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醉》火生土

79、厨娘

　　透过浅金幔帐的夕阳，正散发着朦胧的橘黄。空气中浮游的细小尘烟，轻盈地染上了橘黄的微光，调皮地擦过耳朵，抚过身体，飘舞着慢慢坠下。时光的流动，在这一瞬间，似乎缓慢地停顿下来。

　　我无声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径深近十米的卧房，以画着旭日瀚海戈壁的巨型屏风为隔断，屏风后面就是这张沉香木雕花拔步床，浅金色的床幔上绣满了大小不一、神态逼真的金色狼头。

　　看着这些或怒视，或咆哮，或狰狞的狼头。我不禁连连苦笑。因为，有只狼人正隔着夕照的轻绡，在我的面前酣睡，浓密的头发散漫地垂落在他的额前，上下浮动的鼻息带着韵律，宛如跳跃的春风，夹杂着阳光般的清爽。

　　清爽的味道如影如魅。虽淡薄得若有若无。却似乎从这只狼人的骨子里散发出来。让我不自觉地生出一种感性的依赖。

　　而屋外传来“嘀嗒嘀嗒”的铜漏水声，似乎在诉说着昨夜的苦痛。

　　我扯了扯溢满苦涩药味的唇角，勾勒出一个狰狞的笑脸。心里暗叹：“与狼共枕的日子又回来了。

　　狼人蓦地睁开了眼，一霎不霎地看着我。我的笑俏生生地断在了半空，随即，无声无息地消失。而笑纹却慢慢爬上了浪人的眼角，细细的眼尾弯成了春风中的那抹月梢。叫我的心奇异地一跳。我转过头去，目光在光晕斑驳的空间流转。

　　倚在墙壁的博古架，稀疏错落地摆放着云纹玛瑙酒具，墨底银沁玉刀，描金暗釉花瓷----
　　夕阳在这些器具上流动着水漾的光彩。

　　成本的书册，丝帛长卷，似不经意地散放在房间各处的红釉瓷缸里、花色氍毹上，任凭主人随手拿起。别有一番清逸雅趣。

　　“这是他的卧房吧？”我的思绪随着孔雀石博山香炉吐纳的轻烟弥漫：“看来，猫捉老鼠的游戏仍在继续。”

　　我敛了敛眉睫间的倦意，慵懒随性地转了个身，准备乘狼人还没发难之前，再小憩片刻。

　　柔软微凉的嘴唇碰上了我的额头，好似山间清澈的泉水。“乖，莫睡了，睡多了，会头痛的。” 低绵的声音在温柔地哄劝。

　　我深吸了一口气。暗道：“不过是打一棒子，揉三揉，偏不叫人安生。”

　　我顺势坐了起来。背后多了个绵软的引枕。

　　舒七手忙脚乱地为我穿上披风，带上兜帽。最后，又在我身上加盖了一床衾被。

　　我的脸刹时红一块，紫一块，泛滥成了茄色。“至于吗？我又不是做月子！”

　　我胡乱地将被子踢到了一边，极为麻利地起身下床。大脑一阵眩晕，一股热流从小腹鼓荡而下，腹部传来撕扯般的疼痛。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了上去。

　　“看看，还虚着呢。乖乖靠着罢。”身子落进了宽厚的怀抱，重新被严严实实地捂好。

　　我无奈地合起双眼。心想：“你愿意伺候就伺候呗。”

　　舒七拉动床幔上悬挂的金色驼铃。不一会儿，一个侍女端着一个托盘走到床边跪下。舒七接过托盘，

　　我急不可待地蜷起双手，端起拖盘上的铀花莲底瓷盏，将一盏牛乳灌进了口里。

　　舒七轻拍着我的背，细声细语地说道：“慢点、慢点，别呛着。”他的话音还没落下，我已连进了三块酥皮软馅点心。

　　快十天了，终于有了饱的感觉，我心满意足地靠在软枕上。嘴角噙起浮笑，眯眼望着金铃下飘拂不定的须穗。心想：“本姑娘如今已经吃饱喝足了，有了精、气、神。你大爷的，出招吧。”

