧。倘若我是卢氏，现在也是很需要丈夫在身边守护的。

　　“是什么原因查清楚了么？”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我的身子一向不好，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那还得慢慢养，不能急。”

　　我们正说话时，卢氏的侍女莘儿手里抓着一条热腾腾冒着气的毛巾走了过来，她看见我有些惊讶，急急道了声“夫人万福”，然后又对她主子道，“热水已经放好了。”

　　卢氏答了声：“知道了。”

　　“妹妹是要洗头发吗？那趁着水热快去吧。”

　　卢氏不大好意思：“对姐姐失礼了。”

　　我笑笑：“这算什么失礼，下回妹妹来我这边要是碰见我也要洗头，那我是该洗还是不该呢？”
　　卢氏也微微笑了起来，向我又道了礼才由莘儿扶着转到澡堂去了。

　　我转头准备回东园去的时候，听见应星急道了一声，“王爷万福。”我回头一看，煊君正站在园门处。他今日穿一身墨竹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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