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风和若桃花》安紫茵

1、楔子 梅落苍天瑶碧殿

　　在很多年后，我曾经不止一次在梦中回到那个煦暖的春日。

　　印象中，那是个阳光很好的日子。九重天东方苍天的瑶碧殿前栽着的花树被句芒照顾的很好。云神和句芒关系不错。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云神对于东方苍天总是格外照顾。瑶碧殿的风总是不大不小，总是能让树叶摩擦出迷人的声响，总是能恰好让那些树叶花瓣安稳地待在原本的地方。

　　根据句芒后来语焉不详的解释，我能大致推断出那天发生了什么。句芒本是奉命照顾那株刚冒出芽的梅树苗。这颗梅树种子已经被埋了三年，好不容易冒出了芽，可把他高兴坏了。他欣喜之余，决定向青帝他老人家报告一下。

　　青帝风衍，便是东方苍天的主人，便是句芒少神的师父。后来我嘲笑了他很久，说他虽担了个徒弟的名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劳碌命，整日被他的师父剥削。最令我称奇的是，这家伙居然还被剥削得很兴奋很心甘情愿。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那日，句芒去打报告，来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等他回来，原来那株青翠的、刚冒了一个尖的嫩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皮毛纠缠在一起的、脏兮兮的小猫。

　　句芒不禁大动肝火。他施了个法，将我扔到了一边，却发现那嫩芽也没被我压在身下。他猛地转头，恰好看到已昏迷过去的我不自觉地将那嫩芽咽了下去。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嫩芽明着暗着受了句芒多少仙力，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与它这样有缘，一见面就将它吞到了我的猫肚子里。

　　那看似小小的一个嫩芽，汇聚着句芒少神的无数心血，被我吞了下去，自然也要有点成效。如今想来，这成效可真是有用。千年的浑厚仙力顿时将我原本的修行和记忆全都冲散。

　　这九重天上最闲散的神仙青帝风衍竟对我这只失忆的野猫产生了一丝兴趣。无奈之下，句芒少神勉为其难地在瑶碧殿前为我搭了个猫窝。可我再次醒来时并不是在那个猫窝里。

　　我再次醒来时，身上盖着好几层严严实实的花被。一个长得很好看的青年拿了卷书坐在离我不远的一个圆凳上。

　　那青年穿了一身白衣，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看到我醒来，他放下手中的书，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竟让这幅画面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我裹在被子中的身体不安地动了动，随即便惊慌地发现，自己竟化出了人形。

　　我戒备地看着他，强作镇定地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你要干什么？”

　　青年淡漠的眼眸中竟染上了几分笑意。我辨不出他这笑意究竟是何意，依旧戒备地看着他。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看样子要起身离去。我急忙掀开被子，却在这时感觉到身上一阵凉意。我低头，发现身上□□。

　　我红了脸，连忙重又裹进了花被中。我几乎不敢想象自己先前是怎么被裹进这花被中、又是怎么被安放到这张床榻上的。

　　所幸，青年已经侧过身子。我的脸上几乎要烧起火来，而他的脸上没有半分不自在。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公平。

　　“我是青帝风衍，这里是瑶碧殿。你躺的是我的床、盖的是我的被，”他慢条斯理地、添油加醋地回答着我的问题，还微微转头，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了我通红的脸上，还好此时我已经捂得很严实了，“至于我要干什么，我觉得这是件很明显的事——”

　　他绽开一个很漂亮的微笑，朝我缓步走来，很自觉地坐在了床边。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我看着他勾人的狐狸眼，看着他的薄唇，看着他的笑容，脸上的潮红逐渐褪去。我突然产生了个疯狂的想法。他生得如此俊美，就算是他把我怎么样也是我赚到了。

　　想到这里，我胆子大了很多。我将爪子——不，是手——我将手探出被子，试图抓住他的手腕。可我的指尖只是划过了他的白色衣袖。

　　他的动作比我快了半拍，已经将手抚上了我的额头。他的手很凉，让我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又听见他说——

