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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二卷.玉带钩 韩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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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奏乐声,春宴雅集正式开始,一排华灯照耀得河阳王府宛如白昼,灯下的贵人们都停了闲话,齐齐向前方长廊看去,等着河阳王殿下到来。李元急急归座,心想幸好河阳王还没来,自己不算迟到失礼。身边李甲凑过来调笑道:“十一弟怎么现在才回来?那小厮呢?”他暧昧地环视一圈道:“十一弟好雅兴,趁年少玩点新花样,为兄能理解…能理解。”李元闻言还能不知道这个最不正经的七哥在想什么——自有汉一代以来中原南风大盛,本朝以武开国,世风雄壮,但近来长安贵人中南风又兴盛开来,可没想到李甲见李元与小厮二人进了花园竟有这等联想。李元无奈道:“七哥想多了…….”也不多解释。
这时,年逾半百、身着蟒袍,头戴王冠的河阳王身后跟着十余侍从婢女从回廊信步而来。满座皆起身见礼。
“大家都坐吧,陋居棚舍的对大家款待不周还请海涵。”河阳王笑吟吟地道。于是众人纷纷道谢落座。
“那么,一年一度的牡丹会就开始了……”
此时,作为小厮的青瓷,正在场外与别家的小厮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牡丹会上自有王府上的美貌侍女照料,用不上宾客们自己带来的侍仆,这些人都在场外老老实实等着,中间厨房里贵人们剩下的食物也会赏他们些。谁叫青瓷身为未嫁女子虽是公主也不能与会,只能假扮下人遭这份罪。无聊之下,她与韩王府的小厮聊上了。
“你是豫王殿下的小厮?怪不得以前没见过你,这是豫王殿下第一次来牡丹会吧。”那小厮上下打量青瓷,笑道。这小厮心想,豫王这年轻小厮生的如此美貌,多半这位殿下好那口。也是没听说过,那位俊俏的豫王殿下居然也是此道中人。
“是啊,”青瓷道,“我们家殿下文才了不得呢,必定能拿个好名次。”一副骄傲的模样。她是听说韩王文采出众,想从他的小厮那儿套口风呢。青瓷暗暗好奇,太子也夸过自家哥哥是经世之才,却不知文才比上这位出了名的四哥又如何,可惜牡丹会只许成年至而立的青年男子参加,韩王已过而立,只是来做个点评的。
“你是太年轻了才不知我们韩王殿下的才略是陛下也曾当着众臣之面夸赞过的,要知这牡丹会汇集天下才俊,我们殿下自成年以来参加过十次牡丹会,就夺得两次魁首,只是韩王殿下已过而立,不跟少年郎们争名次,才做个评委而已。”那小厮不以为然笑道。
“这样么?”青瓷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什么,只敷衍道。
灯下,一条人工开辟的小小水流将席座分为两半,以为“曲水流觞”。水中盛放美酒,流到谁面前便由此人依题作文。这是第一局。
第一局的题目便是牡丹会的“牡丹”二字,这是多年来牡丹会开局题目的惯例,自前朝始办便未改过的。
东道主河阳王殿下照例先依“牡丹”之题作诗开篇。河阳王于作诗一道没什么名声,牡丹诗也是早早请人做好只须在众人面前背诵一遍,他从容诵道:“
