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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两两绝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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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天坐在石桌前,叫人吩咐着送来一壶酒,两个杯。
院子里花开正好,新培的七色兰花是古种珍品,世有少见。虽比不得寒月芙蕖,也算一番丽色。
刑天斜倚长椅,细细赏兰。然后唤人将白玉壶换了下去,让人送来了碧色的珐琅镶彩壶。
“几月未见,教主轻减了许多。”紫袍男子轻啜一口茶,照例不正经地加上句:“莫非是思慕本王?”
刑天却浅笑着看着他道:“你我相交多年,却难有交心之日,是也不是?”刑天眼神清淡,百里宇琛听不出话中之意,只好虚应。百里宇琛随时戒备,他总觉得今日的刑天不同往日,更加难测。
“王爷一直想让圣教归入朝廷麾下,刑某一直拒绝,认为江湖人入朝廷于朝廷并无好处,易生祸乱,何况灭天教以魔教的名头在朝中难以立足,吾国立国之时,便独尊道家,我灭天教想要立足,不可谓不艰难。而我教也只能成为上位者争势的背后助力,不得名正言顺。在下想问,王爷何以安置灭天教众人?”刑天温雅的笑着,掩住眼中的讥诮。
“我刑天邪名在外,树敌无数。王爷可容得?!到时王爷怕也难以操纵局面。王爷招抚怕只是权宜之计,并未真心。江湖人江湖老,刀口舔血,生死有命。若是为了天家的争斗丧命倒是不值了。王爷真若有一半的心思,今日你我便可坐下轻谈。可惜——”
“可惜,没机会了。”百里宇琛收起了笑容,接下了话,语气轻不可闻。
一声声问,直击入百里宇琛的心,刑天的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百里宇琛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
未了,百里宇琛道:“若是教主有心,未必不能在朝中得一番气象。”话说得假连百里宇琛自己也不信。
“王爷说笑了。”刑天沉默半晌,两人间突然静默得连根针掉地也能听闻。刑天似累了,自振一杯酒,递过去,道:“王爷,喝了此酒,你我情份绝,下次再见,休怪刑某不识大驾。”
修长的指尖,温温润润,执着玉杯,映得前面人美如玉。
百里宇琛沉了脸道:“还是瞒不过你。”刑天今日摊牌,将两人的心思细说清楚,不是突如其来,又与他断交绝义,怕是早就洞析武林大会之事。
“王爷还须隐着什么?武林大会,火雷。”刑天直接说出两个词,百里宇琛接过酒杯的手一顿,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好个不知情!”刑天嘴角一抹讽刺,道:“火雷堂不是早就尽归朝庭麾下,武林大会上的火雷之数,怕不是短短几日能制得。王爷好深的心机,一食三鸟。”
百里宇琛神情复杂地看着刑天,最终还是要面对他质问。百里宇琛不期望此事能真的瞒过刑天,他有自已的使命与任务,还有要护着的人。平定江湖之事,是他给人的承诺。而他也信以刑天之能,尽可能全身而退。当时武林大会,朝廷在之后才派出人来清理场面,以火器作乱,伤害无辜之名将火雷堂之人名正言顺收缴,从此江湖再无火雷门,只有朝廷的暗部机械所。武林大会上埋有大量火雷一事,朝廷必定先知晓,只是作壁上观,得渔人之利。灭天教入伏,不仅成了被猎杀的对象,也成了他人的利器,以及代罪之羊。现在灭天教各明处的分坛无不受到朝廷的查封,势力大衰。
刑天教势大,江湖人以武犯禁,仗着武艺不服拘束,这些人物若不在朝庭的压制之下,若是有一日生了觊觎之心,或为外人所用,便是大患。他向不能不向刑天借人一事,也证明江湖势力的危险之处。
那影卫之能,他见过。多次借他七弟得以脱险,但是……
现在朝内激流暗涌,他们这些王爷皇子每行一步不得不千算万算。江湖便不能乱,灭天教与白道相持多年,相互做大,若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若能为朝庭所重便好,可是刑天的每一个行动都表明了他不受人拘束,刑天不爱财,不爱美人,不爱世间所有。百里宇琛多年心思都找不到可以挟制刑天之法,最后以情动之,却不想,不知谁才是瓮中之人,百里宇自嘲。
刑天不信他的话,他自己也真真假假,弄不清;刑天从来浅笑低言,不曾发怒,他以刑天变色为乐,今日见刑天不复温和之色,心中却如哽大石。
一句不知情,推脱太过。
百里宇琛不知自己又能如何。
百里宇琛神情反反复复,刑天再向前送酒:“王爷,你我缘尽,喝下此杯,此后路人。他日相逢,本座必当为教中子弟雪恨。”
刑天有些话未言明,但是百里宇琛却心知肚明,苦笑道:“不容情?”
