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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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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一拍惊堂木,顺利收势。
顾念之笑着摇了摇头,往铜锣里丢了一钱银子。
顾九不解问道:“师父,那说书人分明是胡编乱造,为何你还要打赏?”
顾念之一本正经:“他虽然全是胡说,却也如此认真地夸了为师许久,为师赏的,便是这种认真的态度。”
段逸:……
说的倒是挺大方,可那一钱银子分明是从我袋子里掏的。
正此时,茶楼小厮敲门进来,双手奉上一张请帖:“诸位爷,这是大堂的一位公子让小的送上来的。”
段逸接过来一看,正是二十四庄的帖子。段逸站起身来,从窗边往下一看,方才质疑说书人的公子正好仰着头,含笑对着这厢抱了抱拳。
那公子嘴唇微动,夹杂着内力的密音准确地传了过来:“段教主既已到访天山,不如在二十四庄喝一杯喜酒去。”
段逸双目微合,点了点头。
方才顾念之往下一望,便瞧出了此人的身份。因而此时见段逸收到帖子,他也不意外,只懒懒笑问:“二十四庄请你去喝酒宴,竟也不怕惹祸上门。”
段逸走回桌旁,给自己和顾念之都添了杯茶:“万阴山与二十四庄有些交情。其实阴阳教在江湖人中口碑虽然极差,但与几个大门派却什么过节。自师父死后,阴阳教行事也比以前低调了些,说什么几大门派想要围剿阴阳教的,大多只是谣言。”
顾念之轻笑一声:“大多?”
段逸略显无奈,继续解释道:“我教如今虽很少招惹别人,但若有人自己惹上门来,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顾念之嘴角梨涡更深:“我怎么听说,此任教主上台时,正道欺其年幼,勾结起来一路打上了雷鸣山?幸而小教主用兵神武,利用天堑将所有人挡在了外面,邪教未损一人,正道那几个门派却死伤惨重呐。”
闻言,段逸索性也懒得再装,傲然挑眉:“江湖人不来找我教麻烦,确实是此役之功。再说论起名声,也还有天忍门在前头挡着。”
啧啧,瞧这幸灾乐祸的语气……顾念之摇摇头,心里却是记起了另一件事:“这几日我见你天不亮就在院子里练刀,可是又有什么进展了?”
段逸顿了顿,随即含蓄地骄傲了一把:“现已冲突‘木秀于林’的第二层。”
顾念之心里着实一惊。
“木秀于林”刀法正是段延一生心血所在,其中更是暗含了段逸一生的心境变化。
顾念之之所以惊讶,并不是因为段逸武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更上一层,而是心境这种东西,非得有合适的契机,方能有所领悟。按理说,这段时日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莫非,是还在武林盟的时候?
顾念之细细打量段逸侧脸许久,不由得暗叹一声。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已经慢慢褪去了稚气,日渐显露出他独有的棱角。
顾念之有一种儿子长大了的惆怅感,垂头低声叹了一句:“长得真快。”
段逸:?
顾念之不欲解释,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顾九他,挺闹人的吧?”
段逸:??
