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侠》倪思弦

1、初见分裂

　　2017年1月1日凌晨整点。
　　跨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施坠月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黑漆漆的房间，她有些迷惘地听着窗外的阵阵烟花绽放的声音，人一半在梦里，一半回到现实。
　　一只脚踩到地板上，冰凉的触觉从脚底板传来，她“嘶”的瑟缩了一下，赶紧把脚套进拖鞋里，施坠月踩着棉拖鞋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开灯，幽幽黄色光晕之下映出一张年轻女性的鹅蛋脸，凤眼，小小肉肉的鼻头，薄唇，不是时下正流行的脸型，却也颇为精致。只不过，此时略显些憔悴，呆滞。
　　她摸了摸脸颊，忍不住叹了口气。
　　施坠月刚做了噩梦。具体已经想不清楚了，只是梦中那种深深的恐惧与不安如细菌般，如影随形挥之不散。魔鬼在旁，就快要发现，就快要抓到，摇摇欲坠……这种恐惧感太可怕了！心底像漏了个大洞，阵阵发着凉。
　　最近这一个月都没有做这种梦，怎么又梦上了呢？也许是因为新年一个人过，也许是又老了一岁，迈入三十大关，也许，还是妈妈那一番话触发了她内心的惶恐之锁。
　　“你文姨小女儿，你表妹，比你还小七岁呢，人昨天都结婚了！就你还像个木头一样，傻愣愣没眼色，脾气又不好，那男人看到你都绕道走啦！完了完了，成老姑娘了！你说你那么好的单位，都不懂好好花花功夫，倒追也成主动也成啊！我说你到底听见没听见啊？……你弟今年内也要结婚了，家里就这么一套房，还要给他筹办婚礼，我们手里也没什么余钱，你要还不嫁人，将来一个人上哪儿住去？你自己可要考虑清楚啊！我们可顾不了你多少啊，你说一个女人家不嫁人还能干什么，事业能当饭吃啊？当初你还去学人家跳什么舞，从来就不务正业……”
　　妈妈没完没了的絮叨似乎仍响彻耳旁，施坠月紧紧皱着眉，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上来了。从小到大，她很少有做得让妈妈喜欢高兴的事，不够乖，学习一般般，还有跳舞……
　　她狠狠拍了一下梳妆台的镜面，咬着下唇，瞪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骂道：“谁稀罕！”骂完后又觉得困了，打了个哈欠，眼泪毫无预兆的在下一秒流了下来，手指一边划拉着手机屏幕看朋友圈，各种欢聚倒数美食帅哥，她心里委屈极了，不值钱的金豆子更是掉个不停，抽抽搭搭的。

