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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张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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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风陆瀚海扛着张真回营的几步路上,能感觉到张真的血或是汗正在浸透他们的衣服。花平一路小跑,赶在前面掀起帐帘。进去之后陈天风也没想那么多,直接把张真放在原来赫连耀的床上。
“嘶!”张真轻轻抽了口气,他刚被当众惩罚,已经够没脸了,不想在新舍友面前露出太多软弱。见多了陈天风没轻没重,花平默默地帮张真调整成俯卧的姿势。
“老张,你也不用跟我们装,自打蹴鞠那天晚上,我们已经把你当朋友了。老陆,药找到没有?”
“来了来了。”陆瀚海拿着一个瓷瓶,宝贝得什么似的,“我这是管刀伤剑伤的,不知道……”
陈天风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也差不多,能治好当然好,坏也坏不到哪去。”
张真哭笑不得,只得道谢:“多谢三位兄弟救命之恩。”
上药的手没有停顿,因为认真而抿起的嘴唇轻启“言重了。”花平也跟着附和:“就是,不至于不至于。”
陈天风没有搭话,因为想起来刚才背张真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对劲。
“原来你们仨在里面啊。”徐定章和段凯打断了正在思考的陈天风。“给你们仨打饭了。哎呀忘了还有张真,不好意思啊。”徐定章正在赔不是,段凯将他们手里的饭碗放在桌上,转身就把他拉出了营帐。二人到了帐外又走了百十来米才停下,确定没有人听到后,段凯说:“我把你当哥们儿才说这些,新来的那个张真,身上有点功夫,估计还克战友。陆瀚海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咱融不进去,贺晋澜貌似人不错,但总感觉莫名的吓人。在我看来,唯有你我小林子相互照应,才能生存下去。”
徐定章闻言笑了笑,“都是一个营的兄弟,谁有难大家尽量帮一把,有几个关系特别好的也很正常。”他拍了拍段凯的肩膀,练功去了。
屋内,陈天风和花平的话匣子打开了,从花平第一次见到蛇吓得不会动,到陈天风下河摸鱼被石头划破了脚。正要说陆瀚海的糗事,当事人把碗一撂,“怎么的,我喂一个人吃饭还不够,你们也用我喂吗。”
“诶张真,你为什么想来参军啊?”花平往嘴里送了一口饭,模糊不清地问道。
“我啊,家中一兄一姊,我排老三,他们都成亲了,日子过得也不错,我是为了见世面才来参军的。”不过他没有说,其实他想去找一个人,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那跟陆哥差不太多。”
三人吃完饭,留张真在帐中休息,随后也加入到操练中去了。
夜晚,张真沉沉睡去,其他人都不出声,营内的几人各怀心事。花平想着宇文杰这个人喜怒不定,难以捉摸,他的一举一动都让这些普通士兵猜不透,不过这几次的事就能看出来,这位军师是个不好惹的,要是被他发现了身份,只怕是连自己的两个朋友也会遭殃。陈天风还是觉得背张真回来的时候好像感觉哪里怪怪的,陆瀚海则是在思考张真在遭遇突袭那晚究竟遭遇了什么。至于其他人嘛,徐定章在发呆,段凯睡最里头,离张真比较远,而他似乎还在刻意地在有限的空间内试图离张真再远一点,林雨帆掏出了骰子自己丢着玩,贺晋澜一如既往地玩着自己的刀。大家都不作声,也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是新伙伴来的尴尬。
林雨帆大概是仍骰子腻歪了,凑过来对贺晋澜说:“贺哥,看你成天玩这个刀,这该不会是你传家宝吧,这刀的样子一般人还真没瞅见过。”
花平被林雨帆的话吸引,也过去观察贺晋澜的刀,这种刀自己还真是没见过,刀身显然比一般的刀长出一大截,但不宽,刀刃的走向直直的,不像胡刀那么弯。
花平好奇地问:“对啊贺大哥,你这是什么刀啊?从来没见过。”
整个营帐的所有人都凑了过来,与其说是对贺晋澜刀的好奇,不如说是好奇这个平日里不说话却出手非凡的能人这一次会说几句话。
贺晋澜扫了一圈,看大家都凑过来了,脸色竟然洋溢起一种满足感和自豪感,将手中的刀掂量几下,开口:“算你们识货,我这个刀啊,可是东洋刀,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弄来的,那可是东海远处的大和国才能弄来的,这是大和国的刀,是它们那里种叫做武士的阶层才能用的。这个刀啊,是大和国的本土矿石打造的,硬度根本不是一般人用的刀能比的,这刀好就好在,硬度虽强,却又比普通的刀轻不少,你们想要吧?可惜啊,这可是稀罕物件。”
大家都没想到平日里难开尊口的贺晋澜讲起自己的东洋刀不仅打开了话匣子,脸表情也丰富了起来。至少在花平看来,她今天看到贺晋澜脸上表现出这么多的抑扬顿挫还是头一次。
陆瀚海来了兴趣,追问道:“贺大哥,这把刀是你从哪里买到的啊?”
