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一世》安雅立青

4、脱身而去

　　刹九哭得鼻头通红犹自抽泣，浅栗色的卷毛刘海被汗浸湿一绺一绺贴在额头上，像只淋了雨的小猫儿。巴掌大的小脸上，大大的碧色猫眼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唇角一抽一抽，可怜巴巴地扒在床沿上。
　　我哭笑不得，好说歹说将这个明明长小尘几岁，却一直把小尘当做姐姐看待的爱哭小男孩支了出去，又摒退其他人，单独留下了刹一。
　　刹一着一身黑色武士袍，腰间绑着一根褐色粗布腰带，一头乌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有着一双锐利的黑眸，身形修长挺拔，气宇不凡。二十六岁的他是十二刹中最年长也最为稳重的一个，做事思虑周全，滴水不漏，是十二刹真正意义上的大哥，过去小尘也往往将十二刹执行的任务交由他统管筹划。
　　“刹一，你过来。”
　　我微微支起身子，望向他。刹一闻言迅速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敛目垂首，表情肃穆。我愣了一下，纠结了一瞬，失笑，亦未发所谓“人人平等”的纠正之言。毕竟这是一个谨然有续的组织，而日常仪轨是维系组织正常运行的必要方式。再说了，我所熟知的教界也是讲究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我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
　　“我自受伤以后，这几天想了许多。这些年来，我们十二刹接了一个又一个复仇暗杀的单子，长久地陷在各种血海深仇刀光剑影中，日复一日的辛苦筹划……我有些累了啊，你们呢？”
　　“刹主，你……不要我们了吗？”刹一愕然抬头，皱眉迟疑道。
　　我浅笑摇头，目光穿过屋子北面的小窗，落在窗外低处漫山的竹海，墨绿叠着嫩青，不知有多深。
　　刹一不会知道，早在我还以“上帝视角”旁观尘的生活时就时常这般设想——如果我是尘，必不会选择这般度日。身具傲人武艺，又正值金钗之年，大好河山大好年华，真真令我羡慕得紧。我不是尘，无仇无怨，身子虽是她的，但当下生活的人却是我。我会好好照看她的身子，但并不会沿着她设计的人生轨道运行，也不会装作她的模样去生活。
　　“毕竟是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这次是我，下次指不定就是你们了，我只是，不想我们十二刹，少了任何一个人。”我缓声道。
　　窗外似有清风拂过，竹海上涌着暗浪，一浪推着一浪，涌向远处。
　　“刹一你看窗外的竹，长得多好啊，享受着阳光雨露，自由自在，尽情生长。我们，其实有其它选择的，不是吗其实，报完自己的仇，就可以放下了啊，何必将他人的痛也背在身上……”
　　刹一疑惑地看着我，像是不曾见过尘这副模样。在十二刹眼里，尘一直是个阴郁果绝的女子，少年老成，心心念念要杀尽天下该杀之人。十二刹亦是自小受尽欺凌与世人白眼，心有怨愤，自遇刹主一拍即合。随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再之后惩奸人杀狗官，虽行走于刀尖提着脑袋度日，也算是快意江湖了一把。至于其它的生活，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
　　尘向来隐忍，坚强，从不以弱示人，从不喊痛，亦不会累。可眼前的刹主……那样淡然的神情，轻松的话语……真的从未见过。
　　见他目光透着讶异与不解，我笑了，抬手将额角的乱发拨到耳后，也不多劝，只让他把小几上的药递给我。
　　小口抿着苦涩的药汁，我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轻松道：
　　“你也不用多想的，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待我伤势稳定下来，我就会离开，去哪儿还不一定，嗯……你就当我是云游去了吧。”我灌下最后一口药汁，咧咧嘴。
　　“哦对了，十二刹就麻烦你照看一阵子啦，你让他们自己决定吧，是继续之前的业务或是做点其他想做的事，都随他们去。若是出现什么要紧的事，你再设法联系我……”
　　“让刹一跟着您吧！”刹一打断我，有些急切，原本锐利的黑眸中闪烁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惊惶。
　　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