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沧海巫山云》衣容雨

2、重逢2

　　“我不是害怕这个。我是害怕等我再回来，你又不见了。”
　　我盯着他，没说话。
　　他自顾自地接着道：“我从医院醒来，却没有看到你，当时我全身缠着绷带，脸肿着，根本不像样子，那时我想，你不在也好，不然看见我那样子，你该有多心疼啊。他们不说，我也没有提起你，免得我会忍不住想要立刻见到你。”
　　“可是从他们的对话中，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爸妈老了很多，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担心我，后来又有穿着西装的人说来跟我汇报工作，手机、电视、电脑也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我看了日期，原来距离我记忆中的时间已经过了八年。”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失忆了，我问他们你在哪里，我发生车祸你知道吗，可是他们一直闪烁其词。后来我终于恢复到不至于让你担心的样子，就发短信给你，你一直没有回我，我又打电话过去，是一个男人接的。”
　　“糖糖，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心有多疼，又好像回到了手术完麻药失效的那一刻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糖糖。后来我才意识到你换卡了，我躺在病床上，就想我的糖糖怎么还不来看我呢，为什么他们不肯告诉我你在哪里呢？”

　　“所以你就从医院逃出来找我？”我的声音闷闷的，心里泛着酸，这样的林庭川，这样全心全意对着我的林庭川早就不见了。
　　“嗯，我从昨天就在下面蹲着，我不敢离开，我害怕会和你错开。”
　　他拉着我对坐下，“所以糖糖，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我低下头，才发现他还穿着医院的拖鞋，“我没有赶你走，我只是怕你饿得受不了。”
　　他轻笑着，嗓子仍然沙哑，“只要你在我身边，怎样都好。”
　　不行，唐亦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的林庭川你根本应付不过来，再接着下去，你只会又一次沉陷。
　　我岔开话题道：“那你这衣服怎么来的，这应该不是你的吧？”
　　他不好意思道：“嗯，我偷了隔壁病人的衣服。”
　　我不禁笑了起来，心想，好嘛，林庭川，你也有今天。
　　恢复记忆后的林庭川知道自己居然去偷了别人的衣服，还穿着拖鞋就出门了，该有多崩溃呀。
　　而我一想到他虚伪笑容终于崩塌的样子就乐个不停。
　　失忆了的林庭川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我笑的样子也很高兴，接着道：“糖糖，你别嫌弃我，我只是太想见你了。”

　　挂在脸上的笑容都还没完全展开就僵住了。
　　怎么什么话题都能绕在这上面来？
　　好在外卖救了我。

　　“那我吃了，你吃什么？”
　　“我减肥。”
　　“糖糖，这样对身体不好，你……”
　　“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就扔了，反正我减肥！”
　　林庭川见我发了火，连忙道：“好、好、好，我吃，我吃。”
　　他专心吃了起来，明明饿了这么久，要是换了我早就狼吞虎咽不成样子了，要是换成陆庄明怕是吃完后还要把餐盒舔干净。
　　林庭川这个人啊，就算是在最落魄的时候给人的感觉都是从容不迫的。
　　虽然他好像没有落魄的时候，在学校就是天之骄子，后来别人还在辛苦考研找工作，他早在大三就开始了自主创业，毕业后公司也逐步稳定下来。
　　这样想来，现在怕是他最落魄的时候了。
　　居然还是为了我！
　　我也弄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心情了。

