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之境》文续

2、第一节 四号优化区

　　今天，是濛禾进入四号优化区的第15天。
　　透过厚厚的多元合成墙，她看到的永远都是灰蒙蒙的天空与林立的合金建筑。空气中有很多分不清结构的粉尘在缓缓下落，让这个世界显得更加颓废灰暗。
　　不！是更加欣欣向荣…
　　进到这里，优化隔离时间是不定的，期间除非发生意外情况，否则每过一年，少年们都需要进行一次优化进阶测试，决定之后的去向。这个地方除了被隔离的“雏崽”们，存在的生命体就只有身穿灰色制服的训导员和身穿黑色制服的协调员，其余的，都是智能体。
　　大家都想在这一年里平安度过，期待下一年能进入学区开始相对正常的生活。倘若测试数值不通过就得去改造区接受改造，改造区也救不了的人，去哪里？放逐区。
　　放逐区很惨么？不不，做人永远不能太天真，因为前方总有更惨的。
　　当局认为制度不死，国家永存。凡是会有害于当前有序国家制度的人，必须清除！这，就是清除区存在的意义。
　　清除区，光听名字就足够令人毛骨悚然。
　　濛禾与这里格格不入。只是这里吗？也不是，她是与这个统一服装，统一发型，恨不得连思想都要达到统一的“制度社会”格格不入。她嗤笑不屑那些所谓的制度，却也依然坚信：生，就有希望。对，她不想被清除。
　　生理父亲天杰曾说过，她很特别。但她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很特别。
　　这里的生活与外面貌似也没多大差异，她抱臂直立在窗前，思绪游走着，脑中闪现出自己被带走的那个夜晚。父亲早已预料到将要发生的一切，因而非常镇定。他还说了一些很含糊的话，自己其实有点似懂非懂。
　　右侧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嘈杂扰乱了她的思路，两名男孩，一高一矮，正争执着什么。她烦躁的抚了抚额，微偏过头扫了一眼。
　　稍矮的男孩十三四岁，中等个头，顶着一头浓密的短发，大眼睛黑白分明，一件崭新的黑色隔离监测服配一条黑色的短裤。
　　嗯？等等，短裤？
　　濛禾回神，眯起双眼朝那里仔细的望过去。
　　他仰头瞪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另一名男孩，很气愤的叫喊着：“跟你有什么关系？这里是隔离区！你以为你是谁？”
　　“隔离区？呸！劣等基因！”高个子男孩一张国字脸，身体壮硕，毛发旺盛，鬓角的络腮胡都快飞到天上去。他恶狠狠的继续说：“我明天就去学区了，你呢？年复一年的待在这里，真是可怜。啧啧啧，瞧你这身，瞧你的…这是短裤吗？从哪里弄来的？哈哈哈！”
　　“隔离区”三个字是这里的禁忌，小个子的犯浑在这里也的确是出了名的。高个子男孩这番话出口，周围立刻响起一大片迎合的笑声。
　　小个子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地，并没有再进行言语上的纠缠。他对面的人很享受的大笑几声后，却突然转脸向濛禾所在的地方瞅过来。
　　濛禾抬起下巴迎着那道目光，两人隔空互相审视片刻。
　　男孩神色不明的摇了摇头，止住笑走向门口，很快就消失在大厅内。
　　这，于她或许只是个小插曲，或许不是。因为父亲的话，她不得不留心观察身边每一个人，揣度他们的意图，警惕他们的用心。
　　唉，想到这些她有点累，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使其当即无心停留。离开时擦过小个子的身边，对方竟不期然的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
　　她冷冷的回视一眼，将那道示好的眼神甩在身后，迅速走出门口，来到一条可以连通宿舍的封闭走廊。她边走边不经意的朝左右查看，廊道内壁是使用投影技术模拟的新鲜植被，碧水蓝天，不时还会有几只飞禽走兽穿在其中。
　　嚯！她一闪身，暗想：该死的怪物做的这么逼真，分明就是给自己添堵。
　　脚步加快通过长长的廊道，她来到一个圆柱形的梯间，悬空的地方，出现一块云梯。她双脚踏上去，启动向下直接到达地下21层，那里就是自己将要待一年的地方。
　　可能待不到一年，可能是好几个一年，结果如何谁能知道呢？
　　回到宿舍，数据门自动开启，左手边休息舱的宜兰坐在舱内摆弄着一个古老破旧的手偶。紧邻着她的，是濛禾的休息舱，对面的两个舱位还空置着。宜兰个子稍高，沉默寡言，不知是不是营养不良，清瘦的很。她来这里已有数月，总是板着一张脸，从不主动与人交流。
　　濛禾在这十多天里倒是好几次想要先开口，打破这种要死不活的相处状态，怎奈何对方那张脸实在是臭的很，次次都能让她失去兴致。
　　她坐到自己的休息舱内，扫视着宿舍里的每一个角落。
　　近几天，她总是做着一个重复的梦。梦里自己与一个年纪相仿的同伴徘徊于一大片空寂的树林里，总也出不去。林子死气沉沉，树木黑漆麻乌，看起来不像是活的，也许是被雷劈死了？雷是什么？咳咳，她没见过，是胡猜的…
　　那黑灰色的天空悬在头顶，压抑沉闷，感觉随时都会塌下来。
　　她知道天空并不会真的塌下来，但这样近距离的压在头上，真的会令人窒息。
　　梦中诡异的气氛，让她有种错觉。
　　万物已死，世界已毁的错觉…