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
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背得是滚瓜烂熟。这也是因为这首诗短小简单,倒并非河阳王请不到才人做诗,只是开篇诗不宜太出众,怕分了后来人的光华。河阳王念完全诗,众人纷纷赞叹,一时筵席上人声嘈杂。
河阳王面带微笑,待众人语毕,和颜悦色地看向韩王道:“韩王不参加文试吧?可惜,韩王文才天下皆知,本王聊当抛砖引玉,还请韩王为牡丹会开场赋诗一首,也让少年郎们看看好诗是什么样子。”李元静静看着河阳王这近乎讨好李敷的行为。
众人闻言也多随声附和,韩王推辞几句,才摊开纸墨,不曾多想便下笔:“
桃时杏日不争浓,叶帐阴成始放红。
晓艳远分金掌露,暮香深惹玉堂风。
名移兰杜千年后,贵擅笙歌百醉中。
如梦如仙忽零落,暮霞何处绿屏空。”
韩王李敷一气呵成,投笔起身道:“小王不敢误了开试时辰,仓促行笔,诸位勿怪。”这墨纸很快在与会者中传了个遍,不少人叹道:“早闻韩王殿下有即笔成书之通才,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传到李元看了,也不免心中暗暗惊叹到底自己年少轻浮,以为常常暗道韩王虽有文才之名也定不如自己,今天才知伯仲之间罢了。
韩王处事不惊地辞谢落座。
牡丹会便正式开始了。
美酒随流而下,先有几人拾起咏诗,河阳王和韩王都不分优劣,平淡称赞。众人知道这几首诗不过平庸而已。
一盏葡萄酒恰巧漂到豫王李元面前。李元在众人目光下微笑拾起铜杯,一饮而尽,顺着题目“牡丹”,朗声缓缓道:“
莲枝未长秦蘅老,走马驮金断春草。
水灌香泥郤月盆,一夜绿房迎白晓。
美人醉语园中烟,晚华已散蝶又阑。
梁王老去罗衣在,拂袖风吹蜀国弦。
归霞帔拖蜀帐昏,嫣红落粉罢承恩。
檀郎谢女眠何处,楼台月明燕夜语。”
一时满座皆惊。
河阳王朗声道:“今夜牡丹会终于有上乘之作了。”又对李元和颜悦色道:“豫王这首《牡丹》便是在历届牡丹会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韩王也说笑道:“略假以时日我这别人封的二度魁首之位就要让贤了。”
众人也多赞口不绝。
李元旁边的皇九子晋王李襄(李元虽是与李霆三人同来,但座位是按长幼尊卑次序排的,皇十子早夭,故与李襄比邻而坐)更是十分夸张的惊奇道:“十一弟这首牡丹诗做的竟是比四哥还更胜一筹!”李元只当做没听见。
李元忙道:“惶恐惶恐,一时神助,晚辈不敢逞能。”一一谢过才安稳落座。
明月当空,场外的小厮们也终于收到厨娘们整好的剩饭剩菜。
已是晚上,这些人也都饿够了,一个个领了盘子就大快朵颐起来,好歹都是京中贵人的家奴,勉强有个吃相。
“你不吃点吗?”那韩王的小厮吃相最为文雅,大概是跟他的雅士主子学到的。吃了几口,他问青瓷。
青瓷嫌弃地看了眼那各种菜式凉了后胡乱堆在一起的盘子,摇头。她是大唐的公主,在宫里能入口的莫不是山珍海味、琼浆玉露,这些下人吃的玩意儿怎能入她的眼。
“不饿吗?”那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暧昧笑道:“也是,你吃不得这些。想必你家殿下回去另有照拂?”
青瓷没多想,“嗯”了一声。
夜里清风和畅却带了三分寒意拂过,青瓷打了个激灵,觉得困意也涌上大脑。
这时,她听见身边软趴趴靠在柱子上的韩王府小厮猛地站起来,恭敬道:“殿下!”
