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米开朗基罗》蓝楹

25、治病（04）

　　李斐赫忙到晚上十点，时装秀才闭幕结束，夜深的秋风，已经开始卷来了寒气，北京的干冷让奥兰多不适得咳嗽了几声。

　　“这么晚还来接我？我不是让你先回去的吗？”李斐赫虽然嘴上这样抱怨着，心里其实很甜腻腻。

　　奥兰多沉沉地看着李斐赫，他脸上的妆还没有卸，有些浓郁的妆容掩盖住了他本身的天生丽质。
　　以前还是学生的李斐赫很少外出参加这些活动，第一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第二是他给的工资就已经足够他在罗马的开支。

　　“回去过了。”奥兰多声音闷闷的，“你之前从来没有和小意说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李斐赫愣了一下，怕奥兰多介意自己从来没有和家里人出柜，赶紧解释说：“一开始是觉得没必要，现在我是怕小意一下子接受不了所以就还没来得及说。”

　　“你小看你妹妹了，她早知道我们的关系，她……”奥兰多摸了摸鼻子，扁扁嘴，“她说她很讨厌我。”

　　李斐赫心里一阵窒凉，就好像是自己被别人讨厌了一样憋闷难受，他紧紧握住了奥兰多冰凉的右手，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奥兰多右手戴着的护腕，刚好和他的手腕摩擦在一起。
　　“你别多想，我回去教育她。”

　　“对不起，”奥兰多的情绪恹恹，到嘴边的话让人听起来晦暗又咸涩，“我可能真的很不值得你这么喜欢我。”

　　李斐赫略微严肃，用力捏了捏揣在口袋里的手，手被他捂着，略微有了些暖气，“奥兰多，你以后再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就真的不喜欢你了。”

　　奥兰多一下子又慌了，情绪转变之迅速显现出一点病理状态，死皮懒脸地拽着李斐赫的左手臂，撒泼似的挂在他身上，193猛男式撒娇，幸亏天已经晚了，路上行人匆匆，偶有驻足也懒得打量猜测。

　　李斐赫连轴转完成了这场秋季服装展的活动，第二天睡了一个满足的懒觉，早上醒来的时候，奥兰多已经出去工作了。
　　他一直记得昨晚奥兰多说的话，所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李斐意。

　　李斐意坐在床上，举着小镜子难得开始给自己化起妆来。他的妹妹其实很漂亮，用化妆品掩去了一些病气后，她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妙龄少女。
　　“今天有事？”李斐赫忍不住调查，才来北京几天，就有社交活动了？

　　李斐意拿着粉底往脸上抹，“今天万圣节呀，我约了小姐妹去玩。”
　　“你在北京都有小姐妹了？”
　　“之前在病房认识的，刚好住的不远。你今天休息的吧，心心就不跟我去了，我怕她吓着。”李斐意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心心，小声地和李斐赫说话。

　　原来今天是万圣节。
　　李斐赫从来不关心这种节日，“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李斐意抹粉底的手顿了顿，微微昂头，半眯着眼睛觑他，盈卷的睫毛，宽厚适中的双眼皮，灵动有神的杏仁眼，是他们老李家遗传的眼型，“你想要说什么？”

　　李斐赫微微叹了一口气，在李斐意都身边坐下，轻盈的床垫凹下去一块，心心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李斐赫开口道：“是不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李斐意斜睨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化妆，“是不是奥兰多跟你告状了？”
　　“别用‘告状’这个词，他也没说你什么。”
　　李斐意把头一扭，“说了我也不怕，我就是讨厌他，我不喜欢。”
　　李斐赫隔着帽子摸了摸小意的脑袋，“他比你还小一个月，你以后就把他当弟弟好了。”
　　李斐意躲开李斐赫的手，“你可以把他当弟弟，我不行。”

　　窗外的金桂已经到了最浓郁的时节，即使不开窗户，也能从窗户缝里挤进来，隐隐约约钻进鼻腔里，沁人心脾。

　　“小意……”李斐赫略微低沉了一个声调，试探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恶心。”

　　这个词太过于极端，李斐意从没有这样的想法，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和哥哥喜欢的人，她解释：“不是。我讨厌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五年前你从罗马回来，明显就是一副被人甩了的样子。他当初都把你甩啦，凭什么现在又死乞白赖地追着你。”
　　李斐意说着说着就有些愤愤不平地激动，“你也真的是，就这么喜欢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在同一个坑里摔死？”

　　李斐赫听了这话，愣了有半晌，迟迟没有回应。原来小意当初就看出了自己的问题，连白露都没有发现的问题，小意那个孩子就已经全都知道了。
　　“也不全是他的错。”李斐赫缓慢地开口，诉说着这么多年来过于晦涩的原因。

　　那一年12月，发生了很多事情。
　　李斐赫从罗马大学毕业，奥兰多创作了两年的雕塑作品《拯救耶稣》被罗马艺术博物馆收藏，并且即将度过自己16岁成年生日。

　　他记得那一天傍晚，天气很好，罗马的天气总是很好。太阳沉入地平线后，罗马的天空显出它的魅力，紫蓝中带着几分羞涩的玫红，绽开出一团团硕大的花朵。
　　街道上有摆摊的小贩，有孟加拉人在兜售香槟玫瑰花。