　　舒七的大掌按上了我的小腹，一股灼灼的热气在我的脐下三寸处盘旋，接着窜入深处，逐渐融散，我的小腹仿佛燃烧着碳火。一片温暖。

　　我吃惊地望着舒七，心道：“没想到你的功力如此深厚。”

　　忽然，我发觉这个姿势有些不雅，这也太那个了，我开始不安分地扭动，想从暧昧中解脱出来。

　　身子被人轻轻翻转，头上传来轻斥：“你就欠打屁股。”

　　我咬紧牙关，心里大骂：“你打啊，你打啊！你要是敢打，我叫我大人拧下你的脑袋。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就让你当回猫又如何？你吃瘪的时候在后头。”

　　舒七停顿片刻，一双大手在我背部的足太阳膀胱经上揉按，好象在为我疏通经络。

　　我闭上眼睛，任他上下其手。心里哀叹：“哎，这是什么玩法啊！你要是想玩非常接触，应该先让我与情敌撞撞车啊，你的小老婆不是也象糖葫芦似的成串吗？可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和你妈过招呢？难道是我的段数不够？好在老天赐给我一个恶婆婆，要不，我怎么解套呢？”

　　我在胡思乱想中，又一次进入了酣甜的梦境。

　　床幔内一片幽黯，静得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惟有床帐后面的青瓷莲花海缸，淡淡地散发着佛手的柑香，蕴育着一丝生动。

　　我轻轻坐了起来，穿好衣服，鞋子。随手撩开层层帷幔，试着踏上柔软的氍毹，还好，虽然走起来有些发飘，但还不至于摔倒。

　　月光透过高大的雕花扇窗倾泻下来，博古架上的古玩瓷器，仿佛吸进了月华，浮动着一层浅淡的银光。

　　我顺着影影绰绰的烛火，悄无声息地朝外走。心里盘算：“本姑娘的苦修应该到头了，舒七这只狼该披上羊皮装羊了吧？但不知我与这只披着羊皮的狼还要周旋多久？

　　按我的推断，我爹爹既然认下舒七这个女婿，就会名正言顺地上门来认亲。也许，这时候，我爹爹已在路上了。

　　我看了看布满血疱、茧子的手，吸了一口凉气，真疼！心里却暗乐：“嘿嘿！等我爹爹找上门来，本姑娘就展示一下，在舒妈家苦修的成果。

　　单凭本姑娘这双手，就能让爹爹为我作主，按照西域各国约定成文的‘尊长重虐无过小辈，或无故致死奴婢，有罪。’这条律法，请出安家族长，与舒七解除婚约。

　　到时候，舒妈肯定落个恶婆婆的名声。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人再厉害，也只能是纸老虎。

　　而本姑娘自然要遵从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挟封建礼法来反封建礼教。否则，怎么对得起本姑娘千年的穿越啊？要是舒妈知道惹了我，会让她臭名远扬，怕是她会后悔吧？谁叫她偏偏生了一条狼呢。

　　从舒妈对我的态度可以推断，舒妈将我当成了钻隙相窥，逾墙相从的“私奔□□”。

　　所以，她可以轻贱之。要不，一个大家千金，如何能放下身段，象我这样毫无气性地奴颜卑膝？嘿嘿！舒七这条狼肯定没实话实说，母狐狸被自己生的狼崽耍了！

　　另外，舒妈把她早年所受的苦楚转嫁到了我的身上，她与舒老伯之所以劳燕分飞，肯定是我那正牌的舒伯母作了孽，这个主妇尽干买卖人口的营生，所以，舒妈对燕国女子心有芥蒂。

　　舒老伯的如夫人及幼子，不是被我哥救出，藏在了樱谷嘛。否则，也难逃留子卖母的命运！

　　难道是舒伯母将舒妈卖给了姓安名福之的胡商，反而给舒妈带来了幸福的第二春？

　　可舒妈与突厥王室又是什么渊源呢？舒七为什么自称康延那,而不是安延那?延那在胡语中是美男的意思，这个名字在胡人男子中很普遍，甚至有点俗，可姓安与姓康，则有天壤之别！