　　她无数次的尝试，想看清同伴的脸，可那人的面部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越是细看就越是看不清。
　　父亲怎么说的？她大力的甩了甩头，不愿意再想，那番话简直比自己怪异的梦境还要压抑。她回过脸，猜测起宜兰的身份。
　　这个梦，难道是父亲给自己的暗示？或者，纯粹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信号源而已。
　　这一夜，怪梦如约而至…
　　每日早晨六点，优化区所有人都会准时醒来。挥动左臂输入自己的代码，植入左手腕的芯片就将停止对大脑的唤醒工作。芯片程序还会记录主人每天的行动轨迹，也会…在必要时释放催眠药剂。
　　政府美其名曰：一项来源于智能体的高端服务。
　　“高端服务”？不听话，就催眠，让你沉睡到天荒地老…那，听谁的话呢？
　　生命体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希望我这样”与“可我想那样”有多大的差别？
　　“我们不想随随便便被针扎啊”这样的诉求，根本不会有人倾听。当自己内心的渴望遭到主流意识的排挤和迫害，该执着追求还是该无奈妥协？
　　答案如何不知道，可追求答案的人也许会越来越少。
　　此刻她面对着早餐，没有食欲。噢，食欲也是欲望的一种，是不该有的。政府命令民众进食，只是为了延续生命。她忍着难受，决定化悲愤为食量，赌气似的拿起餐具准备进食。
　　对面坐下一个人，她没有抬头，只听对方说：“9636，你叫…濛禾？我叫李郁。”
　　她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孩，淡淡的回答：“是你。”
　　李郁故作惊讶的问：“你认识我？”
　　她翻了白眼不回答，低头进食。
　　李郁等了一会，自顾自的说：“明天要去大会场联谊，你知道那是干嘛的么？”
　　“我刚来。”
　　“你刚来？好奇怪啊。你右后面坐着的大个子，是我的邻居邵崇。他明天隔离期满，要去学区了，看他那神气样！”他说着话，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夸张的翘起，整张脸看起来十分的不协调。
　　她抬头，敷衍的回答：“说话总也不着调，当心被录进系统，对你的优化进阶测试有影响。”
　　“什么破烂系统？凭什么用个破机器就决定我们的未来？”李郁听到这里，很生气的反驳道。
　　濛禾惊讶了，刚才自己听到的是“未来”？对方明明知道，每个人出生时，那什么“未来”走向就已经被决定了呀。难道这人后知后觉到这个地步？再说那个机器据说只能侦测欲望因子哦，并不能完整的探测未来。
　　她有点害怕，后悔和眼前口无遮拦的人攀谈，对方来和自己说这些有什么用意吗？如果没有，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又怎么办？想着想着，她也生气的说：“不要挑战系统，快吃饭。”
　　李郁吸了吸鼻子，有点失望自己遇到的又是一个没有自主思想的人，闷着头开始进食。
　　智能餐桌计算每人的进食量，回收餐具，大家陆续站起自由活动。
　　他跟在濛禾身后，这让她很头疼，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人话题太多，手舞足蹈，自带手势。自以为很健谈，却丝毫不留意别人反应的人，往往都…
　　噢！父亲教育过，不可以轻易给别人下定论。
　　可是这人好招眼啊，自己是要低调行事的。她看着对方自说自话，有些难以理解他的“乐天”。他的父亲是抢劫犯，而他本人在四岁首次测试的结果就是携带二级“欲望因子”。都经过十年了，去年测试才降为四级。这样说，他很有可能要被放逐的。
　　这难道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吗？他对自己的去向真的从不担忧？
　　濛禾起了疑心。
　　“地下第二层有个展览体验馆，听说在外面这种地方收费很贵的，这儿可以免费去！我带你去看看吧，看看吧。”
　　濛禾的思考被他突然拔高的音量打断了。
　　“好，吧。”
　　两人通过走廊来到云梯，直接到地下第二层。
　　“怎么样？很大很气派吧？外面的也这么大吗？”
　　濛禾没搭话，环视一周展厅，看见有十几个少年在其中。在展厅右侧有两个长发女孩，站在一面体验墙前说着什么。个子稍高的那位脸庞精致，侧着身子笑对着身边的人。而比她矮半头的另一名女孩，背对着他们，听的聚精会神。
　　濛禾觉得她俩有点熟悉，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李郁跑到体验墙前，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展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
　　濛禾压下不快，慢腾腾的走过去。这时体验区场景切换到三百年前的另一个星球，那个什么超级行星真是太美了！
　　四个人头顶蓝天，脚踩金色沙滩。白云飘荡，深色的海洋就在眼前。沙滩边还有很多绿色的植被，小小的海龟越过他们的脚背，又滑又湿润。海风拂过脸颊，成群的海鸟擦过头顶，飞过海岸，鸣叫声和海浪声在耳边回绕。虽然见惯了投影，可这些美丽的景色，依然让四人暂时忘记了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