贺晋澜得意:“这可不是我买的,是我一个朋友给我的。”
段凯继续问:“你有大和国的朋友?”
出乎意料的是,贺晋澜没怎么搭理他,自顾自地说道:“反正啊,像这种刀,一般人也是用不好的,因为......”
陈天凤接话道:“我听说,东洋刀怕棍,尤其是那种铁棍,我记得老陆给我讲过,大和武士见到用铁棍的经常直接就败了,对吧老陆?”
“拉倒吧,我啥时候跟你说过这个。”陆瀚海一边搪塞者,一边偷偷掐了一下陈天凤的后背。
林雨帆若有所思:“哦,原来这种刀怕铁棍啊......”
徐定章笑笑:“咱们啊,就是有十个铁棍,也打不过贺大哥啊,贺大哥武艺高,刀也好,这才相得益彰。”
“张真都睡了一下午了,摸摸他还有气没。”林雨帆每日一皮,倒也提醒了陈天风,结果摸到张真的脸有些发烫:“老陆你这药不会真把人治坏了吧。”
段凯嗤了一声:“你们对这家伙还真关心,踢踢球还踢出感情了,切。”
没有理会段凯,陈天凤正要检查张真的伤口,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之前我就感觉他腿好像有点问题。”
因为伤口和流血的缘故,张真的裤子和小腿已经有一部分粘在了一起。花平掀开被子往外跑,却被陆瀚海一把抓住。“我去找军医。”
“我知道,大晚上的军医也睡了,惊动军师他们就更不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再去。”
心想有道理,花平就没坚持。但其实,心里装着事,同样睡不好。
“好痛啊......呜呜......”
小男孩若是早知道会这样,再给他喝虎骨汤,吃熊心豹子胆也不会敢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外的山坡下面玩,就为了捡几个好看的植物,就快把命送在这了。脚踩泥一个打滑滚下来也就罢了,左脚脚踝偏偏被尖锐锋利的石头刺的稀巴烂,一会疼,一会又麻的毫无知觉,无数次尝试站起来宣告失败后,连哭喊都没力气了。这地方荒凉得很,成年人都不敢轻易涉足,这下别说是起不来了,就算是现在起来,天色也越来越晚,一个时辰之内再没人经过的话,怕是只能交代在这了。
为什么要作死呢?
上午的晴天到了下午已经转阴,风吹的也越来越冷,此时的寒冷和饥饿和家里为他准备的烧鸡对比太过残忍。
不敢去想了,就这么在荒山野岭做一个八岁的饿死鬼吧。
“呼!呼!”
