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生》沈青樾

5、宛如生

　　三年前的惨剧就这样掀过去，宫中又添了许多新的面孔，鲜艳明媚。
　　又是一年冬日，红梅开的正艳，梅林积了厚厚一层雪，树下一张石桌，几方石凳，石凳上摆上厚实的坐垫，石桌上煮着茶，茶香清淡悠远，甚是怡人。
　　只是这梅林中的人却不能享受这茶香，一群宫装的女子正悄悄耳语，望着梅林深处，眼含期待与好奇。今日莞贵妃要在梅林见诸秀女，无人不是用心准备，只盼能攀上高枝。目光偶尔瞧过桌边的婢女，盼着能瞧出莞贵妃的喜好来。皇帝未册皇后，莞贵妃是这宫中第一人，她至今未诞下皇子，却一直盛宠不衰，秀女无一不对此好奇。
　　阿宛的轿子终是到了，她从轿里出来，落座。听众秀女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淡淡一笑，吩咐赐座看茶。品茶片刻，方才开口道：“不知诸位小主对这茶有何评点？”
　　秀女皆是一愣，喝茶时皆在揣摩莞贵妃的心思，哪有人真正在品茶？冷不丁经此一问，就不知如何作答。阿宛目光扫过众人，心中了然。忽见人群中有一女子蹙眉沉思，微微讶异，继而转移话头，与众人寒暄一番便先行离去，吩咐婢女唤先前那秀女来含章宫。
　　含章宫正殿，阿宛随意坐了，见秀女忐忑，笑语道：“唤你来无旁的事，只瞧你好吃茶时好似尝出些门道，便寻你来问问，可是懂茶？”
　　“回娘娘的话，小女并不懂茶，只是祖上制香，便对花料等较为敏感，是以嗅出茶中的花香。”
　　“没寻着懂茶的，倒是寻着个懂香的，也罢，那你来替本宫评评这些香吧。”语毕唤婢女去取香料，婢取了香一一点上，秀女霍氏亦一一评点。她甚是机敏，常常一嗅便知，随后将香的配料功效细细道来，婢女随即记下，以备日后所需。阿宛心中正赞叹，她却突然蹙眉不语，眼中有几分茫然，张口欲言又止。
　　“有何事便说吧。”
　　“娘娘恕罪。”霍氏跪在殿前叩首，咬唇道，“许是小女学艺不精，此香调制工艺极为复杂，定是此中高手所制，本是安神的极佳之物，只是其中多了一味，便……便有使女子绝育之效。”
　　“你说什么？！”阿宛清楚地记得这香味，或许一生也无法忘却，若不是见这霍氏深谙此道，也不会容婢女取它出来。她喉中有几分干涩，见霍氏不住叩首告罪，挥手吩咐她退下，往事一一浮上心头。三年前的天坛上，如妃用藏在指尖的毒药害死了二皇子，从天坛上一跃而下，香消玉殒。帝王下令封禁此事，谁也不许提及，她本以为，此生再不会听到与那人有关的事。
　　“去把红袖带来。”
　　红袖被带到含章宫时面色平静如水，虽是被贬去涣衣局三年，气度举止一如往昔。她跪在殿上，脊背笔直，阿宛久久望着她，开口道：“为什么？”
　　“娘娘当初下买通宫人下药时，就应该知道为什么。”
　　“姐姐她……一直知道是我做的。”阿宛指尖轻颤，继而道，“所以之后我每次去看她，她那儿都点了这种香，因为我不懂香所以在里面加了一味药也没有察觉，而且还有她以自己为饵日日夜夜地嗅着。我只知她懂茶，却不知她也这般懂香。”她忽地挥袖扫落了一地的茶盏，上好的瓷器落在地上砸的粉碎，激动地起身，玉指勾起婢女小巧的下颌，银牙紧咬，“她留下你，是为了让我发现？她当初那么决绝杀了二皇子，为何不一起杀了我？”
　　红袖沉默片刻，眸中添几分同情，忆及往事心中有几分悲切：“你的心思主子早就看破了，她是自愿服下那碗药的。你之后的挑拨……”婢女面有几分凉薄，“这是主子自愿做的，即使没有你。”
　　“她，为什么要这样？她是如妃不是吗，生下皇子她就是皇后不是吗？她……不是深爱着陛下吗……”
　　“皇后？”婢女好似听到了笑话，唇角扯出几分嘲讽，“娘娘的梦，还没有醒呢。陛下这一生啊，都不会再纳皇后了。如妃娘娘让奴婢告诉您，您想知道的一切，都在建章宫椒房殿。”她恭恭敬敬行了礼，不等阿宛开口，便自行告退了。
　　夜晚的风有刺骨凉意，阿宛裹紧了大氅，独身一人来到建章宫椒房殿，那是先皇后的寝宫，里边陈设依旧，壁上挂着一张画像。画上的人是如妃，不，不是如妃，她眉眼间没有如妃的张扬戏谑，而是一片沉静淡然。如妃，莞贵妃……阿宛，阿茹……阿宛好似中了魔怔，喃喃念叨着这几句，忽然对着画像放肆笑了起来，一如三年前天坛上女子诀别的笑容，悄然寂静，唯泪满面。
　　是夜，建章宫椒房殿起了大火，辉煌宫殿一夜之间成为废墟，有宫人传言废墟中有一具女尸，真假不知。
　　次日，莞贵妃突染疾病，闭门谢客，宫中诸事交由慧妃打理。一月后，新秀册封，恰逢春暖花开，帝设宴于披香殿，歌舞升平，盛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