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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缘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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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几座城,不知走了多长的路,少女只觉得她已饿到极限,摇摇晃晃感觉不到双腿在行走,双目无神看不清前路是何景象,她只是本能的嘴里一遍一遍的呢喃着:“吃……吃的……”
她拖着疲惫至极限的身体摇晃向前,终是体力不支跌倒在地,喉咙发不出声音,嘴仍一张一合,呢喃着:“吃的……吃……的……”
此处郊外,凛冬的霜雪铺盖了一切,除了那树梅花,再无其他色彩。
少女双眸越发黯然,这寂静之地无一人影,她绝望的想着:“终于要死掉了么?死掉也是极好的吧,死掉了就不会饿到肚子了……”
鞋子踩在白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声音在这寂静之地却格外清晰。
“嗯?女童?”
脚步声渐近,伞骨与白雪的摩擦声清晰,随后一温热的手附上她额头,温雅淡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在发热,我且带你回府治疗,得罪了。”
少女意识时断时续,她不曾听清少年的话语,不曾看到少年的容貌,却记住了少年怀中温暖。
叶府的仆役们远远的看见自家少爷迎着风雪而归,出门时的伞已不见怀里却多了一团粉色。仆役们面面相鉴,只道诧异。叶府小少爷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从不许他人近他一尺,今日是如何?竟抱回一姑娘!
管家狠狠地翘了下身边发呆仆役的脑袋,吼道:“少爷顶风而归,你们还不过去接他,发甚呆!”
仆从们慌忙散去,一人去接了叶墨卿,一人去请了府里的医师,乍见慌乱,却是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一仆役将粉团自叶墨卿怀中抱走,不慎碰触到叶墨卿的一角衣袂,叶墨卿不悦皱了眉头,却未说什么,径直走进屋子。
屋内,干净的衣物摆在床榻上,暖炉袅袅烟气驱散了些许寒气。
叶墨卿拿了衣物走向屏风后,簌簌衣落。
管家的声音于门外响起:“少爷,朝廷这几日波涛暗涌,这女童、、、”
少爷打断管家未说完的话:“无事。”
管家:“少爷,小心为妙。”
少爷淡然回道:“嗯。”
片刻,少爷自屏风后走出,将换下的衣物扔给管家,道:“脏了,烧掉。”
管家接了衣服行礼退出屋子。
粉团醒后有些恍惚,挣扎起身环视四周,陌生精致的布局,空气里淡淡的香气带着暖意驱散了寒气。
她有些困惑,垂首看了看自己,那身单薄的粉色裙衫被换成了质地上乘的绸衣,身上盖的锦被金丝绣着未见过的花。鼻子噏动,淡淡的药香自身上发出。
“我死了么?”
“尚未。”
粉团循声望去,见一少年锦衣华服手捧书卷坐于桌前,宛如谪仙,不禁哀叹:“我果真是死掉了。”
少年翻了一页书,朱笔批注,漫不经心问道:“何以见得?”
粉团描绘着锦被上的花:“暖和的衣裳,不知名的花还有你这仙人,我若不是死掉了,怎会入这仙境?”
少年放下书卷,侧首看向粉团,唇角笑意微不可察:“花为扶桑,此处叶府,汝尚活着,可还有疑虑?”
粉团下床,走向少年,捏了捏少年的脸颊,少年皱眉。
粉团问道:“痛么?”
少年:“尚可。”
粉团黯然:“我真真是死掉了哎呀,痛痛痛!”
少年松开捏住粉团脸颊的手:“如此,可信了你仍活着?”
粉团揉着被捏红的脸颊,眼里含着泪水,弱弱道:“信了。”
少年满意的点点头。
叶府最近有一奇事,府中住进一粉团子,小小年纪十分得少爷宠爱,府中上下皆视其为掌中宝。
书房
粉团子摇晃少年的衣袂:“少爷,少爷,你莫写那些圣人之言了,你陪我玩。”
少年翻阅书,淡然回道:“我唤叶墨卿,不叫少爷。”
粉团子闹着:“小叶子!陪我玩!”