刑天浅笑,摇头。
百里宇琛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刑天这个人太让人看不透,什么都好,便是心思让人看不透,可是若是真的让自己看透了,而自己还会这样在意?人说求不得,才偏执。百里宇琛发现自己是自作自受了。刑天说断了情份,那他便是永无可能。俊气的男子,生平第一次觉得跟刑天送来的酒真的难以让人下咽。
一杯酒,两相忘。这酒的名字取得倒好。
百里宇琛咽下苦酒,刑天负手而立,道:“慢走,不远送。”清清朗朗的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
“刑教主,后会有期。”百里宇琛起身。
刑天背对紫衣人,神情冰冷如雪。再见之时,便是敌人。
***
请走了不该来的人,刑天复又坐下。壶中酒未尽,他还要等一个人,一个应该在此时出现的人。
沙沙沙——夜风吹得林叶直响。
“既然人都来了,便出来吧。”刑天对着无人处自言自语。“莫非大哥还要介怀,若是当年事。”
刑天又从杯中取出一个杯子,放好,在对座方面倒满酒。
暗处,果然走出一男子,爽朗地笑道:“当年之事,不怪贤弟,若说有错,便是为兄之过。大漠鹰飞,天地之阔,若非贤弟,我也不会一享这天地自在。”男子不提前事,像是尽忘前尘。
男子座下,看到刑天倒满的酒,脸色一变,道:“贤弟若是要为兄之命,尽管开口便是。”
刑天也有些讶异,道:“大哥何出此言。”男子眉毛皱起,指着盛酒的壶苦笑着说:“这壶内有机关,若是掌之得法,毒酒美酒两者可顺意变幻,此物在中原难见,我在西域商客家中过识过。”
“大哥不必担心,若是信不过小弟,这杯酒小弟喝了便是。”刑天不以为意地将拿过酒盏,不顾男子神情,直送往嘴边,男子敢紧出手打落杯子。而刑天却又将自己的那杯往嘴边送,男子无法,只好再次连着另一只酒杯和那酒壶一同夺走。
嘴里嚷道:“我信你,我信你。”却谨慎地盯着刑天,怕他出手抢夺。
刑天展眉,笑道:“大哥,不必担心,这壶颇为有趣,用来解闷而已。”
男子道:“用来吓人的吧!”摸摸鼻子,男子觉得刑天爱捉弄人的性子真的没变过,不过外人都说他这兄弟阴辣,不过他倒觉得只是有些爱捉弄人而已。将人耍着团团转,看人担心,害怕然后自己一人看旁边看好戏,性子最是古怪。男子的心里,无论刑天恶名多胜,在他看来都总觉得是个爱玩的爱装的小弟。
两人叙旧,言谈之合,大有 之感。天欲曙,鸡复鸣。男子才转声问道:“教中出了何事?用得金令。”
刑天浅笑,有些黯然,道:“教主之位,本该是大哥接任。当年老教主传位之时也是让我代掌教主之位,可惜大哥远在西域,回之不及,又遇白道围劫。小弟无得无能,承诸位不弃,勉力支持,等大哥回来。后来……”眉目一点脆弱,毕竟在这个男子面前,他一向都是荏弱而优柔。
刑天话没接下去,男子却转过头,脸色红了大半,道:“贤弟,是为兄对不住你。再说贤弟过于自谦,若非是贤弟,哪有今天灭天教。”男子说得是实话,当年也是个乌龙事,他从大漠回教,为教中事忙着焦头烂额,没注意便着了邪道,冒犯了他这个柔柔弱弱的好兄弟,然后教中便生了是非,他只好连夜避走。不过他这兄弟真的胜过女子太多,男子不得不承认。后来觉得自己又想偏了,便赶紧将想法拉回。