　　一月一日元旦施坠月在家睡了半天，剩下半天用来看书看电视搞卫生，外加一个小时的瑜伽练习，没有出门去玩，也没人约她。
　　一月二日是一个同事的婚礼，晚上七点钟，她坐在酒席前，热闹的婚礼现场弥漫着粉红气息，身边坐的都是他们单位的一众同事，施坠月微笑着听身边的沈夏细数这个婚礼的排场花了多少钱，今天结婚的同事李云月婆家有多有钱，她也不想说话，就静静听着，偶尔点点头表示回应。就这样沈夏说的也是神采飞扬，十分满足了。整个单位的人都知道施坠月话少，人有些高冷不合群，跟她八卦没意思，可胜在她也愿意倾听啊，微微笑着看你时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多赏心悦目啊！
　　没过一会儿，施坠月就低头玩手机去了，沈夏听到声响赶紧回头，一对新人马上就要入场了！
　　熟悉的婚礼进行曲响起，看着新娘挽着新郎走在铺满鲜花的红地毯，缓缓行来，周围灯光齐暗，只有中间一束白光紧紧跟随着那一对今晚最幸福的男女，施坠月有一瞬间的恍惚。每次参加婚宴的当下都会让她产生羡慕的情绪，并忍不住伤感一下自身，可繁华热闹过后，身边亲朋好友再鼓动她去相亲时她还是会退却。
　　“这是种病！得治！”她弟弟施皓日曾如是评价道。
　　施坠月想着，心情突然就不好了。她笑容温柔地接过同事给她倒的红酒，决定一会儿开席后要狠狠的大吃一顿以解烦忧。
　　其中席间还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小状况。
　　是这样的，吃到一半的时候，同桌的一个社保系统的男同事徐小光突然端着酒杯过来要跟施坠月喝一杯，旁边的其他同事看到都笑了，这是有情况啊！
　　可施坠月一眼就看出杯里的根本不是红酒而是可乐，那徐小光还一个劲的在旁边嚷嚷让她一定要给个面子，一口干了。这下施坠月就心生不屑了，你自己拿可乐充红酒，还想要忽悠她喝完一杯酒，这也够不要脸的！她伸手推开徐小光，冷冷道：“我跟你一样，不会喝酒只会喝可乐。”
　　此话一出，她听到身边有人“扑哧”笑出声，那徐小光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僵着脸干笑：“没事没事，小姑娘有脾气，不想喝就算了，没事。”转身走时嘴里却在低声嘟囔着：“该你嫁不出去……”
　　施坠月耳朵可尖着呢，她听见了，那一瞬间她也不知道哪门子邪火冒了出来，想都没想，端起刚刚没喝的那杯红酒兜头兜脸地浇在了徐小光的脑袋上，场面顿时冷冻住，徐小光如被雷劈中似的僵在原地，暗红色的液体耷拉着一缕发丝沿着脸庞滑落，显得又狼狈又可怜。
　　与其他桌热闹欢快的气氛相比，他们这一桌仿佛身处在另一个世界一样了。其他同事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反应才好。
　　台上的几名美女舞者还在穿着热辣短裙跳得起劲。
　　徐小光感觉自己就要疯了，大庭广众还是这样的场合之下，被人当面这般羞辱，他一个大男人要怎么见人？！他握紧拳头，浑身都克制不住的在微微发抖着。
　　同桌的他们社保中心的程主任察觉到气氛不对，眼明手快地上前半拉半劝地把徐小光劝离开了。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便假装无事状的埋头继续吃大餐去了。
　　施坠月有些怔忡地坐了下来，心里木木的。刚刚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被另一种力量控制住了一样，她甚至不敢相信，做出当众泼人酒的事情居然会是自己。
　　之后桌上的气氛难免就变得不自然了，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偶尔看着施坠月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等新郎新娘过来敬酒时，大家才又开心地闹了起来，但施坠月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当晚，施坠月又做噩梦了。
　　一家音乐劲爆气氛正嗨的慢摇吧里，场中间的男主持人正在玩游戏，两两轧舞，谁赢谁拿钞票，谁输谁罚喝酒并头顶一件女士内衣围场跑一圈。
　　内场的男男女女围成了一个圈，兴奋地吹口哨尖叫着，“张晓！张晓！张晓！张晓！……”
　　人群在起哄，喊的是一个酒吧有名的常客。人长得又高又帅，有点奶油味，跳舞很好，很撩人，常陪着各类富婆在各个夜场出现，在本市的吧圈里也是小有名气的。
　　帅哥张晓在一名中年浓妆美女的拥抱鼓励后下了场，果不其然，连胜几场，站在场边的中年美妇一脸骄傲的笑意。张晓手里攥着一叠钞票走了过来，搂着女人得意笑道：“走宝贝，我们喝酒去！等着看表演呢！”
　　“不急着走，再陪我玩玩。”
　　欢呼的人群之外突然传过来这样一道声音，低沉，不疾不徐，又带点慵懒，像猫一样让人听了心有些痒痒的女性嗓音。
　　二楼正趴在栏杆上的二人直起身子，来了兴致，笑道：“看来今晚有惊喜。”
　　夜深沉，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