叶墨卿不理,翻阅着书“待我批注好这本书。”
小粉团继续闹:“我不要!你陪我玩!我要你陪我玩!”
叶墨卿:“你若再闹,我便将你锁进黑屋子。”
小粉团放开叶墨卿的衣袖,委屈的吸了吸鼻子,果不再吵闹。
安静片刻,叶墨卿只觉不适,抬眸看向粉团,只见这小娃娃将自己抱成一团缩在角落,一副委屈极了却咬牙不哭的表情。
叶墨卿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向小粉团,摸摸头,道:“可是委屈?说来我尚不知你名,那我为你取一名字,你看这样可好?”
小粉团揉去眼泪,将信将疑道:“可是真的?”
叶墨卿拍拍粉团的头,道:“就唤苏墨翎可好?”
小粉团低头一字一顿认真叫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最后破涕为笑:“苏、墨、翎,好听好听,可有什么寓意么?”
叶墨卿起身:“没有,随口之说。”
小粉团起身跺脚:“骗子!小叶子是骗子!”
叶墨卿:“你待如何?”
小粉团:“我!我要离家出走!”
叶墨卿:“不送。”
小粉团抽泣
叶墨卿无奈叹气:“取相遇之地苏林苏字为姓,取我名中墨字为名,翎这一字,我希望你能像鸟儿自由无忧。苏墨翎,这名字你可喜欢?”
小粉团破涕为笑:“喜欢!”
翎轩阁
黑衣隐身于暗处:“少爷,宫里传回消息,皇上病情加重,太子下落不明,如今大权在四皇子和镇国将军手里。”
叶墨卿为苏墨翎盖好被子:“嗯,写信给白衣,我处理完这些事便回西湖。”
黑衣:“是,那少爷眼下该如何?”
叶墨卿:“护吾皇安危,急寻太子下落,镇国将军又如何?羽翼丰满剪掉即可。”
黑衣:“属下领命。”
集市上,黑衣拉着苏墨翎的小手穿行在各个小吃摊。
苏墨翎摸摸吃撑的肚子问黑衣:“黑衣哥哥,小叶子今日为何不出来。”
黑衣:“少爷今日有些事要处理,小翎儿可是累了?”
苏墨翎揉揉眼:“嗯,翎儿困了,黑衣哥哥咱们回家吧。”
黑衣蹲下身子柔声道:“好,哥哥背小翎儿回家。”
苏墨翎甜甜一笑“好,最喜欢黑衣哥哥了。”
黑衣满眼宠溺
夜晚
叶墨卿轻声闪入苏墨翎的房间,惊醒了守在苏墨翎房中的黑衣。
银剑泛着月光架在叶墨卿脖子上,黑衣冷声道:“谁?”
叶墨卿向苏墨翎走去:“我。”
黑衣收剑:“少爷。”
叶墨卿点头:“去书房等我。”
黑衣:“是”
黑衣走后,叶墨卿坐于床前,凝望苏墨翎睡颜,轻轻吻在她眉间。
等我,等我处理完这一切,我就带你回西湖……
书房
叶墨卿撑着最后的精力推门入了书房,落座书桌前,宽袖拂过桌面宣纸,留下断续的血色痕迹。
黑衣在苏墨翎房中便闻见了血腥味,现烛光照耀下,他终于看清了叶墨卿狼狈模样。
一身锦服已残破不堪,除了血色再寻不到其他颜色。发丝凌乱,唇无血色,白皙如玉的俊颜血迹零星。这般模样,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厉鬼夜叉。
黑衣跪地自责:“属下失职,害少爷负伤。”
叶墨卿闭目养神:“无事,是我自负了,四皇子这羽翼真是硬的很。为我准备药浴,我闭关三日,你且守好阿翎。”
黑衣跪地咬了咬牙劝道:“少爷不及束发之年,切莫勉强自己。”
叶墨卿睁开眼:“我为剑骨之地的少主,没有理由任自己长于太平之地,若一些小伤便束手束脚,安有脸面回故里?”