“大哥,我执掌教主之位多年,建术无多。现在朝廷必不容灭天教,灭天教也不能只成为朝廷之犬,供人驱策,否则以刑天教之恶名,最后怕只有鸟尽弓藏之途。”刑天叹了口气,接着道:“大哥在大漠经营多年,将教众迁往西域,或可长久。关于迁出之事,我早有计划,命教中弟子暗中打点,收缩生意。但是近日时局变化太快,不得不提前行动,迟则生变。”
刑天在武林大会上大下杀手,屠杀白道,未必没有顺水之意,白道破胆,被灭天教震住,不得不重新忆起灭天教刑天教主的手段,暂时威慑众人。而教主上下更为会此次失利而更加齐心,若是调度及时,行动力会大大加快,无论或战或退,至此关节,都效率非常。刑天将实情局势同男子分析清楚,时间一点点地消失。
直至天明,两人已将事情商量清楚。
距离刑天教总坛三十里外,十里林外,正停着一辆紫色的马车。
驾车人不时地看着来时的路,似在等人。突然,天边一丝光亮,蓝烟直在天空,马车上有人看到,一年轻男子道:“不好,四爷出事了。”
百里宇琛坐在大树下,全力用内功逼出毒素,他身在皇家,行走江湖身上有避毒之药,可以一缓毒势,但是再不能前行,不能毒全身欻扩散大势小不妙了。
刑天——
下次见面便是仇人,刑天的话再次响在耳边。
那杯酒不只断情分,也了断他百里宇琛的性命吧。刑天真的是要取他的命,他百里宇琛托大了。
刑天杯中之酒,必是毒酒。便再是毒酒他也不得不喝下。刑天自已喝先喝过一杯,无事,解了他的疑心,可那酒壶的机关他是知晓的,第二杯酒,可是刑天敬酒他又不得不喝,当时他坐在桌旁之时,便有危机之感,若是那杯敬酒不喝,刑天怕是会送上罚酒,今日能否无事走出刑天教 还是未知。
百里宇琛反反复复地想刑天说话时的动作,神情。眉间含怒,句句质问。若是一般人此等表现还在情理之中,乃至其后以酒断情,都能理解,但他是刑天,他的怒可信么?为何而怒,为了自己居心不良,为了自己武林大会之事,还是说为了现在已经断了的情份。百里宇琛深觉自己自作多情,刑天真的在乎过么?
若是他不欺,刑天不是刑天,一开始便开诚布公,是不是结果会好点。可是若是那样让他看得透的人,他百里宇琛还会在乎么?
刑天玩弄着酒壶,让人送了回去。
“教主今日有何喜事?”爱宠娇问。
刑天淡笑道:“一出好戏。”
他是看戏之人。
酒,无毒。杯,无毒。百里宇琛身上的毒他早就下过,只缺一味引子,让毒适时发作而已。原想有一日不得不借助朝庭之力时,便用得上,既然朝廷不义,他刑天又何必客气。百里宇琛怕是认为那酒里有毒,却不得不喝下时,心中怕是煎熬难挨吧。
他以为酒中有毒,却装作不曾设防,自己兴师问罪,送酒断情,看他喝下毒酒。若是在戏般子里,又是一场恩怨情仇。浅笑之后,刑天眉目低垂,吩咐下人将那酒窖中的名叫不相识的酒全都碎了,说是变了味。
情爱之事,真真假假,有也可,无亦能活。何况自己真的在乎过那位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