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人如玉》夏季青池

22、阿陆

　　“啊呀，这是什么花儿？”应星指着一片紫色白色的花问。那花儿叶子像极了莲花，叶子一样是绿色圆滚滚的，花的形状也与莲花一样，不同的是莲花长在水里，它们开在岸上。

　　“这也是咱王府才有的东西。”初儿指着那花儿得意说道，“这是扶阳国进贡来的，走了六十四水道八十一山口才送来的。原是扶阳国的特产，历代都不肯送出国门的。是使者回去禀告扶阳王说扶阳夫人思念故国，扶阳王这才准许带出一枝来。宣帝爷下旨将这花种在扶阳宫，还留下一个使臣来照管它。夫人。”她向我微笑，“这花原不知叫什么名，宣帝爷因它生长在陆上，又和莲花一样，便赐了个名儿，叫陆生莲。”

　　“既然扶阳王这么宝贝这陆生莲，轻易不肯送出，它竟和一般莲花有何不同？”我问。

　　“是啊，我瞧它和咱们的荷花莲花一个样！”陈妈挠着头说。

　　末儿轻嗤了一声：“老妈妈，您没见过，自然不知道它的不同。它要是跟一般莲花一样，扶阳王能那样宝贝？”

　　“嘿嘿，好姑娘，我见识少，你别卖关子，告诉我吧。”陈妈陪笑着说。

　　我对末儿刚才嗤笑陈妈有些不满，于是接着陈妈的话道，“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不同。”

　　末儿这才收敛一些，连忙向陈妈赔礼，“您老人家平日里都忙实事了，自然不知道这些。扶阳国的陆生莲是一般莲花不能比的，咱们的莲花常在六月开，八月便要谢完。陆生莲是一年也不会败谢的，从春天到冬天，不管多热不管多冷，它都会开。去年冬天池子都结了薄冰，陆生莲顶着冰片还开着……”

　　“那是挺神，咱们啥花也不能一年开四季。”

　　“还有更神的呢！”初儿接上话，“夫人，您瞧瞧它的花心。”

　　我向前走两步，稍稍俯下身子。陆生莲的花心跟莲花不同，没有莲蓬，而是密密的花心柱托着金黄色的花粉团。

　　“每年的七月十五晚上，只要月亮一圆，陆生莲的花心就变得金亮亮的，整个园子都给照出光来。而且，陆生莲平日里是没香气的，到了七月十五晚上也会散出香气，浓浓的飘满整座王府。”

　　“为什么只在七月十五晚上？有说法么？”我问初儿，她得意的神态像是在对一个外人介绍自己家里的东西。

　　“听说是在七月十五的晚上观音大士现身在扶阳国的王宫里，留下了一粒种子，后来便长成了陆生莲。”

　　“七月十五不是鬼节么？”陈妈嘀咕了一句。

　　末儿有些不高兴：“扶阳国和咱们不一样。”

　　“你又没去过扶阳国，怎么知道不一样？”应星问了一句，害得末儿脸上绯红，说不出话来。

　　“陆……”初儿刚要说话。

　　“谁叫我！”一个声音伴着草丛悉悉簌簌的响动传来。我们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从荼靡架后冒出来，满满的荼靡花绕在她身上，洁白而鲜活，俨然一个花作成的姑娘。

　　“哪个叫我来？”她嘻嘻笑着走过来，身上的花边走边落。

　　“阿陆！夫人在这里，快来见过！”初儿边朝她招手边说。

　　阿陆的身材十分娇小，只有十岁孩童那样高。然而她的容貌生得十分精致，滴溜溜的黑眼睛，俏皮的樱桃嘴巴，剪着一个齐平到眉毛上面的刘海，两条长长的辫子上绑着两朵红绒花，像极了可爱的木偶娃娃。

　　她穿着一件绣满百花的衣服，满不在乎地向我们走来。

　　“你骗人！夫人不在这里！”阿陆撅着嘴对初儿说。

　　“不骗你，这是咱们的大夫人，你快快见过礼。”末儿催她。

　　我疑心这姑娘的心智与一般人不同。

　　阿陆听了末儿的话后并不急着行礼，而是睁着她那双大大的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阿陆的眼睛很黑很亮，睫毛长长的，即使是稍稍皱着眉头打量也显出一种天真无邪的可爱。

　　“这夫人我见过！”阿陆拍着手笑起来。她笑时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状，很讨人喜欢。

　　“不得无礼！”初儿呵斥一句，吓得她立时闭住嘴巴，怔怔地站着，像个犯错的孩子，眼睛里闪烁着委屈的泪光。

　　“夫人，阿陆虽然已经二十岁，但心智仍是小孩子的，您别怪罪她。”末儿扯着她要她跪下去。

　　阿陆咬着嘴唇，大眼睛里眼泪滴滴滚出来，真是让人又爱又怜。

　　我示意末儿不要强迫她，末儿松开手，她立刻停了眼泪，又嘻嘻笑起来。

　　“阿陆，你说见过我，哪里见过我了？”我轻声问她，生怕语气不好又惹出她珍珠一样的泪来。

　　“在扶阳宫里见过。”她绞着手说。

　　“这丫头！果然憨！”陈妈忍不住笑起来。

　　我也笑了。

　　“阿陆，你刚才在荼靡架后面做什么呢？”我问。

　　相比于初儿末儿，我更喜欢阿陆，她像这王府里的一阵清风从荼靡架后吹来，那天真无邪的目光比怀恩池的碧波还要清澈。

　　“我刚从卢夫人那里过来，她说夏园的荼靡花开了，雪白雪白的，我就跑来看！然后就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谁叫你的名字？我们在跟夫人说陆生莲的事。”初儿小推了她一把，阿陆又笑了起来。