黑衣哑口,无法反驳。
翌日,朝中丧钟敲响,连震三声,昭告镇国大将军身亡,举国哀悼。
叶墨卿闭关三日,苏墨翎守在门口三日。
黑衣心疼,趁着小苏墨翎困了依着门框睡去,将苏墨翎抱回了房中。
许是心中担忧叶墨卿,苏墨翎睡得极轻,黑衣刚刚将她轻放榻上,她便醒了。
苏墨翎拽住黑衣的手,双眸氤氲雾气,哽咽道:“黑衣哥哥,小叶子是不是生病了?他已经三天没陪小翎儿了。”
黑衣坐回榻旁,为苏墨翎揩去眼泪,轻声哄着:“小翎儿乖,少爷只是在忙朝中之事,小翎儿若是无聊,哥哥带着小翎儿去市坊玩。”
苏墨翎破涕为笑:“好,去给小叶子买好吃的!”
黑衣笑着为苏墨翎擦干泪迹。
三日后,叶墨卿出关,将一份名单递给黑衣,朝中暗处,又是血腥四起。
叶府不听亭
苏墨翎认真的编织着什么,一旁的叶墨卿躺在亭中长椅上,脸上盖着一本《浮屠器解》在休憩。
片刻,苏墨翎看着手里的花环满意的点点头,跑向叶墨卿。
“小叶子小叶子,你看!你看!”
“甚好。”
“你尚未拿下脸上的书,如何知晓?”
叶墨卿无奈拿下脸上的书,正欲坐起,一件物什落入头上。
苏墨翎笑音似铃:“小叶子这般模样倒像是书中的倾城佳人,绝代聘婷。”
叶墨卿将笑弯了腰的少女拉进怀里,将头上的花环取下为少女带上,捏住少女的双颊,笑意微微:“笨蛋,如此才是倾城佳人,绝代聘婷。”
苏墨翎呆呆的看着叶墨卿的笑颜,叶墨卿很少笑,以至于她竟不知他笑起来如此好看,一时竟红了脸。
黑衣与管家并立看着美好一幕
管家叹:“初初我竟还以为这丫头是个奸细,哪成想竟是少爷的开心果。”
黑衣:“少爷许久不笑了,待朝廷事了,叶府要有喜事了。”
管家笑:“那你此行可要快些,早日归来许能赶上少爷喜服模样。”
黑衣:“那我可要快些找到太子。”
管家拍了拍黑衣肩膀:“路上小心。”
黑衣抱拳,转身离去。
这年凛冬霜雪梅花绽
叶墨卿折了窗外的梅花枝送于小苏墨翎:“赠汝梅花枝,为汝绘娥眉,待到梅花落尽染红雪,十里红妆聘卿心。”
小苏墨翎笑颜如花:“那说好啦,小叶子你一定要娶我啊。”
这年冬雪微停梅花初落
叶墨卿将苏墨翎哄睡,便去了书房整理思绪。
今皇上已是药石无医,撑不过十日,黑衣也传回消息已经寻得太子,朝中四皇子的羽翼已拔,只待太子登基为皇,便可,便可回归故里了……
“少爷少爷!!!太子回来了!!”
叶墨卿翻阅书卷:“如此甚好,黑衣呢?”
管家咬了咬下唇,眼泪滑落:“少爷……黑衣回不来了……”
朱笔顿,叶墨卿心头涌上不安:“何意?”
管家跪地:“黑衣路遇伏击,伤重,将太子送于府门前,追敌十里,伤敌二百一十九人,我们赶到之时,除了敌人尸体寻不见黑衣,只在一处寻的大量血迹与黑衣佩剑,黑衣怕是……怕是……”说到最后,管家泪已止不住,泣不成声。
叶墨卿握住笔的手在发颤,强自镇静,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派人去找,纵是挖地三尺,纵是抽干河水,穷尽一切去找!”
“少爷……”
“去找,若是寻不见黑衣,回归故里我该如何向白衣交代?”
