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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录用 三 ...

  •   王勃被录用这事儿,端的有些曲折离谱。

      当日李贤执意把那张皱巴巴的稿子从废纸堆里拿出来,一睹之后,拍案叫绝,质问上官仪为何将这篇百年一遇的佳作弃之如敝履,上官仪对曰:“皇子侍读,非是以文采选择,而是以人品,气度,行事作风为先,君子需风度翩翩,气质雍容,而不是轻佻投掷酒杯,浪荡袭击马首者可以胜任。”

      李贤不依不饶:“这个人我要了,上官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

      上官仪看着身量还未成型的李贤,有些错愕,他本以为六皇子气势汹汹带了一干人等上来寻人,是要当场办了王勃,不治罪也要当场挨板子。他怕王勃当场吃大亏,故开口恶狠狠地将他逐出厅外,谁想李贤竟然指名要他?这要了过去,是要清算旧账,还是要用为侍读?上官仪一时不敢妄加揣测。

      李贤补充道:“这人到了我手上,我日后自己处置,就不劳动上官大人费心了。”

      这话听着实在不像什么好话,上官仪想了片刻:“臣斗胆问一句,殿下想怎么处置他。”

      李贤冷笑不语,临走,看了一眼上官仪,目光冷飕飕的,如同两道冰刀子,一下扎穿了上官仪的灵魂深处:“上官大人倒是一副古道热肠,只怕别人不领情呢。”说完,袍子一掀,再半空中化出一道黑影,大踏步下楼梯走了。

      伪装成民众的众侍卫潮水般迅速散去。诺大的大厅瞬间空了下来。

      上官仪被他一句话钉在地上,隆冬天气,手脚冰冷。良久,回过神来,方觉的薄汗细细地蒙了整个脊背:“王子安,你怎么惹上了这样一个煞星?你今番得罪他狠了,若是落入他手中,往后的日子,只怕事不好过啊。”

      三日后,上官仪和国子监祭酒令狐德棻共同筛选出十篇稿子,连带王勃那一篇,共计十一篇文稿,把作者的背景姓名,身家经历,秉性才能写成册子,一并呈送到皇帝李治的案前。

      为皇子选侍读其实是一件难得的君臣同乐的事情,即不同于为朝廷选拔治世人材那样隆重正式,又不同于为皇子选妃那样要考虑多边势利角逐,侍读一职只选拔文采斐然之人,与世家祖荫,各方背景全无干系。选拔之人只要身家清白,年纪合适,性格端正即可。故而乾元殿内君臣毫无芥蒂探讨,其乐融融。

      皇帝李治轻轻的翻阅着几篇笔力略显稚嫩的文章,仿佛看到当年自己进学苦读的旧时光,心中感慨喜悦:“时间可真快啊,当初母后为朕选侍读之时,朕才这么大。“说着用手一比桌案:”还没桌子高呢。转眼间,贤儿都要进学了。“

      玉阶下一众臣子纷纷附和:“是呢,当初长孙皇后敦亲敏贤,对陛下甚是宠爱,无怪陛下思慕至今。“

      李治翻阅了几篇,眼前猛地一亮,抽出其中一篇《乾元殿颂》拍案惊叹:“我大唐奇才!好!好!好!”

      他兴冲冲翻过稿子后面,薄薄的订了几页,上面寥寥几笔:“姓王,名勃,字子安,性情桀骜不驯,顽劣不堪,擅斗鸡,走马,射箭,摔跤,不宜进为皇子侍读。“

      李治合上册子,沉吟不语。

      珠帘之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声,好奇问道:“陛下?陛下怎么不说话了?”

      此言一出,玉阶之下本来还在传阅评价稿件的忠臣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女声铿锵爽朗,更好奇了:“怎么?怎么大伙儿都不说话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头皮发紧。

      据说李治偶尔头风病发作,武后会协助其垂帘听政,没想到今日小小清谈,竟然也暗暗藏身珠帘之后。

      李治轻笑了一声,把手中的册子递了进去:“你自己看吧。”

      一只纤细的手掌从珠帘后伸了出来,五指尖尖,蔻丹耀眼,白玉镯子莹白透亮,仿佛手腕融为一体,只一闪,接过册子,拿了进去。

      上官仪反应的最快,笑说道:“陛下,此子桀骜不逊,无法无天。行为处事无一处端正。不如把他赐给老臣,做个直学博士正好。若是放在沛王府,怕时日久了,有损天家仪态。”

      李治指甲轻叩平整宽大的浑整的檀木桌面,笑着看了国子监祭酒令狐德棻一眼:“瞧瞧,上官大人这是要和你抢人呢。”

      令狐德棻时任国子监祭酒,若是王勃被选为侍读,当归属于国子监,正归令狐德棻管辖。

      令狐德棻有些骄矜地笑:“臣不敢和上官大人抢人,不过仗着陛下的势,却也不敢漏选一位才华横溢之人为皇子们所用。”

      上官仪扭过头来:“令狐大人有所不知,并非老夫嫉贤妒能,此子性子猖狂,实在不能出入皇子庭院。”

      说着把上元节灯试一节细细讲了出来。上官仪才情过人,故事描述的惟妙惟肖。隐去不敬沛王一事不提,说到王勃搁笔投杯,打马骂人,弃书下楼一节,把玉阶之下一众人等听的一脸的忍俊不禁,连连摇头。殿前君臣气氛又重新融洽起来。

      上官仪又说:“陛下,您看,此人若是入了沛王府,那往后,还不得把沛王府翻个天去?”