　　至于，对付舒七这条狼！本姑娘首先要知趣，给他一个台阶，让他下得台来！但不能任他金屋藏娇，免得生出变故。

　　当然，舒妈不会默认舒七的所作所为。本姑娘正好在夹缝中求生存。这比较有难度！但本姑娘就要唱这出戏，假唱一出孔雀东南飞！

　　赤金烛台的光影由近及远，似涟漪一般在屋里荡漾，半敞的格扇雕窗，将月光引入，悠悠地弥漫在房中幽暗的角落,与晃动的烛火交织辉映着清明与昏黄。涂抹出一道道阴翳，而这些阴翳又仿佛是清明与昏黄的分界线，将光晕分割得斑斑驳驳。

　　一抹白色的身影，仿佛天边月下的浮云。斜斜地倚在云纹雕龙长塌上。微微阖着的双目，好像在沉思，又好像在养神。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似乎不堪其扰，手中的琉璃夜光杯杯口半倾，醇香的葡萄酒几欲流泄而出。

　　我象影子一般站在了舒七的面前，屋里一片沉寂。沉寂之后，还是沉寂。我心里大骂：“大尾巴灰狼，玩什么深沉。本姑娘没心情闷骚。”

　　“呵、呵。”我的嗓子冒烟似的嗽了两声，打破了这片沉寂。一盏温温的浅碧茶水端到了我的面前，我就着喝了几口。

　　看着茶面上微起的涟漪。我嫣然一笑，敛裾福身笑道：“昨夜叨扰七哥了。”

　　舒七的脸上徐徐流动出春水般的波澜。清亮的眼神在我的脸上不断游移，仿佛直看到人的心底。

　　我缓缓垂下眼帘，目光看向似流水般缠绕在手肘上的缀花宽袖，两排细密的眼睫不停地颤动，仿佛一对要振翅的蝶翼。

　　我嗫嚅着开了口：“小妹还有一事，烦请七哥为小妹通融。”

　　我顿了顿，微微瞄了下舒七的神色。心道：“你还不借着竹竿往上爬？还等我说下去啊！”

　　可舒七一脸认真倾听的表情。让我不得不说下去：“七哥能否让缝补浆洗的管事，多给小妹一些胡桐泪洗衣，小妹总是不够用。”

　　“好。”浑厚的声音清晰无比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一楞，心里大骂：“你的大爷的，好个屁！本姑娘可不想没看到曙光之前，先丢掉半条命。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啊？”可话已说出口，怎么收回来呀！

　　我尴尬地清清喉咙,掩饰着不自在。硬着头皮自顾自地说道：“若是七哥可以---可以，再帮帮小妹，能否---能否给小妹换个差使？吃饱饭就行。”

　　笑纹如涟漪一般在舒七的脸上轻轻漾开，仿佛春日里灿烂的阳光。他的嘴角嚼着一抹深意，月牙泉水般的双眸幽色迷离地望着我，柔软地说道：“好。等你身子骨利落了，我们去见母亲。”哎呦喂，这个状况也不对啊！

　　我轻轻勾起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隐约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暗声道：“厨房既能吃饱，又暖和，我去那里帮衬罢。”

　　舒七的双眸慵懒地眯起，仿佛要将摇曳的烛光滤去，他似睁似闭地睨视着我。

　　我心道：“瞧什么瞧，怎么跟你说话就这么费劲啊？”脸上却摆出一副凄惶的神色，轻愁淡雾般的眼风如丝如絮地飘向他。

　　“ 好。”低绵的声音，宛如纤细的轻烟，风一吹就散。

　　让我的心咯噔一下，这声“好”也太没底气了！难道你连这点小忙都帮不上？那你干嘛绑架人家啊？我倒！我不会比刘兰芝还惨吧！我在心里嘀咕了很久。

　　我似一只寒冷的小猫，微微颤抖着跪在地上，窗前的玉风铃不安分地响动，似乎在为屋中母子的谈话打着节拍。一道狠戾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的手心冷出了汗。

　　我低头咬住嘴唇，任凭一滴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在金丝锦绣花纹的地毯上，泪痕很快洇湿了地毯上似彩绘一般热烈绽放的花朵。并顺着地毯的纤维蜿蜒。横亘在两道淡淡长长的影子之间。

　　于是，母子的对话，便如炒豆一般字字蹦出了口腔。

　　我轻轻挪动了一下因长久跪拜而麻木的腿。心里暗暗盘算：“是不是再来个晕倒的情节？添把火！”