　　“你从卢夫人那里来，卢夫人在做什么呢？”我拉着她的手问。

　　阿陆很高兴我拉住她的手，笑得更开心了。

　　“卢夫人在缝娃娃衣，可漂亮了，以后她要生个漂亮小姐，穿跟我一样漂亮的衣服！”阿陆越说越高兴，却被初儿末儿两姐妹从旁又呵斥了一声。

　　“二夫人是要生公子的！你别胡说！”

　　“你们才胡说！我娘说过，女人越变越漂亮，要生女儿的！”

　　“女人？”两姐妹笑起来，“阿陆也知道什么是女人了？”

　　大家一圈也跟着笑起来。

　　初儿末儿也是大姑娘，难道就知道什么是女人了？

　　虽然今日满耳都被“卢夫人”充斥，但好在新家没有想象中那样严肃可怕。侍女们看来是一贯宽容对待来的，个个都善于言辞。得了一个纯真可爱的阿陆，她已经在人间经历了二十年的风雨，比我还要多两年，但言语举动还仍然像稚子一样。阿陆的笑容使我暂时不去想煊君的事，煊君是我的丈夫，我的主君，即使我心里再觉得失落，也不能怨怪他。

　　阿陆万分喜欢花，她喜欢所有的花，我们将花儿区分成丑的美的，香的臭的，可是阿陆不会。府里的侍女告诉我，有一回阿陆离开王府整整三天，回来的时候身上挂着一串尸臭花，那味道难闻得要命，府里的人见了她都掩着鼻子逃跑，连一向包容她的煊君都命令她快将身上洗干净。

　　“人家都怕她身上的味道，这个阿陆，真是憨傻得可以，只一个劲地笑。我们几个人拖着她到澡堂里，整整洗了一个晚上，用了大半瓶香料才把那味道洗去。阿陆真是太胡闹了！”

　　侍女说的时候还嘟着嘴生气。我想象着阿陆身上挂满尸臭花，摇摇曳曳地从外面回来的情景，她满心以为自己做得不错，却没想到大家见了她就躲。这可爱的傻姐姐！

　　“还有一回，阿陆总算做对了事。她用蒲草串上栀子花编成一件衣服穿在身上，栀子花的香味多香多浓呀。阿陆穿着这件花衣在府里走动，整个王府都变香了。因为上次尸臭花的事，王爷见到阿陆身上穿花衣总要走开，那一次却不同，远远地就招手让阿陆到他跟前去。阿陆跑过去，香味散了一路。王爷称赞她织得好看，阿陆就穿着到处乱跑。她跑了一天，花都蔫了她还那样精神。后来给一个老厨娘看到，老厨娘也招手让阿陆过去，她看看阿陆身上的栀子花，说道，‘这花蔫了怪可惜，摘下来洗洗炒了吧’。阿陆听了吓得连忙就逃，老厨娘脚不好追不上她，只好由她去了。阿陆那晚睡在小柴房里，结果这老厨娘晚上去做宵夜的时候看见了阿陆，便悄悄把她身上的栀子花解下来全下到锅里炒了！”

　　侍女说到这忍不住笑起来。我身边的陈妈王嬷嬷应星也都笑了，阿陆辛辛苦苦炫耀了一天的花，竟然都被那老妈妈下到锅里添上油炒了。

　　“阿陆醒来一定哭红眼了吧。”我叹息一声。

　　侍女点点头：“阿陆醒来以后扯着老厨娘去见王爷。王爷知道以后，责怪厨娘不该悄悄偷拿阿陆的花去炒菜，要厨娘陪着阿陆去摘花。厨娘答应下来，结果阿陆不肯了，她说要把厨娘埋到栀子花里去长！”

　　大家又笑起来，这回我也忍不住了。阿陆真是个天真的孩子，她讨厌厨娘偷她的花，便要罚她变成花。

　　“后来厨娘一见了阿陆便躲不及，阿陆傻乎乎地不会变通，万一真把她埋到花地里怎么办？”

　　“下回碰见那老厨娘别忘了指给我看，我一见她就嚷说‘阿陆来了’，我看她跑不跑！”应星接上话，姑娘们笑成了一团。陈妈和王嬷嬷勉强也笑笑，大约她们也是会煮栀子花的人，日后也会提防起阿陆来。

　　关于阿陆的趣事，都是和花相关的。阿陆爱花如命，一到春天便夜夜宿在春园里，哪里的花最密最好，她便在哪里夜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