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北顾》扶琉

53、章七 秘密（中）

　　如今，她听着百里碧奏出的曲子，举手抬足，勾脚抬膝，兰花手一点一勾，展袖掩眉。曲调悠扬缠绵，她舞得也极尽悱恻。身体如同一眼溪水，欢愉轻快，清澈明朗。那点小女子的情绪，那点似有非有的女子姿态，那点若有若无的期许都一一展露出来。
　　在她挽袖抚眉之时，曲调却忽然一转，有人和道：女子好颜色，会挽妆，会娇娆。一曲可翩然可洒脱。滚滚红尘尽繁华，看尽世间繁复，只一心等姻缘。
　　宴北定住了身子，看着眼前抚琴之人，对上他的眼。
　　似笑非笑的一双眼，褐色的深沉的眼眸，就这样直直看着她。
　　她喊了一声：“三哥。”
　　那边便有人鼓掌：“曲弹得好，舞跳得妙。姬夫人不是一般的舞者，而你们夫妻二人真正是琴瑟之好。”
　　宴北转了头，便看到路姜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那言语却似乎暗含深意。
　　姬长安从琴前站起来，走向宴北道：“本是送路二公子出府，却见夫人独舞，忍不住来凑上一凑。”
　　“夫人这边准备了莲子羹，侯爷可要尝尝？”阿碧站在一旁问道。
　　宴北看了百里碧一眼，这丫头的心思……她勾了勾唇角，道：“三哥要是忙，便忙去吧。”
　　姬长安眉头微微一动，几不可见的诧异瞬间平息，一贯的三分笑容，看着宴北道：“不忙。”转头对路姜说道：“恕不远送。”
　　路姜一笑：“前一刻还是有求于我，此一时便送也不送。这人啊……”
　　宴北怕耽误姬长安的事情，忙抬头看向姬长安以求证。
　　姬长安安抚的眼神看向宴北道：“哪里有他说的这样。放心。”
　　这样一个放心，便让路姜独自一人出了府邸。而晚上就变成姬长安坐在太妃椅上看文本，而宴北就在一旁伺候。天色渐暗，姬长安还是一动不动的，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宴北想了想便打了个哈欠，走到姬长安面前道：“三哥不早些休息？”
　　姬长安一听，抬了头，看了看外面，又看向宴北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笑了：“你要赶我？”
　　“……”宴北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小心看着姬长安的表情。一贯的弧度，找不出一丝破绽。她不言语。
　　“这几日萧姑娘来书房甚是勤快。”
　　“哦。”
　　“忽然有种错觉。”
　　“哦？”
　　“忽然有一种，没人管束的错觉。好像我的妻子不要我了的错觉。”姬长安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看着宴北，看得宴北心慌：“怎么这样说。”
　　“我就说这是错觉，我的妻子，如何会不要我呢？”姬长安合了书本，起了身。
　　宴北惴惴看着姬长安。
　　姬长安缓缓走向门口，宴北跟在他身后，而他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忽然顿了脚步，回身看向宴北，笑了笑，拢了拢宴北的外衫：“天气渐凉，娘子要多穿一些。”然后，脸忽然凑到宴北左肩，贴近了她的耳侧道：“叶姑娘离开，小北似乎很是无聊，这几日，就让我来陪你吧。”
　　说完，起身，离开。
　　宴北站在门口，有些呆滞：什么状况？这是暧昧吗？暧昧吗？为什么心跳的这样的快？为什么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而她关门的一瞬间，似乎看到有人在院子另一侧走动，没等她看清楚那人，便不见了人影。她不以为意，关了门。也许，一切都是错觉。
　　姬长安果然是君子，说到做到。
　　他说这几日，他来陪她。果然如此。
　　又听说姬长安因为萧慎言的伤势严重，所以找了人伺候她，不许下床，不许走动。甚至把书房的大部分书都搬到了她的住所。
　　宴北听闻之时，哭笑不得。
　　而此时，姬长安一改往日风格，看起了话本。
　　宴北在一旁伺候。端茶倒水不说，切了水果，又放到一旁。她在他面前，总是不敢肆意而为。所以老老实实看一些类似女戒一类的书。但是看到姬长安看的津津有味的模样，终究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书，凑到姬长安的身旁问道：“三哥你看什么呢？”
　　姬长安动也不动，从书后面传来声音道：“夜俎。”
　　“讲的是什么呢？”宴北好奇。
　　姬长安一听，放下了手上的书，看向宴北：“好奇？”
　　宴北略略谄媚一笑，点了点头：“嗯。”
　　姬长安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到自己的对面。
　　宴北就起身坐到太妃椅的另一侧，眼巴巴看着姬长安。
　　“那我就给你讲一段。”姬长安含笑。
　　宴北点头。
　　“山上有一个书院，书院纪律森严，非急事不可出院。一日其中一个书生恒接到家书，回家月余，未有回音。一日，住同一房间的书生鹏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恒静静坐在房间里面。鹏问：‘何时归来？’恒看向鹏道：‘不日归去。’鹏觉有异，遂问道：‘兄安否？’恒道：‘兄有事相托。’鹏点头言：‘兄且说无妨。’恒道：‘兄床下有碎银，日前欠账房十文，且替兄还之。’鹏应承。恒道：‘兄新婚尔。日后若嫂有所求，望弟担待。’鹏疑惑问道：‘兄安否？’恒道：‘兄安好。’”