　　李斐赫目光流连着那朵玫瑰，脚步却匆匆走进了一家复古意大利餐厅。

　　餐厅里威尼斯彩色水晶古董吊灯亮着，印在墙上的肖像画和壁画上，奢侈中透着贵气。

　　“来两份三文鱼面包和橄榄，再来一杯Barolo或Barbaresco。”女人点了单，却还假惺惺地问询，“你喜欢喝哪一种？”
　　李斐赫并不懂酒，也不懂这两种有什么区别，只知道每次出来，总会无形地被鄙视，有一种压迫力，按得他憋闷窒息。
　　那种高傲感，是那个女人骨子里养成的，多半是弥补童年被遗弃的自卑。
　　“我都行，谢谢阿姨。”

　　女人得体而笑，“不用和我说中国语，中国话对我来说已经很生疏了。”
　　“好。”
　　“我之前提出的条件，你考虑得怎么样。”

　　李斐赫看着窗外小贩车上的香槟玫瑰，有些走神。
　　女人又说：“你的父亲最近犯事了吧，我知道你需要钱，从我这里拿和从奥尼那里拿有什么区别呢。我的奥尼即将成年，他马上就是真正的布鲁诺公爵，而你呢？瞧瞧你的样子，难道还想做布鲁诺家的伯爵夫人吗。”

　　李斐赫低眉，眼底被一片阴霾笼罩，家里那点事，不可能躲过布鲁诺家的眼睛。他也知道他跟奥兰多的开始，本就是一场金钱交易，他没有立场和信心去强调他们的爱情有多么坚贞不渝。
　　“奥尼说……”
　　女人十分强势地打断，“奥尼目前还是个未成年，他说什么都没有法律效力，你难道就这么相信一个小孩子说的话？”

　　女人是奥兰多的妈妈，一个拥有中国人的皮囊，意大利人灵魂的角色，也是布鲁诺现在唯一的伯爵夫人。

　　——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儿子。
　　女人虽然从来没有这样表达，但李斐赫脑海里总是回荡着这句话，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种霸道总裁妈妈的台词会真真实实地砸到他的头上。

　　这两天是《拯救耶稣》的关键时期，一旦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李斐赫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奥兰多。

　　女人也没有逼他，只是隔三差五地邀请他出去喝茶聊天。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和奥兰多在一起时，他多半会迁就李斐赫的喜好，所以这种差距会被刻意缩小，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李斐赫假装去卫生间，想打电话给奥兰多，他没有别的想法，就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他也想从奥兰多的口中亲耳听到他说，他不是小孩子，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心实意的。

　　电话刚一接通，一个凄厉的字眼几乎是卡着喉咙惨叫出来，“滚！”
　　李斐赫愣住了，喃喃出声，“奥尼？”
　　“叫你别烦我啊。”

　　李斐赫想起今天出门前，奥兰多特意跟他说《拯救耶稣》今晚收尾，不要进他的画室打扰。
　　电话那边嘶吼完了后，便是一道尖锐的金属碰撞，手机被砸了，通话中断。

　　*

　　“Barolo或Barbaresco两款产自皮埃蒙特和巴罗洛的葡萄酒，葡萄是精品，余味醇厚，还留有樱桃、月桂的香味。”李斐赫对着妹妹自言自语，迟来的补课永远也追不上别人与生俱来的成绩。

　　“她真给你一千万？”李斐意不懂酒，所以也不在乎，她只是好奇地瞪着大眼睛。
　　“没有，转账有限额，她当时转了五十万，叫我收下，想清楚了条件可以再谈。”
　　“那你收了吗？”
　　李斐赫没有正面回答，“那天晚上回家后，看见他的画室依旧大门紧闭，他太过于封闭的创作状态甚至不知道我那天是我的毕业首秀展。”

　　晚上，李斐赫一个人入睡，迷迷糊糊接到了李斐意的电话，她那天在医院发烧烧得都有些意识模糊了，下意识打电话给哥哥，呢喃了一句“我好痛”，就中断了，现在估计早就记不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当天半夜，李斐赫从床上爬起来，没有再犹豫，定了机票。手机里的信息被打开又关闭，又打开，如此往复数次，最后手指轻轻一点，收了那五十万，在画室门口摆了一支新鲜的香槟玫瑰，回国了。

　　后来女人想要再联系说一句致谢再把剩下的钱给他，却已经失去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毫不拖泥带水。

　　现在回想这其中的狗血剧情，几乎没有一个理由是拿的上台面去质问奥兰多的。

　　五十万不多，却刚好解决了李斐赫当初的燃眉之急，解决了车祸受害者的赔偿金，又去请求高擎帮忙，将父亲保了下来。

　　和李斐意开诚布公地聊了一番，李斐赫知道妹妹还担心自己再次被甩，并不是恶心自己是同性恋，心里松了很大一口气。李斐赫并不会奢望别人对待他们都满怀期待，只是怕奥兰多跟着自己受了委屈，他一直都是小王子般的存在呀。

　　休息在家宅了几天，出门时，李斐赫难得心情松快，发了个消息奥兰多：“在哪？”
　　奥兰多给了一个定位，并不是玫瑰庄园，距离这不远。
　　那是他的工作室。

　　李斐赫进门时，奥兰多正伏案阅读一个文件，修长的右手按着左侧弯折的翻页，微微侧头，提了提金丝边框眼镜，一目十行地看过左边文件的内容，刚要扫到右边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李斐赫。

　　奥兰多摘了眼镜，放下文件，文件夹惯性合上，“你怎么来了？”
　　李斐赫含笑，“我……”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匆忙进来，没注意李斐赫，也没打招呼，一脚越过，走到奥兰多眼前，急忙道：“非鱼文化的人过来了，说要找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