　　陆庄明发来短信：要我告诉他爸妈来接他吗？

　　林庭川听到短信铃声，抬起头对着我笑了一下，又低下头继续吃着。
　　我脑子呆了一下，心，破开出一朵花，摇曳着，纹满了欢喜。

　　——不用。
　　——靠，你们是准备旧情复燃了，唐亦果，你可要想清楚。

　　旧情复燃？
　　不是复燃，这是林庭川呀，17岁的林庭川，一心一意爱着我的林庭川。
　　他会每天准备好早餐在我家楼下等我，以至于小区周围的早餐店和小摊都被他转了个遍。
　　他会不厌其烦地给我讲着题，哪怕我偶尔装傻戏弄他，他也只是顺着跟我玩下去。
　　他会照顾着我的小情绪，会腆着脸去书店买一些恋爱法则之类的书学着怎么讨好我，会去研究星座以和我有共同话题，会……
　　会做很多很多事，只为我。
　　他的记忆里没有后来的对我的忽视，没有后来的争吵，没有后来的欺骗……
　　或许这是老天在给我们一个机会。

　　我看着他，他的左眼还有些肿，右眼角下还有一道伤痕没好，胡子邋遢，却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我好久都没能认真看过他了，他也没给我机会。
　　而现在我就这样正大光明地看着，他注意到我在看他，眼里盛满了喜悦，伸过手来摸了一下我的脸。
　　我的眼神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没有记忆，可不代表我也失去了记忆。
　　他刚才伸过来的手，在手臂外侧有一道疤痕，是我们吵架分手那天我砸伤的。

　　我接着回陆庄明：不是，你让他家人在医院等着，我马上带他回来。

　　我发了短信，却没有放下手机，屏幕自动变黑，映出我的脸，年少时候的婴儿肥早在不知不觉中就消失了，往年懒得化的妆在入职后化得越发精致和熟练了。
　　我们都变了。
　　是自己憧憬过的样子或者是自己讨厌的样子，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这是你干的对吧？”
　　“怎么？许你骗我，就不许我耍你吗？”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后果？”
　　“呵，我当然知道，不就是让你公司开不下去吗？林庭川，我就是想看你殚思竭虑这么久最后一败涂地的样子。”

　　“我最后问你一次，周五那天你到底去了哪里？”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林庭川，是你自找的！”
　　“唐亦果，你疯了是不是？你是想要砸死我吗？”
　　“来啊，拿你手上的刀来砍我呀，大不了同归于尽。”

　　“林庭川，我恨你。”

　　“什么？”
　　我回过神来，对上林庭川的眼睛，眼中的恨意还未收回来，他明显吓了一跳。
　　“什么‘什么’？”
　　“糖糖，你刚才叫我名字，是有什么话对我说吗？”他顿了一下，将手覆在我手上，“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低下头，想要抽回手，却被他一把握住，他的手心微热，把我手掌整个包住。

　　小的时候，不管小区里谁家大人买了糖，都习惯拿一些出来给孩子们吃，我的手比较小，抓糖的时候往往抓得少，小心翼翼地不敢完全握住，这样才能抓得多一些，可是往往就边走边掉了，因为这件事，我老是爱被陆庄明嘲笑。
　　圣诞节的时候，班上办了圣诞晚会，买了很多糖，我早已没有了小孩子心性，不会像以前蹦上前去抓一把揣着，可是陆庄明却两只手各抓了一大把，还举起来向我炫耀。
　　“哟，唐果果，快来吃糖呀，快，有好多呢，一抓一大把。”
　　周围的人不懂这个梗，还以为他对我好得很，看我在原地不动，还过去每人都抓了一把，学陆庄明一样让我也赶紧去抓。
　　陆庄明完全没注意到我的怒气，当然我估计他就是故意这样的。
　　他还继续道：“庭川，你也快来啊，没关系的，还有很多，反正果果也抓不了多少，哈哈。”