　　宴北听到这里，也觉得好奇，凑到姬长安身边。灯光映着姬长安的面容柔和安然，一派淡定，声音微微的低沉，宴北觉得实在少听这样好的声音。微微沉下头，抱住膝盖，聚精会神看向姬长安。
　　姬长安顿了顿，看了看宴北，含笑问道：“还听吗？”
　　宴北点头。
　　姬长安抿着唇，带着笑意又看向手中的书。低头读道：“鹏此时见恒面色发青，遂问：‘兄冷否？’恒一听，露出牙齿：‘诺。’鹏遂见恒面容变青灰，牙齿探出，如小兽的獠牙。而恒举起了双手，指甲黑且长，指向鹏道：‘冷。’鹏颤颤起身：‘兄已死？’恒点头：‘弟看何处？’”姬长安此处忽然断住，看向宴北。
　　宴北正听得聚精会神，不妨姬长安讲到高潮却停住，也看向了他，眼睛里是疑惑：怎么停下来了？
　　而姬长安悠悠抬起一只手，眼睛顺着手指的方面看向宴北的身后，问道：“你身后是什么？”
　　宴北一听，大叫一声，却低了头，撞进了姬长安的怀里：“是什么？是什么？”声音慌乱无措。
　　姬长安看着软玉入怀，却不敢笑得太过猖狂，只得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了？”
　　宴北双手揪着姬长安的衣襟问道：“我身后有什么？是什么？”
　　姬长安一手撩起一缕她的长发，含笑道：“原来是头发，我以为是小虫爬到你头上。”话刚说完，便觉得心口一疼。低了头，便看到宴北的一双眼，似嗔似怒，似娇羞似惶恐，而自己的胸口的衣襟上，隐隐的牙印。
　　他低下了头，宴北却下意识缩了缩头。他蹙眉，手便扣住了她的下巴，让她动弹不得。逼她看着自己的眼。而他又把她的眼看得分明。她眼里，满满的自己，一扫平日里的温和，有几分侵占的意味。他看出她的畏怯。
　　他却笑了：“我还没有讲完。”
　　“三哥……”宴北的声音有些干涸有些喑哑。
　　他听得心痒难耐。
　　他道：“我这里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你要听吗？”
　　她看着他的眼，听他的声，触碰着他的手，似受了蛊惑，只能听之任之。于是点头。她便看清楚了他眼中的笑意。那双眼似乎在说：乖。
　　她有些羞赧。耳边传来他的轻声：“我喜欢你，你说，这算不算是个秘密？”
　　她瞪大了眼睛，却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喜欢我？
　　我却，不能相信。
　　他看出她的质疑，苦笑道：“如何不信我？这个秘密，阿碧知道，觇都知道，叶老板知道，萧家小姐也知道。唯独你还怀疑。”说着，额头便贴上宴北的头。呼吸交错，那两人之间的空隙都变得如此灼热。
　　不知何时，他已经放下手中的书，拦住了宴北的腰际，让她贴近自己道：“小北，你呢？你有没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宴北一听秘密这两个字，却一把推开了姬长安，姬长安的头直接碰在后面贵妃椅的扶手上，而宴北则起了身，略带慌乱。
　　姬长安揉着头，笑着看着宴北道：“吓着你了？”
　　宴北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如此慌乱，如此的手足无措。
　　他说，他喜欢她。
　　他问她有没有什么秘密。
　　姬长安看着宴北的反应，笑容有些僵硬，却依旧浅笑着拉起宴北的手，柔声道：“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过来。”说完，用手揉了揉她的发，似有不舍抑或无奈，却没有多言，起身离开。
　　宴北呆呆看着姬长安离开，心里却知道这样的不是滋味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句：她的秘密。
　　这夜宴北睡的不好。
　　梦里辗转反侧都是姬长安。
　　他说喜欢她。然后牵起了她的手。转头遇见了萧慎言。她一面对姬长安说喜欢，一面对她嗤之以鼻。宴北觉得慌乱的时候，又看到连晋一脸的青灰，死气沉沉看着宴北道：“你是我的人，你去哪？”
　　一夜的慌乱的梦，她惊恐醒来。
　　自醒来的时候，她便睡不着了。洗了脸，拿了本书，靠着贵妃椅便坐了半天，一个字却也没有看进去。直到百里碧走了进来，她对宴北说道：“夫人想什么呢？”
　　宴北看见百里碧，忽然想起姬长安的话：“这个秘密，阿碧知道……”
　　宴北甩了甩头，道：“我出去走走。”
　　“夫人还没有用早膳！”阿碧道。
　　“一会儿我便回来。”说着便起身离开。
　　走到平地的时候，想起曾与叶倾在这里跳过舞，又想起他说：“叶老板知道……”
　　她走向萧慎言的院落，想起他说：“萧家小姐知道……”于是一转身又出了院子。
　　不知不觉，便走向了书房。忽然觉得走的方向不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姬长安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她闪身躲进了一旁的树丛。再探出头的时候，却看到萧慎言出现在姬长安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两人不知说些什么，又一同坐在石阶上。两个人的气质相仿。都带着书卷气，都有着掩饰不住的优雅。这是天生的气度，与后天的磨砺出的不同，就像连晋，即便看了那么多的书，经历了那么多的官场是非，但是他与姬长安还是不同的。
　　就像她与萧慎言。
　　她看见萧慎言微微倾斜了头，然后，凑到姬长安的面前，然后……
　　宴北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亲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