吵醒张真的不仅仅有左腿的伤痛,还有浑身上下被宇文杰抽打的痕迹,袭营的幸存紧接着就是被撤职和责罚,身心俱疲的他不去多看熟睡的新伙伴,转头继续闭上眼睛。
“小弟弟,大哥哥背你回家去吧。”
“大哥哥,你是玉皇大帝派来救我的吗”
“哈哈,大哥哥可不是天兵天将,来,大哥哥背你......嘿,够壮实,沉着呢,大哥哥这有饼,你快都吃了吧。”
“大哥哥,你都给我了你吃什么啊?”
“大哥哥吃过了不饿哈哈哈,快都吃了吧。”
小男孩实在饿的太久了,顾不得和别人客气,一只手紧紧抓住少年的肩膀,生怕这个救他的“天兵天将”转眼间烟消云散,另一只手抓起一个烧饼,大口大口啃,这一瞬间简直觉得烧饼都是人间美味,平日里的烧鸡也没有这般滋味!沉浸在久违食物的幸福中,也没有注意到背着他的少年腹部时不时发出的咕咕声。
张真虽然闭上眼睛,却再也没法睡去,梦见了自己当年的事让他胸口闷闷的。或许他终究还是幸运的,当他以为自己没救时,就有那么一个人把他带离危险,当他们营所有同伴都死于突袭时不知为何的爆炸时,他只是被炸伤了半条腿,受点责罚,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
如果真的幸运的话......
大哥哥,我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你吗?
第二天清晨,张真是被陆瀚海叫醒的。
“这位是......?”
“这是苏军医,我大早上去堵,还行,堵着了,你左腿放着不管不行的。”
没等张真再说什么,苏军医已经开始给他检查左腿的伤口。
“呜......”
对于张真来说,本来这伤口都不怎么有痛感了,结果这上药的疼却更甚。
“陆哥啊,这......疼啊。”
陆瀚海吐吐舌头:“长痛不如短痛喽......苏军医,你先弄着,我出去帮他们弄早饭哈。”
出了营帐,就见花平和陈天风凑过来,花平一脸的失望,耸耸肩:“我俩起那么早去堵王军医,没见着,只能见谁领谁了。”
陈天风道:“我早说了,那王军医肯定是专伺候军师的,哪能随便逮着啊,这能领来一个不错了。”
“你俩这事办的利索,走。”陆瀚海一手搭这他俩一个肩膀,“裹挟”着他俩往人少的地方走,三人来到驻营地边缘,找了个坡坐下。陈天风首先说话:“瀚海比那几个心善多了,咱们营那几个,看张真不受军师待见,一个个恨不得跟张真离得远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得肺痨了呢。”
“就是,”花平接言,“张真一个营的兄弟都死了,他都这么难受了,还得遭别人嫌弃,凭什么啊,这夜里敌人来的这么突然,谁反应过得来啊。再说了,这打仗谁生谁死本就老天说了算,军师对张真实在苛刻。”
陆瀚海听完两个兄弟说话,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像是在回忆什么。
“木兰,天风,你们说,我们几个对彼此,有多重要?”
花平先说道:“有多重要?那当然重要,我没哥,你俩就是我哥!”
陈天风挠挠下巴:“这么说吧,过命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就说老陆你吧,我们俩跟着你学了多少东西,你是地主家的聪明儿子,我们呢,上不起学,大字不识一个,你每天下了学就过来教我们俩念书写字,要不然我们知道啥啊。”
花平听到这,还有点得意:“可不是嘛,别说十里八村了,整个郡也没几个像我这么识文断字的女的,我可骄傲了呢。”
“谁让咱们好呢,”陆瀚海站了起来,长呼一口气,“之前天风你问我,为什么我不需要参军却非要过来,你自己说呢?”
花平和陈天风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知道,因为我们三个要一直在一起!”
“是啊,我们彼此信任,相互扶持,即便到了刀山火海,我们也能够彼此托付,可是我觉得啊,刀剑无眼,生死一瞬,我看见张真失去了同营弟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不能永远只有三个人,我们......需要朋友。”
陈天风觉得陆瀚海说的有一些道理,沉思一会儿道:“那你觉得,他会记住我们这个人情吗?”
