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侠》倪思弦

2、第二人格

　　2017年1月4日清晨。
　　施坠月爬起床准备洗漱上班，眼角瞥到床头柜上有一张白色的纸，她靠近去看，是一张名片，上面印着方煜两个字，还有一串手机号码，就没有了。
　　奇怪！这是什么？从哪儿来的？她怎么毫无印象？
　　施坠月皱着眉盯着眼前这张名片，翻来覆去的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就当成是路边拿的宣传单里夹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随手便扔进了垃圾桶里。

　　元旦过后上班的第一天，施坠月送材料上七楼时碰到了徐小光，男人老大不客气送了她个大白眼，还撇过头去不愿看她。施坠月尴尬地站在电梯外面，就这么目送着他上楼，鬼使神差的，她还朝徐小光挥了挥手，笑意盈盈的。
　　那徐小光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施坠月“扑哧”笑出声。她上七楼的时候林姐见了她，忍不住惊奇道：“看来今天你这心情不错呀！满面笑容的，是不是有啥喜事啊？”
　　施坠月有些不好意思，敛了笑意，轻声道：“林姐就别开我玩笑了。”
　　她走后林姐还纳闷地嘀咕道：“这小施今天怎么这么好性儿了？”
　　施坠月跟着领导开了一天的会，领导在上面讲话，她在下面认真做着记录。笔尖刷刷刷的，字端正又工整，一写就写了满满几页纸。
　　领导注意到她会议上的端正态度，忍不住暗暗点了点头。
　　会后领导喝了口茶，跟施坠月说：“我看你今天笔记记了挺多，看来是有所收获，那关于这次活动的总结报告以及微文，就由你来写吧。”
　　施坠月表现得相当乖巧：“是的，主任。”
　　不远处的章文吉偷偷笑了，心想这下可有人给他分担了。之前科室的各类材料撰写工作都是由他一人负责的，常常加班加点不说，领导一句话或一个词不满意又得推翻重写，是个累死人的苦活计。
　　出了单位大门施坠月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一声低低的哀叫，她当时是哪门子抽了筋，怎就答应的这么爽快呢？！

　　当晚就加班在家热火朝天的编写微文和总结。
　　施坠月绞尽脑汁苦思了两个小时，期间还参考了之前章文吉为单位各类活动会议编写的微文，甚至翻出了公务员考试的申论来研究，百般修改润笔，终于写好了一篇不足三百字的微文，感觉自己已熬干了两公升的心头血。
　　过后，施坠月端着水杯陷入了放空状态，她眼神迷离，想着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做的许多自相矛盾的事情，她的身体与她的脑子，似乎脱节了一般，想的与做的，完全是两个极端。
　　她这是提前更年期了吗？
　　还是单身寂寞太久，内分泌严重失调导致的心理变态了？！
　　……
　　施坠月顿时有点方，还慌。
　　她以为她会失眠，结果那晚她睡得还是挺香。