　　陆庄明！

　　忍无可忍了。
　　我正准备冲上去揍他一顿，林庭川就从背后握住我的双手，合在一起举起来，呼出来的气息拂过我的耳边，他轻笑道：“嗯，我抓了糖。”
　　周围人瞬间起哄，我害羞得不知所措，却又舍不得将手抽回来。
　　他笑着顺势抱着我转到后门，为了塑造舞台效果，后排的灯没有开，后门开着，他将我转过身轻轻推到后门和墙之间，
　　他低下头，“你看，我将糖完全抓住了，那这颗糖可就是我的了？”
　　本来就没有多亮的光线此刻因为被他挡着，我更加看不清了，只能看出他的轮廓，他笑着问出，声音却颤抖着，我紧张着，心底却欢喜不已，点了点头，才注意到他可能看不到，又急忙应了声。
　　他吻了下来，舌尖轻轻挑了进去，却也只是浅尝辄止，很快退了回去，双手还是完全握住我的手，放在心脏前，笑着道：“糖挺甜的，以后只给我吃好不好？”

　　自三年前我病好了以后，往事还从未向今天一般在我脑海中一件一件的重放，从在停车场想起他开始就这般，如今见到他，他的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可以轻易将我好不容易尘封的记忆放出，潘多拉的盒子里好歹还有希望，我心中的那封锁着记忆的铁罐有着青春岁月中的温柔与甜蜜，也有着最后分别前那段时间的争吵与绝望，却唯独没有了希望，如今开封出来，无论是甜蜜还是绝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刀片，一刀一刀地剜着我的心。
　　想着要来老房子前，我自言自己今天是魔障了，如今看来还真是。

　　“糖糖，你又在嘀咕些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我说你简直就是个恶魔！”
　　他被我噎住了，想不到我会这么说他。
　　我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表面又继续凶狠狠地道：“吃好了没有？”
　　他将餐盒收拾好，“吃好了。”
　　“嗯。”我站起来，“吃好了就走吧。”
　　他也急忙站起来拦住了我走向大门的路，“糖糖，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医院，你可是逃出来的，还是你想赖在我这里？”
　　“那你会来看我吗？”

　　当然不会！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糖糖，你不是答应不会离开我吗？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抱住了我，口中一直念叨着“好不好，好不好”，我心中一阵烦躁，使劲挣脱着，我用尽了全力，他本就是还未康复的病人，我一下子就挣脱掉了，他趔趄着退了几步，手扶了一下鞋柜才站稳。
　　“糖糖。”
　　我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委屈？难过？不甘？都没道理，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可就是止不住，边哭便嚷道：“你给我走啊！不要再来无故撩惹我了！”
　　他见我哭，马上慌了起来，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我不管，仍然让他离开，到最后变成了请求。
　　“求求你，求求你离开好不好，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不想再变成那个样子，我好不容易挺过来了，我不要再那样了。”
　　我闭着眼，指望着眼泪能就此止住，却突然感觉到一片软玉落在我眼上，像蜻蜓一样，一会儿落在左眼上，一会儿落在右眼上。
　　间隙，他还喃喃道：“别哭了，乖，别哭了。”
　　真是一击而中。
　　我瞬间软了下来。

　　我本身是不爱在外面哭的性格，觉得未免显得太过矫情，可是在他面前，偏偏受不得一点委屈，哪怕明明是我自找的或者是自己胡思乱想来的，眼泪不听指挥地动不动就流了下来，无论他怎么哄都止不住，终要等到我哭累了去。
　　又一次，我都忘了是什么具体的原因，我又在他面前耍起了无赖，他最后实在是无奈，盯了我许久，我见他不哄我，也流着泪盯着他，心想着看你怎么办，他笑了起来，便直接亲到了我的眼上，我瞬间呆住了，就连啜泣声都发不出来了。
　　“你看，我终于找到了你的眼泪控制开关。”

　　看来，过了这么多年，我的开关仍然没有失灵。
　　他顺着我的眼泪吻着，最后停到了我的唇上，他的唇间还残留着我的泪水，我像久旱的稻禾一般深深的吮吸着，一陷而不可自拔。
　　他紧紧抱住我，头埋在我的肩上，低声道：“糖糖，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始终闭着眼，双手却环过去抓住他的衣服。
　　该怎么办？
　　林庭川，我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