青瓷睁开眼,看见是她不熟的四哥李敷,韩王殿下。青瓷正想叫声“四哥”,猛然想起现在自己扮的是她哥的小厮,于是悄悄觑了那小厮一眼,学着行礼的动作,规规矩矩道:“韩王殿下。”
“嗯,”韩王温和点头,一如他平日的儒雅可亲。
“殿下,这是豫王的小厮。”韩王小厮手搂住青瓷的肩,介绍道。
青瓷从未与除李元外的男子靠这么近,当下就皱起眉头,极力缩开。
韩王显然是注意到了青瓷的抗拒,温声而不减威严地道:“何二,放开你的手。缠住人家像什么样子。”
青瓷没想到这人的姓名如此俗气,不禁噗嗤一笑。那何二悻悻地放开,讪讪一笑走远了。
“十一弟年少,才开府不久,有劳你多加照顾。”韩王和气道。
青瓷没想到自己这四哥对一个小厮竟能如此和蔼,惊讶之余添了几分敬爱,低头回道:“不敢,为主子尽忠是小人分内之事。”
韩王微微一笑,三十有几的男子看上去稳重而俊雅。他走上前几步,离青瓷极近。待青瓷想往后躲时停住脚步,低着头伸手为青瓷拢好刚才躲避何二时弄乱的遮挡喉结的高领。
青瓷惊讶地仰视他——不想韩王已发现她女子的身份!一念间,青瓷决定掩藏好自己的身份,虽然和韩王见过,但韩王未必能认出自己的面容。而她身为公主本不受邀参加这牡丹会更不该离宫,可若在四哥面前自报门户,又指不定给李元惹出什么麻烦。
收回双手,韩王自觉地退后两步,微笑着凝视青瓷双眸道:“你们家豫王殿下夺得了这次牡丹会的魁首。”
青瓷差点不能掩饰她的雀跃之情。
韩王“呵”地一笑:“牡丹会好玩吗?”
“不。”青瓷闷闷道。心想她早知要在外面等一个晚上,她还来做什么。
“可不是,这早春虽然白天暖融,夜里也冷得紧……”韩王正说着,只见李元匆匆行来。
“十一弟。”韩王向李元颔首示意,笑道,“恭喜你夺得本届牡丹会魁首,说起来你还是第一次参加牡丹会,竟就把国朝的少年才俊们都比了下去,大有前途啊!”
“四哥见笑了,”李元打过招呼,也不顾与他客气,忙道,“这个是我的小厮,不知他可有什么触犯?”
青瓷闻言,心里不平想道:难道我就是个给你惹是生非的?要不是韩王还站在她身边她准要扑过去好好跟李元理论一番。
“哪里哪里。”韩王听了笑的更欢。他转身对青瓷道:“你先下去吧,我与你家殿下有几句话说。”他竟使唤上青瓷了。
青瓷觑了李元一眼,李元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青瓷才向两人一礼,转身退下。韩王把青瓷的动作看在眼里,只是一笑而过。
青瓷悄悄藏在拐角后面偷窥李元与李敷,从她这个角度能望见李元的面部和李敷的背影。她只在风中能听到零碎的只言片语,根本不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照着明月看见他们说了几句,李元的脸色就黑了下来,说了句什么便擦身而过。李敷顿了几瞬,也与李元反向离开。
“走了。”李元见了青瓷,脸色稍稍平缓,道。
青瓷没想到李元竟知道她藏在这里偷听,悄悄望他脸色,见他还是阴郁地紧绷着脸,忐忑地问:“哥哥,四哥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没偷听到?”李元斜眼问她。
青瓷讪讪地仰着脸朝他笑。
李元心里一根弦重重地弹了一下,分不清是宫商角徵羽中的哪个。他不看青瓷,仰视侧前方,冷哼一声道:“那厮,他向我讨要你。”心想自家这个妹妹便是换了男装也如此风流妩媚,以至于招蜂引蝶——他不知道李敷看出了青瓷的女儿身,只以为韩王也有那么个癖好。
青瓷愕然,愣愣地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半晌找不到言语。好一会儿才道:“你告诉她我是清平了?”
“没有,我只是回绝。”李元冷冷道,“我倒是好奇,那厮若知令他起了色心的是他同父异母的皇妹该是什么表情?”。
青瓷不知该说什么,一时低头不语。李元也不说话,此时牡丹会已经结束,贵人们纷纷打道回府,或有人凑上来想与刚刚诞生的魁首搭几句话,李元也只是敷衍几句。
两兄妹无言地走向夜色浓重的大门处,那里他们的马车已经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