管家擦拭泪水领命出去。
叶墨卿瘫坐桌前,昏暗的书房烛光被晚风吹散。
黑夜凄凄,像极了黑衣,叶墨卿脑海里不由的想起了些许过往。
十岁那年,黑衣陪他离开剑骨之地,随身行李只有一把剑,黑衣说:“黑衣只要带上一把剑一条命就好,剑折了就用命去护少爷。”
“若是命没了你如何护我?”
“那黑衣就用残躯与敌人同归于尽。”
“你命都没了如何用残躯护我?”
“敌人不亡我便不亡,纵是我亡粉身碎骨亦让敌亡。”
那时候黑衣是笑着说的。
初初懂事之时,父亲曾对他这样讲
“卿儿,双生门双子分阴阳,分黑白,阴为剑阳为网,阴一派有一秘术为‘渡生’,命尽之际,焚身百骨,换的片刻无敌,最后化为尘土,是谓‘渡生’。”
“我不会让黑衣用‘渡生’!”
“那你便要强大起来。”
“若是敌伤我手足,我便折了他百骨!”
幼时的自己是在祠堂前那样许诺的。
他紧攥双拳,冷声道:“伤我手足,折敌百骨。”
黑夜里唯一丝光亮是那双冰冷剔骨的双眸。
几日后
小苏墨翎拽着叶墨卿的衣袖哭诉:“小叶子,阿翎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叶墨卿:“你无错,错在我,错在不该救你。”
小苏墨翎恍若雷劈:“你这话何意?”
叶墨卿:“道是缘起缘灭,我为你寻的一好去处,你余生如何再与我无关。”
小苏墨翎怔然,忽的笑了:“道是缘起缘灭,这六字倒是极好,极好,你前几日尚许诺娶我,原是黄粱一梦。”
叶墨卿不再看她,却将手中已是光秃的梅花枝死死攥紧。他听着苏墨翎的脚步声,知道她跌跌撞撞出了府,知道她去了他此生都不能碰触之地。
叶墨卿饮进壶中酒,十四年来他第一醉酒,醉的糊涂,醉的清醒。他想应是恨透了这个山河飘摇的皇朝。
皇室无能,臣子不忠,百姓麻木。朝中歌舞升平,酒池肉林,境外蛮子不安,军心不稳,内忧外患,已是无药可医之势。
唯一可幸之事不过是皇上为太子寻了剑骨庄主做师父。他那个怜悯天下苍生的父亲说:“太子雄韬伟略,心系苍生,必是一代明君,卿儿你且助他夺得天下,维护皇室正统,予黎明百姓盛世安稳,”
于是,他十岁那年进了京城,十二岁踩白骨,淌血河,终日与明枪暗箭为伍,他遵从父亲的教诲,无怨无悔,却最终连手足都护不住,连挚爱都留不住。他这样的人,没有脸面去说护她一世长安,亦没有资格……
抬头望向窗外,他守的天下,万家灯火通明,可到头来,他却是手足长眠,挚爱天涯,锦绣山河也不过枯水墨画,了无生趣。
“到头来,我还剩什么……”
夜里,他叹
最后叶墨卿也未能找到黑衣的尸骨。
他将黑衣的衣物拾在一起立衣冠冢,刻了碑铭。
“我说过不会让你用‘渡生’的,是我食言了。”
“黑衣,你且在奈何桥上等一等那四皇子,他很快就去陪你了。”
“少爷,你可想清楚了?”
“嗯。”
“老奴一定会将少爷白骨带回西湖的。”
“辛苦了。”
又过几日
皇帝驾崩,太子继位。
新帝登基大典上,四皇子起兵造反,兵变尚未发起,叛军便被禁军包围。四皇子与禁军首领一黄衣少年相抗,少年斩四皇子首级于殿前,伤重,血竭而亡。
这天,叶府缟素,恸哭十里
这天,无名山虞华阁,苏墨翎醉酒于梅林
这天,一场大火烧了叶府,火烧三日,寸草不留,无人幸免
这天,虞华阁师兄师姐守在小师妹苏墨翎床边,叶府之事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