　　2017年1月7日，周六。
　　周末无约，无事可做，施坠月一早起来去晨跑。
　　施坠月一头乌发长及腰，她给自己扎了个丸子头，换上水粉色的休闲运动服，蹬一双白色跑步鞋，喝了杯蜂蜜水之后兴致勃勃的出门去了。
　　沿着海岸线那一条绿化带慢跑过去，既幽静空气又清新，沿途呼吸间还能听见头顶上树梢处传来的小鸟叽喳声，那一刻施坠月的心放松了下来，她脸上不自觉漾起点点笑意。
　　身边有人也在慢跑经过，不禁偷偷看了她一眼，又一眼，那笑容清浅却又沁人心田，如淡淡花香。
　　但施坠月浑然无查。她一贯有这么个特异功能，能自动屏蔽掉身边关注点，她是真感受不到，就像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僧画了个隔离外界的圈圈，只不过她是自己给自己画。大学好友曾娴雅就没好气给她下过评语：“施坠月你就是个木头！你就算美，也是个木头美人！”
　　可施坠月不曾觉得自己是美人，相反她还很自卑。
　　盖因母亲多年来一直贯彻的“不打不成才，夸了会骄傲，多骂才谦逊”的教育方针，施坠月从小到大没被夸奖过，做的好是应该，做不好要受罚，爱看课外书是浪费时间，撕掉！投稿去杂志社是不务正业，无视！参加学校舞蹈队更是错上加错。她耳边永远萦绕的是，你看隔壁家谁谁谁多听爸妈的话，你看你谁谁谁家亲戚小孩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而你永远在十五名左右徘徊，太不争气！
　　潜移默化的，施坠月外表孤高冷傲，其实内心却很脆弱自卑，这种童年时种下的评价很容易根深于人格之中，并不自觉的去默认这种评价。
　　学生时期，施坠月走路总是习惯性头低低，夏天更夸张，打把遮阳伞低垂着，迎面过来别人都看不到她整张脸。
　　还是曾娴雅看不下去，天天扯着她一起，上课自习吃饭晚修，甚至去报社团都要拉着她一起，日日在她耳边灌输着要抬头挺胸自信做人的真理，这才把她这棵渐渐长歪还不自觉的小苗给纠正了过来。
　　陪伴是最好的良药。
　　可曾娴雅也在两年前嫁去了美国，如今儿子都满周岁了，施坠月看到她微信上发过来的照片，小小混血儿很是漂亮可爱。
　　施坠月跑着步，突然就想跟大洋那边的曾娴雅开个视频了。这时间纽约那边是晚上七点，曾娴雅应是有空的。
　　她由慢跑变为慢走，点开微信找到通讯录里那个挂着混血小宝宝头像的“嫁个老外打豆豆”，拨通视频聊天，等待。
　　半晌，没见曾娴雅上线。
　　大概正在喂宝宝。施坠月关了视频发送，给曾娴雅发了一段语音过去。
　　她收了手机重新迈步起跑，丝丝海风拂面，缕缕阳光散落，一月份的天气却不见冷，她跑着步，感觉周身暖洋洋的。不禁闭了闭眼睛，睁眼时路边绿叶闪着一线金光照进她的眼底，朦朦胧胧的光晕中她仿佛看见一个身影朝自己跑过来——
　　那是她余生终将难忘的一次遇见。如光，如影，分不清现实与梦幻的界限，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擦身而过的时候，施坠月不自禁想回头去看一眼，没想到正正好撞见那同时回过头来的脸庞，她的心一紧，跌进了那双深邃仿佛带点疑惑带点认真的眼眸星空里。是的，因为那一瞬她仿似看见了一片星海，就是这么夸张。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她以为经过了很久，其实只是短短几秒之间，二人便已擦身而过。
　　他转过头去，她也收回视线，两人背对着，往相反方向渐渐跑远……
　　可心却在越跳越急，如擂鼓，咚咚咚咚，似在呼喊着她非得做些什么不可。
　　于是她停止了跑动步伐，咬唇，头脑发热就扭头走了回去。
　　没想到她想找的人也正停了下来看着她。
　　她走过去，义无反顾，仰着头，问：“你好，我叫施坠月，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三十年来唯一的一次冲动过后，曾娴雅终于上线，给她发过来一张正在喂奶的照片。
　　她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带着点害羞，发语音：我刚刚认识了一个人。
　　那神色，如同十七岁少女一般明媚，竟还不显违和。

　　陈曦。
　　他叫陈曦吗？
　　你喜欢上这个人了？
　　一见钟情居然会发生在你身上？！
　　……
　　谁？
　　谁在说话？
　　……
　　我啊！
　　……
　　你是谁？
　　你在哪儿？
　　……
　　我就在你身体里呢。
　　你去照照镜子，就能看到我了。
　　……
　　看不见月色的夜里，施坠月悄悄睁开了眼睛，她面无表情地下床，走到客厅角落的全身镜前，站住了。
　　当对上镜面时，她本无波澜的神情突然就变得生动起来。
　　一时迷惑不安，怯怯低语。
　　“你是谁？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一时轻笑自傲，微微仰头，脖颈美好的弧线如一只黑夜里的天鹅。
　　“我，你终于看到我了。很高兴认识你，施坠月。”
　　“你好呀，我叫施破月。”
　　“既如此，以后我们好好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