顾念之斜眼瞥对方,心中有苦难言。
话说数日前,段逸等人骑马达到此处。
说起来,阴阳教也着实是有钱,明明众人只在此住一段时间,段逸却直接让人在城南买了所大宅子,又逼着顾念之提了块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用草书写了两个大字——段府。
按万阴山所说,这乃是为了避免像之前在武林盟那样,住在林家庄受制于人。
顾念之自搬入大宅后,每天天刚蒙蒙亮便被段逸练刀的声音吵醒。有一日,他实在忍受不住,披着外袍推开窗一看,却见院子里除了段逸,还站着一个顾九。他家的小徒儿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段逸,眼中的羡慕之情清晰可见。
练完刀后,段逸擦了擦脑门上的热汗,腾出场地来给顾九打拳。
顾九一套拳法打得霍霍作响,打完后还仰着脸凑到段逸跟前,一副认真聆听对方教诲的模样。
那一瞬,顾念之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
段逸确实是在指点顾九。顾念之虽只收了顾九这一个徒弟,却始终以“放养”的方式来教他,平日若无事,顾念之便由得顾九自行练拳练剑,自己兀自在房睡懒觉。若什么时候练到了瓶颈处,再由顾九来询问,顾念之才会略指点一二。
顾念之这教法完全是与他自己的师父一脉相承。却未曾想,顾念之自己在武学上的天分颇高,很多招式只看一遍便能融会贯通,奇经八脉更是与生俱来的韧道。而顾九却是不同。
他在武学上的天赋并不高,而且或许是小时候营养不良没发育好的缘故,顾九的经脉比一般人都要细瘦些,以后必然承不住太过雄厚的内力。
天资不足,后天来补。幸而顾九素来勤奋,旁人练一遍两遍就能记住的招式,他便花时间多练五遍十遍,日积月累,顾九才勉强混到了现在这个层次。
只是若要再往上突破,便需要一位好师父了。
段逸自第一次看到顾九练拳之日起,便看出了对方的缺陷所在。顾念之向来是靠不住,段逸索性亲自上阵,一点一点将顾九以往的错处纠正过来。
而在这个教学过程中,段逸对于武学之道的领悟也随之更上一层楼。
当日他与昏鸦对战,昏鸦那看似绵软实则强劲的打法为他展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段逸原本一直在困惑,“木秀于林”的刀法中,所谓内收是该如何收,而经此一役,他便生出了一些新的想法。
正巧此刻顾九拿着一本武学典籍来问他,何为中立之道?
书中言,使刀剑者,不偏不倚,顺应本心,与手中刀剑心神合一,为是非公道而战,是为中立,是为正义。
段逸原本正在苦思,见此一番话,骤然明悟。
浮云淡薄,微风轻拂,刀中可蕴藏无限杀机,却也孕育了无限生机。碌碌人间,世人为浮名虚利所困,虚苦劳神,可天地无仁,亦无不仁。众生万象,皆是虚妄,终归虚无。
段逸闭目冥思许久,终于大悟。练刀,不是为了成为强者,更不是为了杀戮。
练刀,只是为了练刀。
天地阴阳,日升月落,我自无喜无悲。
再睁眼,段逸手中□□呜呜作响,精钢之物似是承担不住这过于霸道的内力,随时都要断裂开来。然而段逸却不管不顾,行招的动作却越发行云流水。
这一次,刀终于没有断裂,也没有脱手。
木秀于林第二层,云淡风轻。
顾九在旁目睹这一番变故,愣愣地张大了眼,许久未能有所反应。至此过后,顾九彻底为段逸敬服,请教的态度也更为积极。
等顾念之意识到此事时,顾九那跟在段逸身后转的狗腿子模样,都像是快要叛出师门了。
想起这事,顾念之便不由得咬牙暗怒,这种自家儿子要被另一个干儿子拐带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趁着段逸不在,顾念之甚至还找顾九旁敲侧击过此事。
“徒儿,为师觉得,你这样一直去麻烦别人不好。”顾念之语重心长道。
顾九满脑袋的问号:“师父指的是?”
“段少爷平日练武已经很忙了,你若有什么不懂,直接来问师父便是,怎好一直打扰旁人?”
“教主说没事的,平时闲着也是闲着。”
顾念之痛心疾首。
“再说……”顾九凑近自家师父的耳朵,小小声道,“阿白告诉我,不用不好意思,反正教主和师父你是一家人。”
顾念之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出了问题,呆呆问道:“什、什么意思?”
顾九笑得狡黠,细看下又好像带了些不好意思:“阿白说他看到你亲教主了。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改叫教主师娘啊?”
一道天雷狠狠劈在顾念之的天灵盖上。
许久,一抹红晕从顾念之地脖颈处慢慢蔓延上来,渐渐,整张脸都染上了诡异的粉色。顾念之咬牙切齿地夺过银蛇剑,怒冲冲地跑去追杀狄桑白。
顾九目瞪口呆,自顾自嘀咕:“师父这是怎么了?”
“你师父是心事被人戳穿,恼羞成怒了。”
顾九一回头,看见狄桑白正一脸面瘫地望着顾念之的背影,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