　　转念一琢磨：“不可！封建社会最讲一个孝字，所谓：‘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无怨。’

　　舒七就是一条狼又能如何？照样拿自己的亲妈没辙。顶多为我争取到当厨娘的机会。这不正合我意吗？”

　　明媚的春光随着风儿从窗外流了进来，在屋里恣意地涂抹，我捋着腮边被风吹乱的发丝，乘机抬起头，瞄了一眼坐在临窗云纹雕龙长塌上的舒妈。

　　她已与舒七对视了半晌，金色的阳光透过窗上的雕花纹路，在她的身上轻飘飘地散开。

　　可她似乎对这一厢情愿的灿烂极为愤怒，如玉的脸色逐渐苍白得透明，轻轻抿起的嘴唇，带着浅灰的颜色。

　　忽然，她的眸光凝成一道摄人的幽亮冷冷地扫向我。

　　我措不及防地一哆嗦，连忙将脸转向躬身站立的舒七，一脸的凄然欲涕。

　　舒七冲我温暖地一笑，似怜惜，似安慰。随即，他弯起眼眸看向舒妈，浅淡的笑意里，暗藏着煞气。

　　舒妈的身上划出了一道亮银的弧线，一颗颗南珠噼里啪啦地散落了一地。她蓦地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我心里暗叹：“可惜啊！他们母子俩说的是鸟语，我一句也听不懂，不然，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印证本姑娘的推测。不过，以舒妈的性子，既然，今天的突袭没能成功地将我带走，那么，她就会逼迫他的儿子表态。

　　所以，明天，舒七应该会对我有所安排。只是，舒七肯定不会直接忤逆自己的母亲，增加舒妈对我的厌恨。我推测他会将我冷藏一段时间，比如，真的将我发配到厨房，先给足舒妈面子。然后，再想办法----。如果这样，我就有可能再回到舒妈那里，唉！这日子，是吧？”

　　我神思恍惚地胡乱猜想着，身子已靠上了宽厚的胸膛。一双大掌将我冰凉的手包裹起来，细细摩挲，似乎想让我的身心温暖起来。

　　我恍惚地冲着舒七一笑，似乎有无限愁思流淌在眉梢眼角。

　　舒七情意绵绵地安慰道：“有我在，莫怕！”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雕花格子窗斜透进来，在舒七乌黑的发髻上，抹了一层金色的红，仿佛这阳光是他顺便从外面捎回来的。

　　舒七的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墨润的眸子，澄澈地望着我，似乎在深情地问候。

　　可我没空搭理他，因为，立在窗下的管家婆藤娘已高声催促了好几次。我麻利地将一块青色麻布包在头上，又看了看身上的窄袖青色短衫、宽边松腿絝裤是否平贴。便应声走出了屋子。

　　藤娘轻蔑地拽着我，一言不发地向外走。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去路。舒七并不搭理讪讪解释的藤娘。

　　他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我，墨玉般的双眸一点一点地暗沉下去。渐渐黑得看不到底。我慢慢将头低下，直到只能看到脚，心里却在暗暗告诉自己，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坚强起来。

　　藤娘走上前，轻笑道：“老奴奉夫人之命带郦娘去厨房操作，请三郎莫怪。”

　　舒七冷言道：“不必藤妈妈费心了，郦娘就安置在这边的小厨房吧。”

　　藤娘暗窥着舒七的神色，嚅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敢说出口。她恭敬地向后退去,临出门，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三郎莫忘了夫人的话。”

　　舒七凌厉地扫了她一眼，催她退下。

　　我暗暗舒了口气，心里偷笑：“本姑娘终于修成了祸水，这对母子开始较劲了。”

　　舒七将我拉到一旁，柔声地安慰道：“胭脂，你且在厨房忍耐几日。等我安排好，便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晚间，石嬷嬷会去唤你，你就同她住罢，也好让我放心。”

　　我点了点头，哽咽地说道：“七哥放心，小妹不会再生事端了。”

　　却始终不看他一眼。心里暗嘲：“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舒七拉起我的手向外走。看来，他要亲自送我到厨房，同时，告诫厨房里的人不要没有眼色地欺负我，我斜睨着璀璨绚丽的晨光，满身心地欢喜起来。