      上官仪心想:“王子安,老夫也就护你到这里了,希望你能逃过此劫才好。”

      李治听的连连摇头,几次想抬起朱批,最终还是重重地落下了,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的苗子,竟然是这么个桀骜性子,实在是可惜了。”

      珠帘之后武则天突然轻笑:“有什么可惜了?陛下既然喜欢他的才气,点了他便是,性子不成可以慢慢教,教不成还可以慢慢训,进了咱家的院墙,还能反了他不成?真是人才,弃之不用,那才叫可惜呢。”
      语言犀利,斩钉截铁。
      人人都知道武则天当初为太宗皇帝驯马的故事,
      “臣妾需三物便能驭之,一铁鞭,二铁锤,三匕首。请皇上赐于!”言语冷血,手段狠辣。

      训诫一事,从她口中脱出,莫名的带上了血腥之气。

      上官仪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陛下不可。”

      李治却被武则天言语一激,说:“皇后说的甚是!”

      理也不理上官仪,大笔一挥,当即下了朱批:“纳为侍读,转交国子监。”

      看着桌面上袅袅升起的铜雀香炉里缓缓升起的龙涎香,上官仪一时有些失落,直治“啪”得一声朱批搁置桌面,他才反应过来,再心中连连跺脚:“王子安!王子安啊,你好自为之,这可如何是好?”

      上官仪虽然懊恼,但不敢再申辩。缘由还有很多,近期李治和武则天略有嫌隙,而他对皇帝李治又是亦步亦趋,致使武则天对他颇有微词。

      朝堂之上个个都是老狐狸,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皇后在给上官仪使绊子,轻言微语间,暗流汹涌,哪个敢吱声去触霉头?

      李治缓缓把册子合拢,递给身旁的魏大宝:“交去给令狐大人安置吧。”

      事情到了这里,也就盖棺定论了,王勃本该直接卷了铺盖,接了聘书一路直接扑向国子监,好好的做他的侍读去。可谁知,事有迂回婉转,人有九曲心肠。半截上,李治又突然反悔了。

      无他,只是上官仪那个册子上的几个字太过清晰,在他的心里越来越清晰沉重起来:性情桀骜不驯,顽劣不堪,擅斗……走马,射箭。走马,射箭。越来越凌厉,越来越血腥。

      走马,射箭,李氏的血脉里最擅长的两个词汇如同一把血淋淋的刀子一般深深的刺痛着他的心。

      要知道把玄武大街的青石板染成血污色的唐太宗,正是毫不留情的走马射死了自己嫡亲兄和弟,这是大唐帝国最凶残的一件事情,如同一个魔咒一样阴魂不散的萦绕在李治的心头,他莫名的恐惧心虚起来。王勃的名册莫名的和玄武大街的尸骨扭转在一起,在他眼前撕扯缠绕,仿佛有了什么阴暗的牵扯和预示一般,令人心惊胆寒。
      可是白日间,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金口玉言一锤定音,这可怎么办呢?

      百转千回间,最终,李治唤来了贴身太监魏大保,当夜就让他传了一密旨,火速送往沛王府鸾台侍郎李幼鸣。

      鸾台侍郎李幼鸣本姓萧,和罪妃萧淑妃是同族,自从萧淑妃获罪赐死之后,其族人皆被流放到边关苦寒之地,独有李幼鸣因着和李贤有些旧瓜葛被留了下来,机缘巧合之下,李治亲赐其姓李,封为鸾台侍郎,终身不治世,永居沛王府上,为李贤贴身使唤。
      李幼鸣捏着一纸没头没尾的诏令,“此子暂交给李侍郎妥帖发落。“翻来覆去的看,久久揣测不出上意。

      暂交是什么意思?妥帖是什么意思?发落又是什么意思?
      李幼鸣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十二字里,六个不解其意,剩余两个名词分别指得是王勃和自己,宛如一个泥塘里的两条并排红色鲤鱼,清晰明辨。

      他火速命人去打听白日间的状况。等来人回禀一番之后,心中反复咂摸了几番,知道皇帝和皇后以及朝臣之间暗流涌动。觉得这差事愈发难办。

      当晚,只得壮着胆子将诏令暂且压下,打算日后寻了时机,面圣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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