　　“总算不会烧成只傻猫了，”他不紧不慢地说，略带些欣慰，“还真是多亏你这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野猫。”他眯着眼睛看向我，目光中带着探寻。

　　而我正用我的一双猫眼狠狠地瞪着他，好像他是抢了我食物的仇人。

　　他这才又慢悠悠地说：“要是我想对你做什么，你现在就不会还好好地躺在床上了。”

　　真是句能气死人的话。

　　后来的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却也顺理成章。因我在三月化为人形，西王母麾下任花神之职的灵女便给我命了个桃花神的神职。青帝风衍领日神之职，掌东方生长之事，又是司春的神祇，灵女便很放心地将我放在了东方苍天的瑶碧殿养着。

　　实情却是，我在瑶池边上不小心滑了一跤，将一株药草扑到了瑶池里。那药草是西王母从北海海神禺强那里讨要过来的，一碰了瑶池地水便立刻枯萎了。碍着风衍的面子，灵女不敢说我什么，但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祸害四海苍生的妖怪。

　　在我眼中，风衍也是个祸害，还是个大祸害。大祸害带着小祸害，真是个绝妙的组合。

　　从此，瑶碧殿多了一只领桃花神之职的小花猫。曾经的那些过往，没有人去深究。在句芒叫了我三天“桃花神女”后，在我三天内第八次用小法术将他扳倒摔了个狗啃泥后，在我连续三个晚上都化成猫形跑到他的房中吓唬他后，句芒再也忍受不了了。他跑到青帝风衍面前指摘我的恶劣行径，恨不得将我丢下九重天，最好是踹到西荒去。

　　风衍此时正在做一个陶碗，修长的手指上粘着南方炎天的红土，神情很是专注。

　　“桃花神女？”他皱了皱好看的眉，半天才反应过来句芒说的是谁，“是那只野猫？”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才不是野猫！”躲在帘后偷听的我跳出来气愤地说。句芒看见我出来，眼中都要冒出火来了。

　　他或许应该去谋个火神的差事，而不是来当什么司春的神君，免得将那些花草树木都点着了烧得一干二净，我突发奇想。

　　“啊，我忘记了，你还没有名字，”风衍懒洋洋地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叫你神女实在太过抬举你了。”

　　神女和神君，既是神仙的一个品级，也是这九重天上对于陌生神仙的尊称。我那时虽担着神职，但论起修行品级，也只是个小仙。句芒少神叫我“神女”，可是相当抬举我了。

　　“不用叫她什么神女了，”风衍思索了一下，随意道，“以后，便叫她‘羲和’吧。”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羲和”，这让我有些感动。我一时间变得笨口拙舌，不知说什么是好。

　　可风衍并没有注意我的忸怩。他的目光，始终放在那只让我羡慕的的红土做的陶碗上。

　　花神灵女座下有十二花神，分掌十二月花事。但极少有人知道，三月桃花神的神职被我这只野猫领了去。九重天众人知晓的，只是东方苍天的那位正神座下有位仙子，名叫羲和。

　　就像望舒是给月神驾车的仙子一样，东方苍天的羲和仙子，恰是给领任日神之职的青帝风衍驾车的仙子。只是没人会想到，这位羲和仙子便是三月桃花神；亦没有人会想到，象征着光明与希望的羲和会被牵扯进天宫的巨大风波之中。

　　很多年后，提起风衍，我还是会想到他的一身白衣，那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以及他随意说出的话。

　　“总算不会烧成只傻猫了。”

　　“要是我想对你做什么，你现在就不会还好好地躺在床上了。”

　　“以后，便叫她‘羲和’吧。”

　　那些话语，在很多年后不经意间想起，还会敲打着我的心房，宛如三月的初雨打在青竹做的屋顶，氤氲着雾气，牵引着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