“那,就看他了。”
“就因为尉迟宗烨带了一小撮人过来,咱们就得在这荒郊野岭露营扎寨,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朔方又没了,真他妈窝囊!”
宇文杰看着拓跋宏几天的功夫嘴上水泡都起来了,决定还是得给他讲讲道理才行,不然这家伙钻了牛角尖出不来怀疑人生可是遭了大事了。
“这个其实,嗯,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我们能用一天一夜把巴兀尔撵出去,尉迟宗烨一夜功夫把我们撵出去也不是啥事,这尉迟宗烨一看主力还是离得远,不然为啥他不占城啊,现在他在城北郊我们在城东南,就这么怵在这了,比起敌人的损失我们损失也不多,不算亏。”
“他不占城,我们也不能一直陪他耗着!”
宇文杰眨眨眼睛:“一味孤勇不好,你得明白你要啥。”
“嗯?”
“我就问你,你以前在这驻守,一直是防泸水胡人叛乱对吧?那我问你,泸水胡人想要啥?”
“钱财,粮食,牛,羊。”
“这不就明白了吗,人家是求财,你给他们个下马威打怕了他就不嘚瑟了,那我再问你,宇文亮想要什么?”
“......”
“你看你不知道吧,我慢慢跟你说,平城以前是汉朝时雁门的一个县,现在作为都城,右北平是它的门户,但是从春天开始,宇文亮一南下不去打以前右北平守将乞伏罗衎反而去打辽西慕容锋,派了四虎将之一的贺楼安去收拾乞伏罗衎,结果慕容锋来救右北平,宇文亮也跟着到了右北平,把贺楼安派去打北地守将贺兰隆,贺兰隆死战到底,愣是用一万人抗住了了贺楼安三万人一个半月,即便这样宇文亮也没有派一兵一卒去支援北地战,柔然那么缺人口,他却宁愿下令用屠城威慑周围不投降的郡县也不分出自己的兵马,为的什么?”
“我懂了,你就是说宇文亮只是奔着慕容锋一个人来的,对攻打我们平城并无意图?”
“是啊,我们现在虽然可以就地与尉迟宗烨决战,可是又有啥用呢?他们又不想和我们决战,你想想,尉迟宗烨根本不与我们大战,说明他压根没有那么多的兵,我甚至可以说,宇文亮压根就没有那么多的兵,全都堵在右北平和慕容锋死磕呢,如果平城压根就不会有危险,慕容锋败了宇文亮自然会退兵,胜了更不用说,你在这急什么?”
“国家大事,怎么可能凭借一厢情愿的臆测就去赌呢?一旦慕容锋败了宇文亮进入平城,我岂不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我从来没说你不应该动,而是不应该过于主动,实话跟你说,我不让你轻举妄动是因为很多事我还没有想明白,这种情况下一步走错就完了。”
“你没想明白啥?”
“第一,尉迟宗烨本人离朔方那么近,既然他不和巴兀尔在一个城里,那么他的兵到底在哪?第二,攻打巴兀尔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晟的家伙临阵脱逃带走两万骑兵,这些人又跑到哪去了,因为我本以为他们会和尉迟宗烨会和,但是现在看来他们去向不明,第三,我觉得尉迟宗烨对咱们安营扎寨的情况很是熟悉,我们这么多人的部队里,可能会有细作,第四,我们在城里安营扎寨的时候我已经派人排查了易燃易爆的东西,即便尉迟宗烨偷袭时射了许多火箭,那天晚上也不至于有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出现,我罚的那个十夫长张真,他的营除了他自己,剩下的都被活活炸死了,我就不明白了,不是烧死呛死而是炸死的,这怎么可能呢?”
拓跋宏如同傻子听天书一样面对着一个个的疑问,此时此刻他意识到,自己过去能够镇守一方,仅仅是没有遇到足够强大的对手罢了,现在他觉得眼前的人像是大雾天河边的船夫,又让人安心又让人倍感神秘,这种阴郁的感觉是他前所未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